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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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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明天,今天你是否因生命之中没有完成的事情而觉得遗憾?

    如果没有明天,今天你是否对那个一直深深思念的人说出你的关怀?

    如果没有明天,今天你是否因眷恋而悲伤莫名?

    如果没有明天,今天你甚至已经没有悲伤的时间,而竭尽所能将这一生做一个了断?

    或者,因为没有了明天,今天你才真正地认清了自己,认清这虚假的生命?

    白衣静默的璎珞,眼神疏懒迷离,如同午后那朵倦了的睡莲。微风或有或无,她如雪的衣袂便或起或落。

    如果有明天,一切都会是另一个开始,或者是另一个结束。

    然而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都不是命运之轮上的起点或是终点。轮子是没有起点与终点的,它永远不停地转动,未知究竟,难穷本末。

    但无论有没有明天,轮子到底还是在转,轮上的众人再不情愿,也只能任由它转下去,或者转到与云朵相齐的高处,或者转到泥沼之中。

    所谓起落,大抵如是。

    璎珞忽然伸出手,她玉指纤秀,白得透明一般。但这只手却带着肃杀之气,如同深秋催花的凉风。手一伸出来,便握住了无双的脖子。

    无双的脖子同样纤柔细致,两个相貌相同的女子,默然相对,但璎珞的手却紧握着无双的脖子。

    无双知道只要璎珞轻轻用力,她便会脖颈折断而死。但她却感觉不到璎珞的杀气,当她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似乎也带着深深的厌倦与无奈。

    如果有明天,你的愿望是什么?

    两个心灵相通的女子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如果有明天,我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无双却茫然,她蓦然发现,她竟然不知自己的愿望。她同样无法感觉到璎珞的愿望,或者是璎珞故意隐瞒了心底的想法。

    璎珞笑了,是嘲讽的笑,也是无奈的笑“你真可怜,连愿望都没有。”

    无双也笑了,是苦笑,也是无奈的笑“难道你不可怜吗?我同样感觉不到你的愿望。或者就算你有愿望,却只能将愿望深藏在心底,不敢让别人甚至不敢让自己知道。”

    这世间最凄惨之事,或者就是一个人,连愿望都不敢有吧?有愿望的人,愿望未必会实现,也许一生都在为了自己的愿望而努力,却到了临死之时,仍然无法实现毕生的心愿。但他却还是有愿望的,他至少心底还是有希望的。

    没有愿望之人,连希望都没有了。

    “我已经死去一百年了,还能有什么愿望?可是你却还活着,为何你也没有愿望?”

    愿望!或者这个世界已经使人失去了希望吧?

    你要杀我吗?你是我的前生,和我有着同样的命运,也和我同样的绝望,如果你真地想杀死我,毁灭自己,那就动手吧!

    两个女子四目相投,同时感觉到了对方心中那一抹悲哀的无奈。

    璎珞手收紧,无双渐觉呼吸困难,她脑中忽有灵光一现,璎珞并非是想杀她,有某一瞬间,她似感觉到了璎珞真正的心意。

    但那一瞬间消逝地如此之快,她想要看清璎珞的心意到底是什么时,璎珞又已经将它深深地隐藏起来。

    为什么瞒着我?我和你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你一再瞒着我?到底有什么事情是那么重要的?过了一百年,你还是耿耿于怀?

    “璎珞,你在干什么?”

    风的声音改变了,瞬息之间,风便仿佛有了生命。他更加象是风的精灵,每当他出现之时,风都蓦然充满了生机。这是否在暗示,他比以前更能领悟到夜叉的奥秘呢?

    无双觉得璎珞的手松开了,她后退了两步,用力地呼吸了几下。风中有他的气息,风似已成为他的分身。

    她抬起头,有多久没见面了?自乾闼婆城后,她便离开了他,并不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约定或者是有任何默契,分离也就那样分离了。分离之后偶然会想起对方,也并非是觉得悲哀的,只因久别而略带无奈。

    这人世间,又哪里有永远的团聚?最终不过是生离死别。

    三个人,一个男人,两个女人,或者说两个活人,一个死而复生的人,面面相觑,小心地揣测着其他两人的心意,也小心地揣测着自己的心意。若是只有两个人,无论是一男一女,甚至是只剩下两个女人,都是完美的,但可惜的是,却偏偏多出了一个。

    但那个多出来的人却又是无可或缺的,若没有多余的这个人存在,谁又能真地明了对方的心意甚或是自己的心意呢?

    无双见到流火的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树子,她不由地喜悦,阿丝黛果然不负所托,将菩提子转交给流火。

    她忽然有了勇气,或者她本就是三人之中最勇敢的一个,于是她便若无其事地微笑“你好吗?”

    很简单的问题,回答的人无论好或是不好,通常会选择回答好,就算心中再不好,也会将那不好隐藏起来。

    或是因为与对方并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不想将自己的心事随便泄露。又或者是正好相反,与对方过于亲密,更不敢让他知道自己的心事,以免会引起无谓的担心。

    流火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瘦了。”

    无双心里酸楚,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漫不经心“一别经日,江湖飘泊,难免为风霜所苦。幸而有惊无险,时至今日,还能与君相见,想必是前生福泽深厚吧!”

    若是其他的人说前生福泽深厚,也无非就是说前生福泽深厚罢了,但自无双的口中说出来,在场的众人却难免感慨万千。

    无双的前生是璎珞,璎珞就在面前。能与流火相见,若真是璎珞的福气,只怕未必就是无双之福。

    忽聽有人正在唱一首曲子: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怒力加餐饭。

    無雙心裏一動,這首曲子本沒什么特別,是古詩十九首中的佳作。但她並非是第一次聽见,她還記得離開月中之城時,也曾聽到有人唱這首曲子,而兩次聽到的,仿佛是出自一人之口。

    瓔珞和流火的臉色同時變了,兩人对視一眼“好強的靈力。”流火失聲道。

    這些日子以來,他遇到許多靈力高強之人,甚至遇到了天界之神,靈力都是強得如水銀泄地,無孔不入,無懈可擊。但今日之靈力又與以往遇到的靈力不同。靈力或许並不及四天王天所擁有的靈力強,但這靈力卻極霸道,甚至帶著帝王之氣。

    無論神或者是半神都是清心寡欲,靈力再強,也是平淡衝和,絕不會有這么強的霸氣。

    “是哪一位高人到了?請不吝賜見!”流火朗聲道。

    金色流光閃爍,如同帝王冠冕,華貴而耀眼,讓人不敢逼視。流火的心中生出不祥之感,這樣強的靈力,這種傲然萬物的氣勢,曾經在傳說中聽人提起。那個人,本應被鎮壓在鍾山之下,啖鬼以生命形成的符咒鎮壓著他,難道他已經脫印而出了?

    “夜叉族的小鬼,你好象比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又強了許多。”連聲音裏也充斥著驕傲,可想而知,他是一個多么不願臣服,又多么自以爲是的人。

    他身著黃金色的衣衫,衣襟上的金光比太陽的光芒還要璀灿辉煌。“我们上一次见面之时,我还未曾形神合一,现在我的肉身终于离开了钟山的禁锢,这世间还有谁是我的对手呢?”

    流火冷笑:“岑昏,果然是你。你是如何解开钟山符咒的?”

    岑昏微微一笑:“那是一个秘密,也是一个惊喜。不过原因我不想告诉你,因为你很快就会自己找到答案。”

    流火回头看了看璎珞、无双和张念恩苻宇,他知道岑昏已经吸取了紧那罗族和阿修罗族的辉光,再加上他自己本来的力量,只怕他与璎珞联手也未必是岑昏的对手。

    或者由他拖住岑昏,璎珞带着无双等人逃走。他望向璎珞,两人四目相投,璎珞便已经知道他的心意。她却摇了摇头,若要有人留下来,留下来的人也应该是她。

    无双看看璎珞又看看流火,他们两人都想牺牲自己拯救对方吗?

    她心里就有些酸楚,世间有多少恩爱的夫妻,大难临头之时,也不过只顾得上自己的性命。他们两人虽然不是夫妻,却比许多夫妻还要情深似海。

    如此说来,多余的那个人应该是她才对。

    “你带他们走!”流火道。

    璎珞摇了摇头:“我留下。”

    “我是男人,应该我留下。”

    璎珞淡然一笑:“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佛陀说过众生平等,难道男人与女人尚且不平等吗?”

    流火皱眉,他知道璎珞的固执。她虽然温柔如水,却也固执似铁,若她不想做的,任谁也勉强不了。

    岑昏含笑看着两人争论,终于发表了一句评论:“我看谁都不要走了,夜叉和那迦族的辉光,都送给我吧!”

    流火咬了咬牙:“好!那就都留下来。无双,你一定要走。”

    为什么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死,我却要走呢?无双在心里说,但她知道,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再为了这种事情争执。

    流火将一个长长的布包交给无双“一定要带着这个离开,这个东西很重要,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你可知道,你也很重要,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

    无双接过布包,看样子里面似乎包着一把剑。她疑惑地看着流火,流火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把剑是找到摩合罗的关键,一定要找到摩合罗,就算我死了,你也一定要找到摩合罗。”

    无双心里一酸,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摩合罗?若是你死了,找到摩合罗又有什么用?

    但她却仍然面色如常,谁也看不出她的心在想些什么。她微微一笑:“好!我答应你。”

    岑昏摇了摇头:“要说几遍你们才能明白?谁都不用走了,夜叉和那迦族的小鬼不用走,这几个人类也不用走。我喜欢赶尽杀绝,绝不会有妇人之仁。”

    流火心里一悚,一掌打在无双的身上,无双只觉得一股大力推着自己疾飞了起来。她知道流火是想将她送走,但她却觉得不甘心,虽然答应了流火一定要找到摩合罗,可是为什么可以与流火共生死的人不是她呢?

    为什么流火一定要送她走?其实生有何欢,死有何苦,若是能够死在这里,或者反而是是一种幸福。

    但她并没有如流火之愿被送走,她忽然又觉得有一股吸力,正在吸引着自己,将自己向着地面吸回来。

    她低头一看,见岑昏仅余的那条手臂遥摇地一抓,她便又飘飘悠悠地飞了回去。

    岑昏好似第一次见到无双,或者是他终于认真地想要看清无双“你是谁?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愿意为你而死?你身上有奇怪的感觉,好象我以前就见过你。”

    无双勉强笑了笑:“你当然见过我,我们在魏国皇宫见过面。”

    岑昏却郑重地摇头:“不是那个时候,更古远的时代,我一定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你。”

    很久很久以前?有多久呢?

    流火却不能让他抓住无双,他长长的黑发无风自动,身上逐渐显现出黑金般的光芒。岑昏马上被流火吸引,啧啧赞叹:“你身上果然有夜叉的辉光,刚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妖怪,想不到辉光是隐藏在妖气之下的。”

    他看着流火的眼光,就象是看着一件就要据为己有的珍宝,充满了贪婪与怜惜。

    流火冷笑:“想要得到我的辉光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风在他的手心结聚,一把黑色的长剑正在慢慢地生长出来。

    流火看着手心中的那把剑,心中百感交集。这一百多年以来,他最不愿承认的就是他是夜叉的儿子,他宁可自己只是一个狼妖,以妖怪的身份过这一生,但最终他却仍然要借助夜叉之力。无论他多不愿意承认,他到底还是夜叉之子。

    “好!碎风剑,一百多年没见过了。”岑昏虽然说好,脸上却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夜叉族真地落魄了,碎风剑居然出现在一个狼妖与夜叉的儿子手中,难道夜叉一族就没有一个象样点的继承人吗?”

    流火不为所动,淡然道:“我不是夜叉族的继承人,夜叉族的继承人是破邪。”

    “是谁都好,我只怕你们都及不上你们的父亲。”

    “试过才知道!”

    流火手中的剑光芒陡长,一剑向岑昏刺去。岑昏脸上笑容未敛,伸出手轻轻一弹,虽然流火的剑看起来若有若无,但奇怪的是岑昏一弹之下,剑身之上居然发出“铮”了一声,被岑昏将剑的走势弹开。

    “为何不使用灵力?你的灵力应该不弱,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打斗,你根本不可能击败我。”

    流火默然不语,他不敢过早的使用灵力,因为他的灵力还未曾完全恢复,如果一击不中,他便没有灵力可用了。

    虽然没有使用灵力,他的剑速却是越来越快,旁观的人只看见一团黑影将岑昏整个笼罩在里面。岑昏却好整为暇,如同巨浪中的一叶小船,看起来象是险象环生,偏又能每每在关键之处堪堪避开。

    璎珞知道岑昏根本就是在逗弄流火,以他的本事,只怕一出手间便可以致流火于死地。但他为何一直不出手?难道岑昏对流火也有所忌惮?

    她垂着的双手指尖正聚集起丝丝水气,此时并非是逞英雄单打独斗的时候,八部众凋零怠尽,如果她与流火再无法阻止岑昏,这个世间还有谁能够阻止他?

    璎珞以双手结印,口中默诵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水气于她的双手之间隐现龙形,她蓦得张开双手,银光闪烁的水龙发出一声低吼,向着岑昏张牙舞爪扑去。

    与此同时,流火疾退两步,他口中同样默诵九字真言,黑色的长剑在他的手中现出九种手印的图案。狂风骤起,风助水势,水因风力,水龙上的灵力增强了何止两倍。

    岑昏双眉微扬:“夜叉和那迦的小鬼,果然有点本事。”

    他终于伸出了手,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金色的长剑。他刚刚出现之时,这剑也不知藏在什么地方,只觉得他全身上下完全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放下一把剑。

    金色长剑一出现,连日光都因之而低昂,天地仿佛在瞬息之间变暗了一些,或者并非是天地变暗,而是因这剑太过光亮夺目,而使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持着剑,向水龙挥了出去。金光与黑银两色光芒撞击在一起,光的碎屑四下飞溅,刺得众人都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但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水龙和狂风都消失无形,只有那金光余势未歇,仍然向璎珞倒卷过去。

    岑昏笑道:“那迦族的辉光,先给我吧!”

    剑来得极快,璎珞避无可避,忽见人影一闪,流火以比风还快的速度飞掠到璎珞面前,将璎珞扑倒在地。

    虽然这一下闪避得十分狼狈,但总算避过了岑昏的一剑。只是流火的脸色却忽然苍白,虽然避开一剑,剑气却已经刺伤了他的心腑。

    他也顾不得许多,以最快的速度跃起,左手抱起无双,右手拉住苻宇,低喝了一声:“带上张念恩。”

    苻宇反应也很快,连忙拉住张念恩,几个人连成一串,向前飞奔。

    璎珞亦站起身,她双手合什,胸前挂着的摩合罗放出万道光芒“结界!”

    空气之中细碎不可见的水滴连结在一起,形成水之结界,结界以摩合罗之力摧动,连岑昏都被阻止在外。

    结界只存在了极短的瞬间,便化入空气之中,在场的几个人却都已经消失不见。

    岑昏并不着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要黑了,他也该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