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阴鸷第六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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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又道:“把你的狗借我用用。”金凌从愣怔中回神,迟疑了一下,江澄两道如电般凌厉的目光扫来,他这才吹了一声哨子。黑鬃灵犬三步蹿了过去,魏无羡浑身僵硬得犹如一块铁板,只能任由人单手拖着他,一步一步地走。江澄找到一间空房,便将手里的魏无羡扔了进去。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那条黑鬃灵犬跟了进来,坐在门边。魏无羡两眼都紧紧盯着它,防备它下一刻就扑过来。回想方才短短一段时间内是如何受制于人的,心道江澄对该怎么治他真是了若指掌。江澄则慢慢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半晌,两厢静默无言。这杯茶热气腾腾,他还没有喝一口,忽然把它狠狠摔到地上。江澄微扯嘴角,道:“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从小到大,江澄不知看过魏无羡多少次犬嘴前狂奔的恶态,对旁人嘴硬尚可,对这个再知根知底不过的,却狡辩不得了。这是比紫电验身更难过的一关。魏无羡诚恳地道:“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什么。”江澄轻声道:“你果真是不知悔改。”他们从前对话,经常相互拆台,反唇相讥,魏无羡不假思索道:“你也是一般的毫无长进。”江澄怒极反笑:“好,那我们就看看,究竟毫无长进的是谁?”他坐在桌边不动,喝了一声,黑鬃灵犬立即站起!同处一室已经让魏无羡浑身冷汗,眼看着这条半人多高、獠牙外露、尖耳利目的恶犬瞬间近在咫尺,耳边都是它低低的咆哮,他从脚底到头顶都阵阵发麻。幼时流浪的许多事他都已记不清楚,唯一记得的,便是被一路追赶的恐慌、犬齿利爪刺入肉里的钻心疼痛。那时根埋在心底的畏惧,无论如何也无法克服、无法淡化。忽然,江澄侧目道:“你叫谁?”魏无羡三魂七魄丢得七零八落,根本不记得方才自己是不是叫了什么人,直到江澄斥退了黑鬃灵犬,这才勉强回魂,呆滞片刻,猛地扭过头去。江澄则离开了座位。他腰边斜插着一条马鞭,他将手放在上面,俯身去看魏无羡的脸。顿了片刻,直起身来,道:“说起来,我倒是忘了问你,你什么时候跟蓝忘机关系这么好了?”魏无羡登时明白,刚才他无意中脱口而出叫了谁的名字。江澄森然笑道:“上次在大梵山,他为护着你做到那个地步,可真教人好奇为什么。”须臾,他又改口:“不对。蓝忘机护的倒不一定是你。毕竟你跟你那条忠狗干过什么好事,姑苏蓝氏不会不记得。他这种人人吹捧赞颂的端方严正之辈,岂能容得下你?没准他是和你偷来的这具身体有什么交情。”他言语刻薄阴毒,句句似褒实贬,意有所指,魏无羡听不下去了,道:“注意言辞。”江澄道:“我从不注意这个,难道你不记得了?”魏无羡嘲道:“那倒也是。”江澄哼道:“你也有脸让我注意言辞。记不记得,上次在大梵山,你对金凌有没有注意言辞?”魏无羡神色立僵。江澄反将一军,神色又愉悦起来,冷笑道:“‘有娘生没娘养’,你骂得好啊,真会骂。金凌今天被人这么戳脊梁骨,全是拜你所赐。你老人家贵人多忘事,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发过的誓,可你别忘了,他父母怎么死的!”魏无羡猛地抬头:“我没忘!我只是……”“只是”后面,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接什么。江澄道:“只是什么?说不出来?没关系,你可以回莲花坞,跪在我父母灵前,慢慢地说。”魏无羡平定心神,思绪急转,思索脱身之策。他虽然做梦都想回莲花坞,可想回的 ,却不是如今这个面目全非的莲花坞!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近,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金凌在外喊:“舅舅!”江澄扬声道:“不是说了让你老实呆着,你过来干什么!”金凌道:“舅舅,我有很重要的事对你说。”江澄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刚才骂你半天不肯说,非要现在说?”金凌怒道:“就是因为你刚才一直骂我我才不说的!你听不听,不听我不说了!”江澄一脸窝火地掀开门,道:“快说快滚!”木门一开,金凌一脚踩进来,他已换了一件白色的新校服,道:“我今天的确是遇到了很棘手的东西。我觉得遇见了温宁!”江澄眉头一抽,手一下子按到了剑上,神色肃杀:“什么时候?在哪里!”金凌道:“就在今天下午。向南大概几十里,有一间破房子。我本是听说那里有异象才去的,谁知道里面藏着一具凶尸。”金凌说得煞有介事,魏无羡耳里听着,却是句句瞎话。他最清楚不过今天下午金凌在哪里。而且温宁一旦藏匿起来,除非他主动召唤,否则哪会这么容易被一个小辈发现行踪。江澄道:“你为什么不早说!”金凌道:“我也不能确定,那具凶尸行动极快,我一进去他就跑了,只看到一个模糊背影,但我听到了上次大梵山他身上的铁链响,才猜想会不会是他。你要是不劈头盖脸骂我一顿,我刚回来就跟你说了。万一他现在跑了你没抓住,那也要怪你自己脾气差,不能怪我。”他还想往里探头,江澄却气得当着他的面砰地关上房门,隔着门道:“回头再跟你算账,快滚!”金凌“哦”了一声,脚步声远去。见江澄转身,魏无羡忙作出一个糅杂了“大惊失色”、“秘密被拆穿”、“怎么办温宁被发现了”的复杂表情。金凌还挺聪明,知道江澄最恨温宁,踩着点子说谎,说得无比顺溜。江澄素知夷陵老祖与鬼将军常同行作乱,原本就怀疑温宁在附近,听了金凌的说辞心中已信了六分,加上魏无羡神情配合,又信了两分。再者他一听到温宁的名字就火冒万丈,气冲上头,哪里还有空怀疑。他胸口快被戾气撑爆,扬了扬鞭子,抽在魏无羡身边的地面上,恨极了:“你真是上哪儿都带着这条听话的好狗!”魏无羡道:“他早已是个死人,我也死过一次,你究竟还要怎样?”江澄拿鞭子指他道:“怎样?他再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当年他没灭成,很好!今天我就亲自灭了他。我这就去把他烧了,挫骨扬灰撒在你面前!”他摔上房门扬长而去,去大厅嘱咐金凌:“你把里面那个人给我看好了。他说什么都别信,都别听!不要让他发出声音,要是他敢吹哨子或者吹笛子,你先堵他的嘴,堵不住就直接砍了他的手割了他的舌头!”魏无羡心知江澄这几句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在威胁他别搞鬼,不带上自己则是警惕他同行会趁机操控温宁。金凌满不在乎道:“知道了。看个人我还看不住么。舅舅,你跟那死断袖关在一起做什么,他又干什么了?”江澄道:“这不是你该问的。记着看好,回头不见了,我一定打断你的腿!”又问了几句具体方位,带了一半的人手,这便去追并不存在的温宁了。多等了一阵,金凌傲慢的声音传来:“你去那边。你,去旁边守着。你们站在大门口,我进去会会他。”诸名门生不敢有违,一一应是。须臾,房门被打开,金凌探进头来,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魏无羡坐起身,他举起一指竖在唇前,轻轻走进来,把手放在紫电上,低声念了一句。紫电认主,江澄应该给它认过金凌,电流瞬收,化为一枚缀着紫晶石的银色指环,落在金凌白皙的掌心。金凌小声道:“走。”云梦江氏的门生都被他一通乱指,支得七零八落,两人蹑手蹑脚翻窗翻墙走了。出了这家客店,一阵悄无声息的狂奔。奔入一片树林,魏无羡听到身后异样声响,回头一看,肝胆俱裂:“它怎么也跟着?!你叫它走开!”金凌两声短哨,黑鬃灵犬哈哈地吐着长舌,呜呜低叫,尖耳耸动两下,垂头丧气地转身跑了。他轻蔑地道:“真没出息。仙子从来不咬人的,不过是样子凶猛罢了。这是受过严训的灵犬,只撕咬邪祟。你当它是普通的狗么?”魏无羡:“打住。你叫它什么?”金凌:“仙子。它的名字。”魏无羡:“你给狗取这种名字?!”金凌理直气壮道:“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它小时候叫小仙子,长大了我总不能也这么叫。”魏无羡拒绝:“不不不,问题根本不在于小还是大!——你这取名字的方式跟谁学的?!”不用说,肯定是他舅舅。当年江澄也养过几条小奶狗,取的都是什么“茉莉”、“妃妃”、“小爱”诸如此类仿佛勾栏名将的名字。金凌道:“男儿不拘小节,你纠缠这个干什么!好了!停下,你得罪了我舅舅,非去半条命不可。现在我放你走,咱们扯平了。”魏无羡道:“你知不知道你舅舅为什么要抓我?”金凌道:“知道。他怀疑你是魏无羡呗。”魏无羡心道:“这次可不只是‘怀疑’了,他抓对人了。”又问:“那你呢?你不怀疑?”金凌道:“我舅舅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他一向宁可抓错绝不放过。不过既然紫电抽不出你的魂魄,我就姑且认定你不是。再说了,姓魏的又不是断袖,可你,居然还敢纠缠……”他没说出纠缠谁,一脸恶寒地打住话头,做了个扇风送瘟神的手势:“反正你今后和兰陵金氏无关了!要犯病也别找我家的人!不然我可饶不了你!”说完,金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头又道:“你站着干什么?还不走,等我舅舅来抓你?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更不要指望我对你说些肉麻的话。”魏无羡负着手踱上来:“年轻人,人这一辈子呢,有两句肉麻的话是非说不可的。”金凌道:“哪两句?”魏无羡道:“‘谢谢你’,和‘对不起’。”金凌嗤道:“我就不说,谁能拿我怎么样。”魏无羡道:“总有一天你会哭着说出来的。”金凌“呸”了一声,魏无羡忽然道:“对不起。”金凌一怔:“什么?”魏无羡道:“大梵山上,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对不起。”金凌不是第一次被人骂“有娘生没娘养”,但他从没被人这样郑重其事地道过歉。这样劈头盖脸一句“对不起”砸到脸上,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竟然浑身不自在起来。他狂摆手一阵,哼道:“也没什么。你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我的确是没娘养。但是,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比任何人差!反之,我要叫你们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比你们都强很多!”魏无羡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然色变,愕然道:“江澄?你!”金凌偷拿了紫电、放跑了人,原本就心虚,一听这个名字,连忙转身去看,魏无羡趁机一个手刀劈在他脖颈上。把金凌平放到地上,拉起他裤管,察看他腿上的恶诅痕。使了一些法子,都不能让它褪去,心知棘手,半晌,一声叹息。不过,有些恶诅痕虽然他化解不了,但却可以把它们转移到自己身上。金凌过了一阵才悠悠转醒,摸摸脖颈,还残留着痛感,气得当场拔剑跃起:“你竟敢打我,我舅舅都没打过我!”魏无羡讶然:“是吗?他不是经常说要打断你的腿?”金凌怒道:“他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这个死断袖,到底想干什么,我……”魏无羡抱头冲他背后叫道:“啊!含光君!”金凌比怕他舅舅还怕蓝忘机,毕竟舅舅是自家的,含光君却是别人家的,吓得不轻,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道:“你这个死断袖!可恶的疯子!我记住了!这事没完!”魏无羡在他身后笑得喘不过气,等到金凌跑得没影了,他胸口闷闷的发痒,咳嗽一阵,笑声渐渐勉强止住,这才有空去想一些东西。魏无羡是九岁的时候被江枫眠抱回去的。那时的记忆,有些他都已经模糊不清,金凌的母亲江厌离却都记得,还讲了不少他听。她说,父亲得知他双亲战败身死的消息之后,一直在找这一对故友留下的后人。找了许久,终于在夷陵一带找到了这个孩子。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跪在地上捡人家扔下的果皮吃。夷陵的冬春都很冷,这个孩子只穿着单衣薄裤,膝盖部位磨得破破烂烂,跻着两只不一样也不合脚的鞋子。他埋头翻找果皮,江枫眠叫他,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里有个“婴”字,便抬起了头。这一抬头,两个面颊冻得又红又裂,却是一张笑脸。江厌离说,他天生就是一张笑脸,一副笑相。无论什么难过都不会放在心上。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能开开心心。听起来像是有些没心没肺,但这样很好。江枫眠喂他吃了一块瓜,他就让江枫眠把他抱了回去。那时候江澄也才八|九岁,养了几条小狗崽在莲花坞陪他玩儿。江枫眠发现魏无羡很害怕狗,便温言让江澄把几条小狗送走。江澄很不乐意,发了一通脾气,摔东西甩脸色大哭大闹一场,最后还是把狗送走了。虽然他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都对魏无羡抱有敌意,但两人玩熟之后,从此一同出门祸害四方,再遇见狗,都是江澄帮他赶走,再对着蹿上树顶的魏无羡大肆嘲笑一番。他一直以为江澄会站在他这边,而蓝忘机则会站在他的对立面。没想到,事实却是完全颠倒过来的。魏无羡慢慢走到与蓝忘机约定的会合地点。灯火寥落,夜行无人。不须张望,那道白衣身影就站在长街尽头,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魏无羡还没出声招呼,蓝忘机一抬头,便看见了他。对峙片刻,沉着面朝他走来。不知为什么,魏无羡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他似乎在蓝忘机眼底看到了鲜红的血丝。不得不说……蓝忘机这幅神情,着实有些可怕。
江澄又道:“把你的狗借我用用。”金凌从愣怔中回神,迟疑了一下,江澄两道如电般凌厉的目光扫来,他这才吹了一声哨子。黑鬃灵犬三步蹿了过去,魏无羡浑身僵硬得犹如一块铁板,只能任由人单手拖着他,一步一步地走。江澄找到一间空房,便将手里的魏无羡扔了进去。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那条黑鬃灵犬跟了进来,坐在门边。魏无羡两眼都紧紧盯着它,防备它下一刻就扑过来。回想方才短短一段时间内是如何受制于人的,心道江澄对该怎么治他真是了若指掌。江澄则慢慢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半晌,两厢静默无言。这杯茶热气腾腾,他还没有喝一口,忽然把它狠狠摔到地上。江澄微扯嘴角,道:“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从小到大,江澄不知看过魏无羡多少次犬嘴前狂奔的恶态,对旁人嘴硬尚可,对这个再知根知底不过的,却狡辩不得了。这是比紫电验身更难过的一关。魏无羡诚恳地道:“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什么。”江澄轻声道:“你果真是不知悔改。”他们从前对话,经常相互拆台,反唇相讥,魏无羡不假思索道:“你也是一般的毫无长进。”江澄怒极反笑:“好,那我们就看看,究竟毫无长进的是谁?”他坐在桌边不动,喝了一声,黑鬃灵犬立即站起!同处一室已经让魏无羡浑身冷汗,眼看着这条半人多高、獠牙外露、尖耳利目的恶犬瞬间近在咫尺,耳边都是它低低的咆哮,他从脚底到头顶都阵阵发麻。幼时流浪的许多事他都已记不清楚,唯一记得的,便是被一路追赶的恐慌、犬齿利爪刺入肉里的钻心疼痛。那时根埋在心底的畏惧,无论如何也无法克服、无法淡化。忽然,江澄侧目道:“你叫谁?”魏无羡三魂七魄丢得七零八落,根本不记得方才自己是不是叫了什么人,直到江澄斥退了黑鬃灵犬,这才勉强回魂,呆滞片刻,猛地扭过头去。江澄则离开了座位。他腰边斜插着一条马鞭,他将手放在上面,俯身去看魏无羡的脸。顿了片刻,直起身来,道:“说起来,我倒是忘了问你,你什么时候跟蓝忘机关系这么好了?”魏无羡登时明白,刚才他无意中脱口而出叫了谁的名字。江澄森然笑道:“上次在大梵山,他为护着你做到那个地步,可真教人好奇为什么。”须臾,他又改口:“不对。蓝忘机护的倒不一定是你。毕竟你跟你那条忠狗干过什么好事,姑苏蓝氏不会不记得。他这种人人吹捧赞颂的端方严正之辈,岂能容得下你?没准他是和你偷来的这具身体有什么交情。”他言语刻薄阴毒,句句似褒实贬,意有所指,魏无羡听不下去了,道:“注意言辞。”江澄道:“我从不注意这个,难道你不记得了?”魏无羡嘲道:“那倒也是。”江澄哼道:“你也有脸让我注意言辞。记不记得,上次在大梵山,你对金凌有没有注意言辞?”魏无羡神色立僵。江澄反将一军,神色又愉悦起来,冷笑道:“‘有娘生没娘养’,你骂得好啊,真会骂。金凌今天被人这么戳脊梁骨,全是拜你所赐。你老人家贵人多忘事,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发过的誓,可你别忘了,他父母怎么死的!”魏无羡猛地抬头:“我没忘!我只是……”“只是”后面,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接什么。江澄道:“只是什么?说不出来?没关系,你可以回莲花坞,跪在我父母灵前,慢慢地说。”魏无羡平定心神,思绪急转,思索脱身之策。他虽然做梦都想回莲花坞,可想回的 ,却不是如今这个面目全非的莲花坞!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近,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金凌在外喊:“舅舅!”江澄扬声道:“不是说了让你老实呆着,你过来干什么!”金凌道:“舅舅,我有很重要的事对你说。”江澄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刚才骂你半天不肯说,非要现在说?”金凌怒道:“就是因为你刚才一直骂我我才不说的!你听不听,不听我不说了!”江澄一脸窝火地掀开门,道:“快说快滚!”木门一开,金凌一脚踩进来,他已换了一件白色的新校服,道:“我今天的确是遇到了很棘手的东西。我觉得遇见了温宁!”江澄眉头一抽,手一下子按到了剑上,神色肃杀:“什么时候?在哪里!”金凌道:“就在今天下午。向南大概几十里,有一间破房子。我本是听说那里有异象才去的,谁知道里面藏着一具凶尸。”金凌说得煞有介事,魏无羡耳里听着,却是句句瞎话。他最清楚不过今天下午金凌在哪里。而且温宁一旦藏匿起来,除非他主动召唤,否则哪会这么容易被一个小辈发现行踪。江澄道:“你为什么不早说!”金凌道:“我也不能确定,那具凶尸行动极快,我一进去他就跑了,只看到一个模糊背影,但我听到了上次大梵山他身上的铁链响,才猜想会不会是他。你要是不劈头盖脸骂我一顿,我刚回来就跟你说了。万一他现在跑了你没抓住,那也要怪你自己脾气差,不能怪我。”他还想往里探头,江澄却气得当着他的面砰地关上房门,隔着门道:“回头再跟你算账,快滚!”金凌“哦”了一声,脚步声远去。见江澄转身,魏无羡忙作出一个糅杂了“大惊失色”、“秘密被拆穿”、“怎么办温宁被发现了”的复杂表情。金凌还挺聪明,知道江澄最恨温宁,踩着点子说谎,说得无比顺溜。江澄素知夷陵老祖与鬼将军常同行作乱,原本就怀疑温宁在附近,听了金凌的说辞心中已信了六分,加上魏无羡神情配合,又信了两分。再者他一听到温宁的名字就火冒万丈,气冲上头,哪里还有空怀疑。他胸口快被戾气撑爆,扬了扬鞭子,抽在魏无羡身边的地面上,恨极了:“你真是上哪儿都带着这条听话的好狗!”魏无羡道:“他早已是个死人,我也死过一次,你究竟还要怎样?”江澄拿鞭子指他道:“怎样?他再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当年他没灭成,很好!今天我就亲自灭了他。我这就去把他烧了,挫骨扬灰撒在你面前!”他摔上房门扬长而去,去大厅嘱咐金凌:“你把里面那个人给我看好了。他说什么都别信,都别听!不要让他发出声音,要是他敢吹哨子或者吹笛子,你先堵他的嘴,堵不住就直接砍了他的手割了他的舌头!”魏无羡心知江澄这几句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在威胁他别搞鬼,不带上自己则是警惕他同行会趁机操控温宁。金凌满不在乎道:“知道了。看个人我还看不住么。舅舅,你跟那死断袖关在一起做什么,他又干什么了?”江澄道:“这不是你该问的。记着看好,回头不见了,我一定打断你的腿!”又问了几句具体方位,带了一半的人手,这便去追并不存在的温宁了。多等了一阵,金凌傲慢的声音传来:“你去那边。你,去旁边守着。你们站在大门口,我进去会会他。”诸名门生不敢有违,一一应是。须臾,房门被打开,金凌探进头来,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魏无羡坐起身,他举起一指竖在唇前,轻轻走进来,把手放在紫电上,低声念了一句。紫电认主,江澄应该给它认过金凌,电流瞬收,化为一枚缀着紫晶石的银色指环,落在金凌白皙的掌心。金凌小声道:“走。”云梦江氏的门生都被他一通乱指,支得七零八落,两人蹑手蹑脚翻窗翻墙走了。出了这家客店,一阵悄无声息的狂奔。奔入一片树林,魏无羡听到身后异样声响,回头一看,肝胆俱裂:“它怎么也跟着?!你叫它走开!”金凌两声短哨,黑鬃灵犬哈哈地吐着长舌,呜呜低叫,尖耳耸动两下,垂头丧气地转身跑了。他轻蔑地道:“真没出息。仙子从来不咬人的,不过是样子凶猛罢了。这是受过严训的灵犬,只撕咬邪祟。你当它是普通的狗么?”魏无羡:“打住。你叫它什么?”金凌:“仙子。它的名字。”魏无羡:“你给狗取这种名字?!”金凌理直气壮道:“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它小时候叫小仙子,长大了我总不能也这么叫。”魏无羡拒绝:“不不不,问题根本不在于小还是大!——你这取名字的方式跟谁学的?!”不用说,肯定是他舅舅。当年江澄也养过几条小奶狗,取的都是什么“茉莉”、“妃妃”、“小爱”诸如此类仿佛勾栏名将的名字。金凌道:“男儿不拘小节,你纠缠这个干什么!好了!停下,你得罪了我舅舅,非去半条命不可。现在我放你走,咱们扯平了。”魏无羡道:“你知不知道你舅舅为什么要抓我?”金凌道:“知道。他怀疑你是魏无羡呗。”魏无羡心道:“这次可不只是‘怀疑’了,他抓对人了。”又问:“那你呢?你不怀疑?”金凌道:“我舅舅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他一向宁可抓错绝不放过。不过既然紫电抽不出你的魂魄,我就姑且认定你不是。再说了,姓魏的又不是断袖,可你,居然还敢纠缠……”他没说出纠缠谁,一脸恶寒地打住话头,做了个扇风送瘟神的手势:“反正你今后和兰陵金氏无关了!要犯病也别找我家的人!不然我可饶不了你!”说完,金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头又道:“你站着干什么?还不走,等我舅舅来抓你?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更不要指望我对你说些肉麻的话。”魏无羡负着手踱上来:“年轻人,人这一辈子呢,有两句肉麻的话是非说不可的。”金凌道:“哪两句?”魏无羡道:“‘谢谢你’,和‘对不起’。”金凌嗤道:“我就不说,谁能拿我怎么样。”魏无羡道:“总有一天你会哭着说出来的。”金凌“呸”了一声,魏无羡忽然道:“对不起。”金凌一怔:“什么?”魏无羡道:“大梵山上,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对不起。”金凌不是第一次被人骂“有娘生没娘养”,但他从没被人这样郑重其事地道过歉。这样劈头盖脸一句“对不起”砸到脸上,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竟然浑身不自在起来。他狂摆手一阵,哼道:“也没什么。你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我的确是没娘养。但是,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比任何人差!反之,我要叫你们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比你们都强很多!”魏无羡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然色变,愕然道:“江澄?你!”金凌偷拿了紫电、放跑了人,原本就心虚,一听这个名字,连忙转身去看,魏无羡趁机一个手刀劈在他脖颈上。把金凌平放到地上,拉起他裤管,察看他腿上的恶诅痕。使了一些法子,都不能让它褪去,心知棘手,半晌,一声叹息。不过,有些恶诅痕虽然他化解不了,但却可以把它们转移到自己身上。金凌过了一阵才悠悠转醒,摸摸脖颈,还残留着痛感,气得当场拔剑跃起:“你竟敢打我,我舅舅都没打过我!”魏无羡讶然:“是吗?他不是经常说要打断你的腿?”金凌怒道:“他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这个死断袖,到底想干什么,我……”魏无羡抱头冲他背后叫道:“啊!含光君!”金凌比怕他舅舅还怕蓝忘机,毕竟舅舅是自家的,含光君却是别人家的,吓得不轻,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道:“你这个死断袖!可恶的疯子!我记住了!这事没完!”魏无羡在他身后笑得喘不过气,等到金凌跑得没影了,他胸口闷闷的发痒,咳嗽一阵,笑声渐渐勉强止住,这才有空去想一些东西。魏无羡是九岁的时候被江枫眠抱回去的。那时的记忆,有些他都已经模糊不清,金凌的母亲江厌离却都记得,还讲了不少他听。她说,父亲得知他双亲战败身死的消息之后,一直在找这一对故友留下的后人。找了许久,终于在夷陵一带找到了这个孩子。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跪在地上捡人家扔下的果皮吃。夷陵的冬春都很冷,这个孩子只穿着单衣薄裤,膝盖部位磨得破破烂烂,跻着两只不一样也不合脚的鞋子。他埋头翻找果皮,江枫眠叫他,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里有个“婴”字,便抬起了头。这一抬头,两个面颊冻得又红又裂,却是一张笑脸。江厌离说,他天生就是一张笑脸,一副笑相。无论什么难过都不会放在心上。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能开开心心。听起来像是有些没心没肺,但这样很好。江枫眠喂他吃了一块瓜,他就让江枫眠把他抱了回去。那时候江澄也才八|九岁,养了几条小狗崽在莲花坞陪他玩儿。江枫眠发现魏无羡很害怕狗,便温言让江澄把几条小狗送走。江澄很不乐意,发了一通脾气,摔东西甩脸色大哭大闹一场,最后还是把狗送走了。虽然他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都对魏无羡抱有敌意,但两人玩熟之后,从此一同出门祸害四方,再遇见狗,都是江澄帮他赶走,再对着蹿上树顶的魏无羡大肆嘲笑一番。他一直以为江澄会站在他这边,而蓝忘机则会站在他的对立面。没想到,事实却是完全颠倒过来的。魏无羡慢慢走到与蓝忘机约定的会合地点。灯火寥落,夜行无人。不须张望,那道白衣身影就站在长街尽头,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魏无羡还没出声招呼,蓝忘机一抬头,便看见了他。对峙片刻,沉着面朝他走来。不知为什么,魏无羡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他似乎在蓝忘机眼底看到了鲜红的血丝。不得不说……蓝忘机这幅神情,着实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