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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殿廷争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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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择可言而后言,择可行而后行。”

    “君子贤而能容罢,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浅,粹而能容杂……”读书声越来越小,然后便是抵不住困倦的哈欠声。

    站在书房外听了许久的萧云,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推门进去了。

    坐在书桌后读书的萧藏,正打着哈欠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在看到门口的人是穿着朝服的萧云时,高兴的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爹,你下朝了?”

    “嗯。”萧云一回来就来看他了。

    “累不累?渴不渴?先坐下休息会。”不再进宫去给太子当奴才的萧藏又恢复了往日的机灵劲儿,牵着萧云,把他引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倒了茶水摆在他面前,又将手搭在肩膀上帮他揉捏。

    萧云细品一口茶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柄紫竹扇来,那扇子唰的一声在萧藏面前展开,每支扇骨上都有精致的镂雕,十二支扇骨上的镂雕凑起来,就是一幅完整的云中仙鹤。萧藏最喜欢这样的宝贝,一下子眼睛都看直了,“爹,这扇子好漂亮!”

    “皇上赐的能不漂亮吗?”萧云将扇子递给萧藏,“知道你喜欢这样的小玩意,特地讨来给你的。”

    “谢谢爹!”萧藏站在萧云身后,爱不释手的用指腹摩挲着扇骨上的纹路。

    萧云端着茶杯,那双对外总是狡诈无比的眼睛,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能显出些温情来。

    萧藏欣赏了一会,就将扇子合拢起来,放在桌子上,亲昵的凑到萧云面前,继续帮他揉捏起肩膀来,“爹,我今天读书可用功了。”

    端着茶杯的萧云“嗯”了一声,然后等着萧藏的后话。

    “所以,下午我能出府去玩儿么?”萧藏虽然住在宫外,但一直都在深宫里伺候着太子,这宫外的世界,对他来说还新奇的很。

    “你这一天三趟的往外面跑,还不腻吗。”萧云放下茶杯,转过头看到伏在他肩头的萧藏,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头。

    萧藏皱了皱鼻子躲开,“不腻,外面比宫里好玩多了。”

    “好好好,你爱去就去罢。”萧云说完,又细细嘱咐,“只是,要多带些奴才伺候着。”

    “好――”

    得了萧云的应允,吃罢了午饭,萧藏就带着几个家仆出去了,沿路他遇见什么好玩的,新奇的,都要停下来看一看,摸一摸。身后萧府的奴才,看见他喜欢的,按照老爷的意思,都买下来了。

    萧藏出生萧府,萧府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冒犯一点的,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他对银钱从小买什么概念,喜欢的,就都买了,萧云也宠着他,给他拨的用来花销的银钱数之不尽。

    “这是什么?”走在桥上的萧藏忽然看下桥下漂浮而过的用油纸叠的莲花。

    “这是莲花灯。”带来的奴才和他说。

    萧藏忽然又看见几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孩,骑着一根竹棒追逐着跑了过去,他又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是些穷人家的小孩,在玩骑大马的游戏。只是他们没有马,就只能用竹棒来代替。”

    萧藏也不是全然不知世事,世上有穷就有富,正因为不平等,才会有人拼命考取功名,经商致富,这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他在桥上驻足看了一会儿,就走过桥去了。

    在繁华的集市上逛了一会,萧藏有些累了,就找了个茶楼坐下了。只是此时是正午时分,楼上的雅间早就没了,不过萧藏也不是在意这样事情的人,就在大堂坐下了。身旁的奴才出来时,都得了萧云的嘱托,守在萧藏旁边,将那些来往的客商隔开。

    大堂里热闹非凡,布衣大汉宛若饮酒一般大口饮茶,和身旁的人聊到乐处,笑声洪亮。萧藏坐在其中,听着他们说天南海北的见闻,也觉得新奇的很。但在这众多声音中,他听到了与他爹有关的议论――

    “听说扬州知府赵万青被革职流放了。哎,好好的一个清官,怎么就……”

    “还不是因为他得罪了萧云那个大奸臣,如今朝廷上下,都叫那个奸臣把持着,可怜那赵知府,举家流放――惨啊,实在是惨。”

    “这往后,那皇姓是不是都要改去他们萧家了?”

    “若是青天有眼,真该降下个雷,把那个奸臣劈死,还这世道朗朗乾坤!”

    ……

    萧藏搁在桌子上的手握了起来,一双秀气的嘴唇也抿的死紧。

    他不是不知道他爹在外面是个什么风评,但是听人以这样恶毒的言论在背后议论,他只觉得一股怒气冲上大脑,恨不能拍桌而起,将这些人通通都狠揍一顿。旁边的奴才看出了他的异常,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少爷,老爷说在外万不可暴露身份。”

    “我知道了。”声音冷的像冰一样,紧握的拳头,慢慢又舒展开。

    无意在这里呆下去,萧藏留下一锭银子,带着奴才出去了,临出茶楼之前,看了那几个议论的大汉一眼,视线之锋锐,如刀剑蛇蝎。

    因为茶楼里的所见所闻,萧藏也没有在外面逛的心思了,早早的回了府,回府之后,他没有直接回房间,问府里的奴才萧云的去向,奴才说是在后花园里,萧藏找过去时,看到的就是斜卧在凉亭里的萧云,萧云下了朝,脱去朝服,换上一身宽松雪白的长衫,满头青丝松松垮垮的用一根发带系着,披散满身,一派遗世独立的风姿。

    “爹。”萧藏跑了过去。

    萧云正在看书,看见他来,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他生着一双笑唇,无时无刻都仿佛在笑一般,“藏儿今个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藏在他身旁坐下,萧云起身将手中的书放在面前的石桌上。

    “外面不好玩。”

    萧云轻笑出声,“谁与我说,外面比宫里好玩的?”

    “才不是我。”萧藏昂着下巴。

    萧云拿了糕点给他,一口一口喂他吃下之后,还拿袖子帮他擦掉嘴角的残渣,“藏儿啊藏儿,你说,你现在开心吗,快活吗?”

    萧藏没有犹豫的回答,“开心!快活!”

    “那就好。”不知怎么,萧云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目里像是藏着化不开的愁绪似的。

    “爹……”萧藏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快活,爹就觉得快活。”说出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那埋藏在眼底的情绪,又藏的更深了一些。

    ……

    转眼在宫外过了一月有余,因为不必再因为太子之事而战战兢兢,萧藏都长胖了不少,笑起来时候,白玉似的脸颊上,还能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来,鼻尖儿上的那颗平添艳色的痣,更显得引人。

    身材也好似拔高了一些,愈发显得少年身姿清越,长身玉立。

    萧云是宠臣,就是下朝回来,也会因为宫中急召,换上朝服赶进宫去,所以萧藏见到他的时间,也没有比从前多多少。他是个体贴的人,无论萧云回来多晚,他都在房间里等着,要是太晚了,天冷了,他还要钻到萧云的被子里去给他暖床,等萧云回来之后,哭笑不得的把迷迷糊糊睡着的萧藏从自个儿的被窝里拽出来。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本来为宫中琐事烦闷的萧云,心里也泛起丝丝温暖和甜意来,“好了,快回去睡吧。”

    萧藏揉揉眼睛,‘嗯’一声就从他的房间里跑了,临出门时,还小心翼翼的帮他的房门捎带上。

    房间里烛火温柔,萧云看着映在门扉上那道小小的身影,唇畔不自觉溢出浅笑来。

    月末是皇上寿辰,萧藏和萧云一起进宫,自然不是只有他们萧家,许多名门子弟都进宫恭贺。这样颁布的圣旨上,写着普天同庆,万民同欢的盛事,萧藏可没有多少兴趣,从进宫之后,他就一直乖乖的跟在萧云身后,遇到地位比萧云低的,上来问候,萧藏微微颔首行礼,对于地位和萧云相当的,上来攀谈,萧藏一举一动恭谦有礼,任是谁都从他身上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萧云在一旁看着,心有赞许。

    等到落座之后,一直紧绷着仪态的萧藏忽然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小声抱怨道,“累死了。”

    萧云却还是坐的笔直,只侧首望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挪揄,“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才没有。”萧藏马上坐直了身体。

    萧云轻笑了一声。

    很快皇帝便在一众宫人的拥簇下来了,萧藏在和众臣起身行礼的时候,认真的看了看皇上,他从前在宫里也经常见皇上,但不知怎么,近来皇上老的愈来愈快了,三月前,他随太子在御花园里看到他,他还精神隽烁,现在在宫灯的映照下,满头白发,苍老虚弱。

    落座之后,萧藏小声的问身旁的萧云,“爹,你说皇上为什么老这么快?”

    如今众臣都在这个时候歌功颂德,他们两人在阴影之中的低声交谈,也就没有那么显眼,萧云说,“自皇后故去,皇上已无对这天下的执念,自然就老的快了许多。”

    那位死后才册封的皇后,正是太子的生母。

    说起太子……

    萧藏知道太子坐在哪,却从来这里之后,就没有往那里望过一眼。

    宫宴已过大半,喝了许多清酒的萧藏有些忍不住的夹紧双腿,扯了扯正在和一旁大臣交谈的萧云的袖子,等到萧云转过头来时,他咬着下唇,可怜巴巴的说,“爹,我……”

    萧云看他捂着肚子的模样就已经了然,摆了摆手,道,“去吧。”

    萧藏马上起身,低着头跟着那些奉酒的宫女离开了。等到萧藏终于找到地方如厕,神清气爽的准备回宴会上的时候,忽然看见宫檐的角下,有两道细长的人影,他走过去,听到是两个人在交谈。光线不够明亮,看不清那两人的相貌,只能看清他们衣服上纹路,那是朝中一品才会穿戴的朝服。

    萧藏正在好奇他们私下躲在这里干什么,就听其中一个道――

    “皇上如今龙体欠安,怕是……”那人也知道后面的话说出来便是杀头大罪,所以声音越来越小。

    “那我们可要早作打算了。”

    “到时,我们以三皇子的名义,将那奸臣萧云诛杀,到时三皇子便是天下民心所向。然后我们便可趁太子羽翼未丰,将他……”

    ……

    细碎的脚步声。

    宫檐下的两个人瞬间警戒起来,“谁在那里?”他们转身过来,却只来得及看到一道人影,穿过宫墙不见了。

    跑的人自然是萧藏,他刚才听到两人说到这句话时,手竟不自觉用力,指甲刺破了掌心,现在他的手心里全都是冰凉的汗和血。他不敢停下来,一路跑到萧云的身边,然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爹!”

    宫中千盏琉璃灯盏,都不抵萧云回过头来时,眼中那动荡的星辉。他看到慌乱的萧藏,惊了一下,问询道,“藏儿,怎么了?”

    “爹,你和我来,我有事要告诉你。”已经来不及等到宴会散去了。

    “好。”

    等两人到了暗处,萧藏把刚才所听到的事全告诉给了萧云。但奇怪的是,萧云并没有他预料之中的凝重或者愤恨,他只是很平常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这是你听到的吗?”

    “嗯!”萧藏拼命点头,“爹!他们想杀你!”

    萧云在萧藏面前慢慢蹲了下来,他注意到了萧藏手掌上的血,他从怀里拿了丝帕出来,帮他将伤口绑了起来,然后若无其事的说,“回去吧。”

    “爹!”萧藏不解,萧云为何能这么淡然。

    背对着他的萧云,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声,笑声落寞又释然,“这便是宠臣的下场。”

    他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萧藏想再说些什么,张口却是哑然。

    “皇上能庇佑我一世,但是,藏儿,谁来庇佑你呢。”

    “皇上宾天之后,我萧家便注定了,要以血来为新帝铺路。”

    “我想让你侍奉太子,便是想让你和我走一样的路,但是你不开心,不快活……”

    萧藏看着那道背影在自己面前,天下人都说他爹是个奸臣,但那就是事实又如何。

    “回去吧。”

    “爹!”难以言明的感情一下子充斥了他的全身,萧藏伸手捉住萧云的手,他的手起先在不住的颤抖,慢慢那颤抖平复,变得坚定起来,“他们想拿我们萧家给新皇铺路,我就……我就先把他们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