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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夜泊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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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延福拿不准徐驰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便吩咐一个禁卫去江边通知何静,停泊一个晚上,明日再走。

    医馆上面便是客栈,两个禁卫扛了刚刚喝完糖水的徐驰,送到楼上一间房中。

    徐驰胡乱哼了几声,便不想再大张旗鼓了。大吵大闹,大喊大叫的装病,比真的病了更难受。

    听得高延福在外头道:“你们十个人,分成两班,轮流替换休息。两人守在他门外,另三人在下面医馆周遭布哨。不怕一万,只防万一,切不可掉以轻心。”

    徐驰气得想哭,老子容易吗,肚子都闹疼了,就是为了跑路。你倒好,把老子的路全部堵死了,你让我怎么逃啊。

    推开临街的窗户,一股冷风迎面而来。楼下医馆的廊檐下,挂着两盏气死风灯,泛出昏暗的亮光,在冷风中摇曳。地面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掩盖了徐驰等人进来时踩出的脚印。天气太过寒冷萧索,街面上找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三个禁卫在医馆门前的台阶上来回走动跺脚。

    漆黑的夜空中,雪片如柳絮般无声无息地往下飘,再悄无声息地落到泛白的地上。再远处的江面上,渔火明灭,一片寂寥。

    徐驰打了个冷战,看来自己的计划泡汤了。

    徐驰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从来都不是。他笃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在他的人生哲学里,没有“怕”的概念。他坚信,既然穿越了,就没有那么容易挂掉。他有一种直感,他不会死,虽然他的直感并不可靠。

    徐驰素性不去想以后的事,钻进被子蒙头大睡。在船上七八天,一直晃晃悠悠,飘飘荡荡,人很容易犯晕,现在总算脚踏实地了。

    另一间客房中,住着师徒二人,小道童问道:“师父,那何大人真的会死么?”

    老道士在小道童头上一个爆栗:“谁告诉你何大人会死的?”

    小道童最看不惯他师父的矫情,嘴一撇道:“起卦之后,师父大笑了三声,证明何大人断无生理,必死无疑。”

    老道士笑道:“为师笑三声与何大人的死有甚么干系?又想讨打了不成?”

    “师父卜卦时如果笑三声,就表示那个人就得死,每次都这样子的,师父还想骗得了徒儿么?”

    老道士无言以对,只道:“此事不可与外人言说,你知道便是了。”

    “师父不提醒何大人吗?”小道童似有不忍。

    老道士肃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师父岂能逆天而为?死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乃是对死的恐惧。于死无惧,勘破死生,死亦何惧哉?”

    小道童声音有些惴惴,问道:“何大人还有多少阳寿?”

    “快了快了,多则旬月,少则三五日,更少则近在眼前。”老道士道。

    “泽雷随不是好卦么?上卦为泽为悦,下卦为震为动,意喻但有所动,百姓心悦,天下景从,随者,从也顺也,徒儿看不出不好在何处。”小道士一脸的不解。

    老道士答道:“你也不想想,泽雷随乃是帝王之卦,何静一介漕运小吏,既无经天纬地之才,亦无安邦定国之心,却得帝王之卦,他消受得起么?此不亚于羸弱之躯误食虎狼之药,焉有不死之理?”

    小道士点了点头,心想,这卜卦之道,真的就像陈县令说的,嘴巴两块皮,是非黑白生死,随便乱扯一气。

    “再者,上卦为泽亦为水,下卦为震亦为木,上水下木,犹如船行水下。江河里跑船的,船行水下,水盈船覆,其必然死于水中,再无他处。”老道士见小道士不说话,以为他还有不解之处,便进一步解释道。

    楚州城,翠烟楼

    这翠烟楼,明为妓院,暗地里却是间谍机构,专门打探传递消息.自然,聚敛资财,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在各处较大的州府,都有分支机构。楚州,作为大运河边数得着的大城池,必然不会虚置。

    钟绯红问旁边一位姿容俏丽的女子道:“丽娘可打探清楚了?”

    “自打接到绯红姐的消息,妹妹便派了水陆两路哨探跟踪于公子。他们是在杭州府上的船,只有十名禁卫随行,另外一百九十禁卫已由陆路进京了。刚才哨探来报,漕船已在楚州码头泊岸。天时地利人和,妹妹打算今晚就动手劫囚,解救公子。”名叫丽娘的漂亮女子说道。

    钟绯红有些踟蹰,劫囚未果的后果是很严重的。现在还没有任何人怀疑到徐驰的身世,如果闹出了大的动静,劫囚却不成功,朝廷必然严查。而一旦查起来,临海的陈家与芸娘,则立时露陷,到时想瞒也瞒不住。拔出萝卜带出泥,到那时,不但徐驰保不住,临海陈尚一家必然是灭门之祸。更严重的是,位于南海的反周基地,也只能仓促起事,陷入被动的境地。

    救,困难重重,不救,又对不起徐敬业那个老头子,可谓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钟绯红左右为难,问道:“妹妹一共有多少人?”

    “连妹妹在内,一共六个。”丽娘答道。

    “才六个?妹妹以为那十个朝廷禁卫是喝稀饭长大的?先不说船上的河工士卒,以六对十,已无胜算,别说救人,连自己的小命也得搭进去。”钟绯红连连摇头,这已经不是冒险了,而是纯粹送死。

    丽娘笑道:“姐姐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艘漕船的河工士卒加起来顶多二十人,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姐姐所担心的十个禁卫,则更不在话下。”

    钟娘子犹疑道:“此话怎讲?”

    “如果在岸上,我们六个人完全不是禁卫的对手,但在水中,那十个禁卫基本都是北方人,不习水,就不算一盘菜了。”丽娘狡黠地说道。

    “漕船不是靠岸了么?”

    丽娘笑道:“漕船既然能靠岸,妹妹自然就有办法让它离岸。”

    钟娘子一喜,也笑道:“如此甚好,既能救人,又是神不知鬼不觉,让朝廷一时半会查无可查。”

    “姐姐英明,妹妹也是这么想的——事后将漕船上的粮粟全弄到河里去,造成水匪劫粮的假象,既能达到救人的目的,又能使朝廷不致怀疑到公子的头上去。”丽娘进一步分析说。

    钟绯红“呸”道:“别给姐姐戴高帽子,主意全是你想出来的,干-我甚么事?”

    凌晨的楚州城,靠近运河的岸边,沿街店铺的灯笼全都熄了。街上没有一个人影,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身着皂衣的六条人影,身手敏捷地悄悄靠近了停在码头上的漕船。

    何静因心有所图,这么多天来,一路上鞍前马后,曲意奉承,确实很有些劳累。听到禁卫来报,高公公等人要在城中歇息一晚,何静自然求之不得,今晚没人和他争位子,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天寒地冻的,河工士卒也早早的窝在粮粟堆上入睡了,难得有这么清静的一个晚上。

    六条人影依次上了漕船,轻手轻脚的收了锚,取了篙,往河中央撑去。

    六人都是水上的好手,凫水撑船都是一等一的。

    此时,一个起夜的河工,来到船舷边,啰啰嗦嗦地拉了一泡尿,把下面的东西抖了两抖,打算赶紧进被窝。外面实在太冷了,不是晚上多喝了几杯,实在憋不住了才不得不出来。

    河工刚打算回头跑,却蓦然发现船已离岸,船头有人在撑篙,急问道:“谁……”

    “谁”字尚未完全出口,就被人捂住了嘴巴,随即脖子“咔吧”一声脆响,头颅硬生生旋转一百八十度,脸部朝后了。

    皂衣人提了河工的后领,将尸身轻轻的放入刺骨的江水中。

    船到河心,丽娘手一挥,做了个动手的指示。

    六人一齐冲进船舱中,也不吭声,见被窝就戳,见头就砍,闷声发大财。

    可怜那二十个河工士卒,根本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脑袋搬家了。

    二十人里边,毕竟有灵醒些的硬骨头,大声咋呼起来。无奈慌乱之中,惊慌失措,又找不到兵器,挣扎着抵挡了两下,难逃被活剐的命运。

    何静正做着升官发财的黄粱美梦,梦见自己在朝堂上得了皇帝的封赏,升到了刺史的位子,骑着高头大马,前头拥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两边鸣锣开道,正式衣锦还乡。突然之间,看热闹的四散奔逃,鸣锣开道的仪仗队也发出一声紧似一声的惨叫。何静一愣,一下子惊醒过来,下舱中传来了鬼哭狼嚎的惨叫。

    何静发了怵,头皮一麻,竟一跤跌到了二层甲板上。

    丽娘听到外边噗通一声响,问也不问,一刀就斩了。

    可怜的何静,非但没有得到徐驰的提携,反而因徐驰而送命,殊为之悲也。何静到临死的最后一刻,还在幻想着他幸福的中国梦。

    梦,因为虚幻而美丽——人生,因为希望而精彩,从古至今,贫穷富贵,概莫能外。

    丽娘几人在船舱里里外外,楼上楼下,搜了个遍,竟没有发现徐驰的踪迹。何止徐驰,一个太监十个禁卫都不见了踪影。

    几个人只发愣,难怪杀得这般的顺风顺水,原来禁卫全都不在船上,这些人真的是冤死了。

    “怎么办?”五个皂衣人问丽娘道。

    丽娘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照计划行事!”

    六人一齐动手,将一边的船舱拆开,一麻袋一麻袋的粮粟噗通噗通地沉入漆黑的江中。不到一会的功夫,漕船便倾斜起来。

    六人一个唿哨,再一齐入水,抓住差不多浸入到了江中的那侧船舷,晃了几晃,漕船更是倾斜,直至完全翻转过来,船底朝天。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偌大的一艘漕船,便这样倾覆在寒冷黑暗的秦淮河中。

    “甚么?没看见公子?怎么可能?”钟绯红其惊非小。

    丽娘答道:“漕船就那么大,妹妹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发现。”

    钟绯红疑惑道:“公子莫不是混在河工之中,也给一并砍了?”

    丽娘笑起来:“太监没胡子,禁卫衣甲胄,未必看不出来。再说了,他们若在船上,我们六个人岂能那么轻而易举的得手?”

    闹腾了大半个晚上,杀了一堆冤死鬼,公子却失踪了。钟绯红叫苦不迭,一时不知如何才是好。

    楚州临近码头的医馆中,那老郎中医术不咋滴,但心地很好。囚犯病号刚进来时,那吓人的样子,一碗姜汤水下肚之后,竟没动静了。老郎中担心徐驰出了什么意外,若是病人死在医馆中,人家寻衅滋事,也奈何不得人家。

    老郎中不放心,上了楼,进了有禁卫把守的那间房,一看,竟哪还有人影?

    禁卫咋呼起来:“钦犯跑了!钦犯跑了!”

    咋呼声引来了刚刚入睡的高延福与老道士师徒,不当班的另外五个禁卫也闹腾起来了。

    众人挤进去一看,房内窗户洞开,徐驰不知所踪。

    榻上一地鸡毛,凌乱不堪,那些个被套床单竟然也不翼而飞。

    高延福心内起了疑,走到窗户边一看,丢失的被套床单竟被结在一起,拧而成绳,挂在窗棂上,垂到了离地面三分之一的地方。

    显而易见,钦犯陈秦已然援绳而逃。

    禁卫们面面相觑,那楼底下值守的三名禁卫道:“卑职等三人一直守在医馆前,钦犯若是从窗口溜下来,卑职岂有不察之理?”三名禁卫面对高公公与其余同僚不信任的目光,颇为感到冤枉。

    高延福用手往被窝里一探,入手温热,略一思索,便笑道:“没跑多远,你们房前屋后仔细搜索一遍,半个时辰之后,不管找没找到,都必须回来复命。”

    十名禁卫领了钧令,四散开去,在雪地中到处搜索。

    高延福与师徒二人在矮几前坐定,对惊魂不定的老郎中道:“麻烦老哥泡壶好茶来,去寒暖身。”

    小道童讶然道:“公公好不雅兴,钦犯逃了,竟然还有心思喝茶闲聊?不着急寻他了么?若是跑远了,公公如何向皇上交差使?”

    “不妨不妨,老朽有尊师徒在此,即使钦犯逃出了生天,掐指一算,还不是手到擒来。”高延福一边为老道士斟茶,一边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