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梦里什么都有 > 103、第一百零二章

103、第一百零二章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二章

    天气绝算不上好。

    阴沉沉的, 风也大, 沈昼叶在奶奶家看文献, 间隙中感到累了,同时深觉大脑缺乏糖分——便去五道口附近那所男子技工学院逛了一圈, 在校园超市里拿了两罐旺仔牛奶。

    校园超市灯光有些昏暗,零零星星地有几个来买蚊香的学生。

    沈昼叶自货架上拿起旺仔牛奶时恍惚了一下,想起十五岁时她也请陈啸之喝过这个, 那时他们还在清华园上课, 陈啸之一脸找茬地说他不喝甜的也不喝奶, 最终却把她买来的旺仔牛奶抢走,喝得精光。

    沈昼叶想起那时的事儿,不太快乐地心想:陈啸之这个垃圾少爷脾气。

    ……

    天昏昏欲雨, 连风都是灰蒙蒙的。

    沈昼叶买完东西回来,胡同口有两个小孩子打闹,一个小女孩扎着小羊角辫,穿着小短裙坐在路边, 和另一个小男孩就一件很小的事儿吵架。

    那小男孩眼神充满坚持:“我说了小火龙就是小火龙, 亚古兽长得比小火龙凶,而且两个完全不是一个动画,……”

    小女孩脸上写满倔强:“数码宝贝和神奇宝贝为什么不是一个动画?都是宝贝啊?”

    “……”

    两个孩子年纪尚幼,个子很矮, 恐怕不过五六岁,女孩子小腿上被蚊虫叮出红红的包。沈昼叶嗤之以鼻地心想小孩子争执的东西真无聊,数码宝贝和神奇宝贝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东西, 小姑娘真是无理取闹,简直想上去科普……

    可是下一秒,她却看到他们手边放着两只小瓦罐,上头戳着吸管儿,瓦罐胖胖的圆圆的,是沈昼叶所眼熟的酸奶罐子。

    ——那是沈昼叶小时候都喝出习惯来的老酸奶,没想到现在的孩子还喜欢喝。

    沈昼叶又仔细凝神一看,发现两个孩子虽是吵架,却很有些两小无嫌猜的模样。

    沈昼叶:“……”

    ……她一手拿着拧开的旺仔牛奶,另一手手腕上挂着白色的塑料袋,又忍不住多看了那两个小鬼头两眼——他俩的争执白热化,接着下一秒,那一对小青梅小竹马就卡比兽和亚古兽到底哪个是龙,哪个是大胃王的问题,大打出手。

    沈昼叶:“…………”

    沈昼叶面无表情,加快步伐回家,将奶奶家的门扉合拢。

    窗外风声阵阵,沈奶奶去医院拿药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沈昼叶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继续端详那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数据,试图从里面找出一点儿端倪,可是她看着那些数字,思绪却忽然飘回了那两个能因为卡比兽和小火龙吵起来的孩子身上。

    ——人在长大的过程中,会丢失很多东西。

    小时候的沈昼叶鼻子很尖,她能嗅到冬天的气味。那气味往往夹在刚从冰天雪地中归来的、沈爸爸的外套上,是一种冷冽的棉花与晴纶混合的味道。可是长大后那个味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如今的沈昼叶无论如何去嗅,都不再能嗅到寒冷的空气。

    小时候看世界,奇迹无处不在。

    池塘边冲天的榕树,老师落在黑板上莎莎的粉笔。那个年纪从树上揪下的叶子甚至都不叫叶子。一片冬青树叶可以化为翱翔的飞机,可以成为顺大河飘走的小船,可以变成石头切开的、过家家专供的‘菜泥’。

    小卖部里一切都花花绿绿的,摆在货架顶端的玩具是世界最后的宝藏,货架像是被恶龙看守的世间最后的金库,充满吸引力,五毛钱的辣条,一块钱的墨水,高贵的旺仔牛奶。

    连最平凡的冬青叶都是无限的客观存在的叠加态,蕴含着无尽的可能性,是梦本身。

    可是如今,沈昼叶再也不会去吃五毛钱的辣条,不会去捏地上的小蚂蚁,让蚂蚁在白纸上乱爬,也不会去玩过家家。

    连她喝旺仔牛奶,也不觉得像小时候那样好喝了。

    长大成人这件事,伴随着遗失、遗忘,终究磨灭掉了最初看待世界的感动。

    从生命中消失的一切,应该也不会回来了吧。

    外面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坐在客厅的沈昼叶撑着腮,琢磨着那两个孩子的未来——接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去看自己的数据。

    下雨天有点儿多愁善感,沈昼叶心里犯着嘀咕,也不知这个天儿打算何时放晴。

    下一秒,她微信咚地跳出一条消息。

    陈啸之:下午一起吃饭,别忘了。

    沈昼叶一愣,终于想起,今天是和陈啸之约好的——

    ……要和周院士,以及李磊,一起吃饭的日子。

    沈昼叶别扭地看看手机屏幕,等了半天,没等来陈啸之的一句“宝宝”,他那头就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沈昼叶没等来“宝宝”俩字,只得屈尊纾贵地放下身段回复:“好的。要穿正式一点吗?”

    陈啸之回得很快:“随便,穿好看点。”

    “……”

    这他妈哪叫谈恋爱啊……!!

    简直就是学生会例会前会长布置任务,对话充满了浓浓的同僚气息,除了data就是□□ysis,别说甜甜蜜蜜的恋爱酸臭味儿了,人家公司同事估计都比我们看上去更近一点……

    是我不配,沈昼叶屈辱地想。也不知道陈啸之这辈子叫过多少个人宝宝,到我这里就只有一次,说不定还是他叫漏了嘴。

    “……”

    看看自己,十年都不能令你忘怀。甚至现在都惦记着一声‘宝宝’。对一切都斤斤计较。

    这样深的感情,你能接受这样的落差吗?

    ……

    早分早好。

    哪怕忘不了他——不,正是因为忘不了他,才更应该和他分手。

    我的感情里不该有妥协的成分。

    沈昼叶看着窗外灰蒙蒙的落雨,茫然地想。

    天际闷雷滚过云端,院中月季花瓣落红满地。

    红漆柱子后小笸箩里栖息着两三只小麻雀,胖滚滚的几小只,依偎着一枝自燕南剪来的荼蘼。

    室内,沈昼叶蜷缩在奶奶的书堆里,一边整理数据,一边悄无声息地擦眼泪。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笑起来也像在哭,哭起来则令旁观者都觉肝肠寸断。沈昼叶想起自己小时候与陈啸之握住手的欢喜。他的手掌滚烫、干燥而熨帖,像是一个本来就属于她的人。

    对啊,那个倔强得像松柏的姑娘擦着眼泪想。我那时候觉得,陈啸之是属于我的。

    ……她想起陈啸之的拥抱。

    十年前看完《wall-e》的冰寒冬夜,陈啸之哑着嗓子说沈昼叶才是伊娃,然后紧紧抱着她,沈昼叶至今记得那怀抱像个火炉;十年后的如今,在印尼的那天,陈啸之几乎将她勒进骨血的拥抱,那拥抱像把锁。

    陈啸之在车里逼她复合的那天,陈啸之的拥抱却像把刀,沈昼叶觉得喘不过气,又觉一股疼痛自骨髓里攀了上来。

    早知道该亲亲他的,沈昼叶擦着眼泪想,现在再想亲他,好像已经晚了。

    此去一别再无重逢之日,折柳相赠,春风玉门关。这次分手,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复合的机会了。

    他们的年龄已经摆在了这里,伤害也摆在了这。沈昼叶跨不过那一道坎儿,就算有朝一日她的底线一退再退,看淡了陈啸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那也会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了。

    到了那时候,按陈啸之过去在instagram上展示的的尿性,他肯定有了下家。

    说不定孩子都到了能打酱油的年纪。

    那时候还有什么好谈的呢?终究是抱着过去过一辈子。

    所以,这就是人生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沈昼叶一个人,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外面麻雀在笸箩上打滚,啁啾鸣叫,小鸟喙啄着生嫩的荼蘼花枝。屋里的沈昼叶连鼻尖儿都哭红了,她眼梢都哭得泛肿,像被血染红过的一样,眼泪却仍在一滴滴地朝外滚落。

    像是要将什么融入血脉的东西,从自己的身体中剜出去似的。

    ……

    大雨倾盆而落,繁复枝叶之下,藤椅上淋满了灰黑的雨水。

    下午四点时陈啸之发来微信,说过一个半小时去接她吃饭,沈昼叶看到微信后愣了一下,接着用手臂擦干净了眼泪。

    既然是最后一次和他约会,总要有个道别的样子。

    沈昼叶用力止住了泪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将头发梳顺,又细致地化了点淡妆。她平时几乎从来不会搽脂抹粉,毕竟在学校没什么必要,而且更没有时间,但是其实沈昼叶很擅长妆点自己。

    她用底妆遮住了自己红肿的眼角,尽力遮盖了下自己哭过的痕迹,又涂了颜色浅而鲜妍的口脂。

    沈昼叶原来就生得漂亮,化妆之后更是像四月的花朵一般,光彩照人。

    她抬起头,看见自己住的厢房书桌上摊着烫金的通信本。通信本厚厚的,里面夹满了这么长时间来她和小昼叶来往的所有书信,沈昼叶忍不住将本子翻了出来,将十五岁的她写来的信反复读。

    ‘……我爱他。’小昼叶在信件中说:‘……所以我不会放弃他的。’

    沈昼叶看得又哭又笑,她将那些满含对陈啸之的爱意的信从头看到尾,发现那就是她——十五岁的,和二十五岁的。

    我爱他。她们说。

    他是属于我的。

    那少年为我翻过墙,带着我走过大街小巷,我们看过玫瑰星云和猎户星座,看过昴星团,那天晚上风那样大,连冬夜最后一片月季花瓣都掉在了地上。他是属于我的星星、月亮和太阳。

    ……可是。我他妈的学不会妥协。她们说。

    沈昼叶努力忍住不哭,然后去挑自己见陈啸之时要穿的衣服。

    她毕竟是临时回国的,因此在国内剩的衣服不太多,几乎都得现穿现买。她想了下,找出那条魏莱送给她的那条水蓝裙子,在身上比量了下——那条裙子的确适合她,像是为她而生的一般。

    魏莱送朋友这条裙子时,说:‘适合去穿着见最爱的人。’

    也算是一语成谶了。

    沈昼叶将裙子腰封束了起来,又将一头不太服帖的天然卷折腾利索,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令一头卷发整整齐齐、服服帖帖地地披在了脑后。

    接着,沈昼叶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镜子里的姑娘家像朵花儿,令人想起春天梨花枝头;眼里有水光,可是目光坚定不移。

    ……就是哭得有点儿狠,怎么遮都遮不住鼻尖儿的红。

    沈昼叶想办法揉了揉,发现还是遮不住,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世上完美的事,终究是少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

    大雨倾盆,沈昼叶撑着雨伞,将奶奶家的门扉合上了。

    胡同口歪脖老杨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树下停着一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通体漆黑的保时捷。陈啸之就站在车旁边儿,一身剪裁合体的昂贵西装,光衬衫就五位数,越发衬得肩宽腿长身材性感,骚得一批,犹如走高定的男模。

    那骚包的人看向沈昼叶的方向,当即一顿。

    沈小师姐懵懵地道:“我来了……?”

    “……”

    风雨如晦,陈啸之撑着伞,不太自然地问:“……你……你这是化妆了?”

    他居然也能发现的。

    沈昼叶温和地笑了笑,答道:“是啊。”

    “……,”陈啸之接过沈昼叶的伞,给她开车门,沈昼叶那一瞬间发现陈啸之的耳朵有点儿红——像是在害羞。

    雨水之中,他开车门的动作忽而一停。

    沈昼叶:“……?”

    “……你……”

    陈啸之不自然地伸出沾满了雨的手,于沈昼叶鼻尖儿点了点,问道:“你鼻子怎么红了,是哭了么?”

    沈昼叶努力遮掩:“我鼻尖红了吗?”

    但是沈昼叶实在非常不擅长撒谎。

    “……你为什么哭了?”陈啸之看着她,低声问:“谁欺负你了?嗯?”

    沈昼叶没回答。

    但是紧接着,下一秒陈啸之几乎就触电般移开了双眼,像是不敢再看沈昼叶第二眼似的。沈昼叶只看到他耳根颜色更红——然后还不待她细看,他就将车门打开了。

    鼻尖儿红红的沈昼叶:“……谢谢。”

    沈昼叶坐在了副驾驶上。

    雨刮刮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前方雨雾晦暗,柏油马路笔直,通向钢筋水泥筑就的高耸都市。

    陈啸之坐进车里头,将两把雨伞塞进后排,斗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这几天天气太差了,”陈啸之唠家常般道:“……不知道那俩人爱吃什么,但是我定的馆子是你爱吃的,去了之后想吃什么你随便点……”

    沈昼叶抱着自己的小包,礼貌地点了点头。

    陈啸之发动了汽车,心情颇为不错地道:“我这边暂且告一段落了,明天带你出去玩吧?想去哪你说,自驾游也行。”

    沈昼叶笑了笑,温婉地说:“不用啦。”

    “……”

    陈啸之抿了下嘴唇,汽车发动机嗡鸣起来,他一拧钥匙,又声音沙哑地提议:“不想自驾游,想在市里转转也行,我跟你一起逛……”

    “不用了。”沈昼叶婉拒。

    “……”陈啸之只停顿了一瞬:“那你想去——”

    “——这个先一停,我有话和你说。”沈昼叶声音温和,打断了他。

    沉默在他们中间流淌了许久——直到陈啸之终于颤抖着,开了口。

    “你讲。”他说。

    沈昼叶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男人的手,似乎也在发抖。

    他在不安?他会难过么?

    ……也许吧。

    “我们……”

    沈昼叶斟酌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对陈啸之开口道:

    “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