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成何体统:全2册 > 第二十七章 大好春光

第二十七章 大好春光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正因不知还能相伴多少年,才更要珍惜眼前的涓滴时光。

    一年后。

    天牢。

    暗室依旧逼仄而潮湿,只有一线微弱的光从铁栏缝隙漏入,照出墙角畸形的人影。

    夏侯泊靠坐在墙边闭目养神——他也只能坐着——皲裂渗血的嘴唇翕动,低声念叨着什么。若有人凑到极近处听,就会发现他不过是在不断计数。

    没有日夜,也不闻声响,只有沉默的守卫偶尔送来泔水般的食物。夏侯泊只能靠着计数大致估算时间,使自己不至于陷落于虚无的旋涡,失去最后的理智。

    但今天注定是个特殊日子。

    脚步声接近铁栏,有人放下了吃食,却没有马上离去。

    几秒后,持续了一年的死寂忽然被打破了。“殿下。”

    夏侯泊停滞了数秒才迟缓地偏过头去。

    来人哽咽着又唤了一声,这回夏侯泊分辨出了他的声音,是个昔日部下。

    夏侯泊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属下无能,属下该死!”那老部下二话不说先磕了个头,“这里的守卫油盐不进,属下等了一整年,终于趁着外头大乱、人心动摇,才托人打点,得以混进来见到殿下。但他们只让属下说两句话,就要来赶人了……”

    夏侯泊只捕捉关键词。“外头大乱?”

    老部下道:“是。去年都城之乱前殿下留下的嘱咐,属下牢记在心,后来几番辗转,笼络到了太子,设计引庾后去弑君。”

    “成了吗?”

    “出了些岔子,夏侯澹虽然身死,可恨那庾后却侥幸留得一命,还效法吕武执掌了大权!不过苍天有眼啊,一介妇人哪儿会治国,去年旱灾一闹,举国大乱。”

    “旱灾?”夏侯泊眼皮一跳,依稀想起了曾经的那个梦。

    老部下道:“田间颗粒无收,饿殍不计其数。都说是因为妖后弄权,引来天怒。如今四处有人起义造反,那庾后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啦。”

    他老泪纵横道:“属下正在联系殿下的旧部,想从中推波助澜,待庾后被推翻,便趁乱营救殿下。”

    数道脚步声响起。守卫来赶人了。

    那老部下压低声音,慌张地留下一句:“还请殿下多加保重,至多再忍上一年半载,便是东山再起之日……”

    他走了。

    暗室内又恢复了死寂,连那似有若无的计数声都迟迟没有再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传出一声闷笑。

    无人进来呵斥囚犯,他便自顾自地笑个不停,逐渐演变成癫狂的大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守卫们面无表情地听着动静,目中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嘲讽之色。

    都城郊外。

    春光淡荡,万物生发。平日里空旷的郊原上,今日却车马喧阗,仕女游人盛装打扮行走在和煦阳光里,往来间卷起一路香尘。

    正是清明踏青时。

    人们祭扫了坟墓,又席地而坐,享用三牲与美酒,言笑晏晏,与逝者同乐。

    端王耳中兵荒马乱的世界,此时一片平和安适。

    近郊处几座气派的新坟边,却是人影稀少。一群侍卫远远拦下了闲人,只有几辆不显身份的马车停在附近。

    尔岚清扫了岑堇天之墓,点起香烛,烧了金钱冥纸。

    身后有人递来一捧新鲜带露的花朵。

    庾晚音道:“给,与祭品摆在一处吧。”

    尔岚意外地接过,见花束里还有一把青翠的谷物,不禁微笑。“娘娘有心了。”

    岑堇天一直挺到了去年秋日才病逝。

    旱灾如期而至,但各地田间早已照着他给的法子,种下了大片燕黍与其他抗旱的作物。再加上所有粮仓提前一年便开始秘密囤粮,大夏有备无患,原作中的饥荒并未发生。秋收时,岑堇天在众人簇拥下满足地合上了眼。

    尔岚将花束轻轻放在祭品间,神情平静。“岑兄,燕国战局已经平定,图尔当了燕王,又寄来了一道盟书。太平盛世已至,岑兄在这里,年年可见五谷丰登了。”

    不远处,汪昭的墓碑上也终于刻了真名。李云锡和杨铎捷祭拜过后,拉了几个年轻同僚共饮,趁着酒劲儿向他们吹嘘着与汪昭的交情,假装与汪大人很熟。

    他俩如今位高权重,一个在户部终于用上了当初稽核版籍的成果,忙着归田于民;一个在吏部主持恩科,遴选人才。年轻臣子满脸崇拜,听一句信一句,只差当场拿笔记下来。

    东风有信,年年扫落胭脂香雪,哪管人间盛衰兴亡。

    画舫上结识的六名学子半数长眠。余下半数,活进了当时描画的光辉图卷中。

    一片花瓣被和风卷起,落在了尔岚的发间。

    庾晚音垂手为她摘了,在她耳边悄声道:“李云锡今日偷看你几回了。前两天他还找我打听来着。”

    尔岚失笑道:“娘娘莫非有撮合之意?”

    “那倒不至于。”庾晚音拉她起身,示意她陪自己散一段步。

    两人并肩走入花荫,离开了旁人的视线。庾晚音道:“这事讲求一个情投意合,你若无心,我便替你挡了。”

    尔岚有些出神。“他同我私下谈过。他说自知比不过岑兄,但如今岑兄已逝,这满朝的人也只有他知我一二。我若退隐,不如嫁与他,日后夫妻同心,也不至于枉费了胸中意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共事时间久了,渐渐有人从蛛丝马迹瞧出端倪,怀疑起了尔岚的性别。近日这传闻愈演愈烈,已经报到了庾晚音面前。

    李云锡正是因为听闻此事,才找尔岚谈了这一席话,全程脸红如关公,根本不敢看她。

    他这么个将规矩体统挂在嘴边的死脑筋,能做到这一步,也不知暗中下过多少决心了。

    庾晚音道:“但你……还是拒绝了?”

    尔岚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她放慢脚步,道:“如今重开恩科,朝中人才辈出,尔岚此去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只是……”她望着庾晚音,缓声道,“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娘娘。”

    庾晚音心中一热。

    尔岚抬手理了理她的云鬓。“……毕竟帝后共治,总会引来悠悠口舌。娘娘如今声威正盛,尚无人敢以卵击石。可今后日理万机,千头万绪,一旦出错……”

    “出错也无妨。”一旁有人道。

    夏侯澹缓步朝她们走来,将侍卫宫人都留在了远处。他已摘了沉重的冕旒,长发半束,穿花而来的风仪好似误入此间的世家公子,一派清贵无害。

    口中的话语却还在继续:“文治武功是娘娘的,偶有小错是朕犯的。直臣相谏,娘娘会从善如流;如有奸佞借题发挥,朕的疯病可以不定期复发,一不小心就当堂杀人了。”

    尔岚:“……”

    尔岚慌忙见礼。

    庾晚音迎过去。“给北叔扫完墓了?”

    “嗯,来接你回宫。”夏侯澹执起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挠了两下,眼底笑意蕴藉。

    解释春风无限恨。

    “等我一下,我这儿还没谈完呢。”庾晚音捏了捏他的手指,“你先回马车上躲风吧。”

    夏侯澹不肯。“我旁听。”

    “别闹,快去……”

    尔岚努力装瞎。

    庾晚音终于推走了夏侯澹,转向尔岚。“实话说,我也不舍得放你走。李云锡和杨铎捷正混得风生水起,你就甘心输给他们吗?”

    尔岚惊讶地抬起头。“可如今人人皆知我是女儿身。”

    “巧了,我正缺人手去各地兴建女子学堂呢。”

    庾晚音按住她的肩。“李云锡有句话说错了,世上知你的可不止他一个。胸中既有丘壑,青史一笔,何必假他人之名?”

    片刻后,尔岚一脸恍惚地走了回去。

    年轻臣子们还在原地野餐,见她独自回来,惊讶地问:“娘娘呢?”

    李云锡见到她还是有些不自在,偷看一眼,又闷闷地低下头去摆弄酒盏。

    尔岚道:“半路被陛下接走了。”

    杨铎捷忍俊不禁。“真是一刻也分不开。”

    “……”李云锡仰头一饮而尽,没好气道,“喝!”

    马车里。

    夏侯澹问:“她答应了?”

    “说是回去想想。她会答应的。”

    夏侯澹低笑起来,咳了一声。“娘娘圣明。”

    “着凉了?”

    夏侯澹顿了一下:“没有。”

    庾晚音皱眉望着他。

    夏侯澹的笑容缓缓消失,心虚地去拉她的手。“早上墓地有点冷……我回去就喝姜汤。”

    暖融融的春日里,他的手指仍是冰凉的。庾晚音轻吁一口气,别过头去撩起一角窗帘,望着行道两旁闲寂的青色。

    “大好春光,别皱着眉了。”夏侯澹轻声道,“这一年不是好了很多,嗯?我还会陪你很多年的。”

    庾晚音被他道破心事,舒展眉头笑了笑。

    一年前。

    庾晚音赶去偏殿后,暗卫奉命拿住了哑女。岂料她不慌不忙,只是坐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片刻后,她突然歪倒下去,七窍流血。

    暗卫大惊,掰开她的嘴,一颗已经咬破的蜡丸滚了出来。

    哑女已经只剩一口气了。暗卫慌忙逼问她解药何在,她却笑道:“没有解药……睡一觉,就好了。”

    在暗卫迷惑不解的目光中,她默默咽了气。

    庾晚音在一日后苏醒,果然不适尽去。

    后来,萧添采仔细验了那瓷瓶里的毒粉,有几味药材确实取自宫中的花草,但还有几味遍寻不到。直到他们彻查库房,闻到一批礼盒气味奇异,才发觉礼盒所用的木材,取自各种毒树。

    那一批礼盒正是小太子殷勤献给庾晚音的贺礼。

    顺着这条线索,他们抓捕了太子及其身边的宫人,挨个儿审问,最终串出了真相始末。

    太子眼见着地位不保,甚至性命都堪忧,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要先下手为强。

    他正愁没有机会,混入宫中的哑女就主动送上了门。哑女直言自己会用毒,只是还缺几味药材,需要他帮着采买。

    于是太子借着献礼之机为她凑齐了药材,还给了她一份更完美的计划:不是直接毒死皇帝,而是先放倒皇后,再以解药要挟她亲自动手。

    他不仅要夏侯澹死,还要借庾晚音之手弑君。如此一来,即使夏侯澹侥幸被护住了,他至少能干掉一个庾晚音。运气再好一点的话,他甚至能同时除去压在头顶的两座大山。

    太子小小年纪,没有这么好使的脑子。替他出谋划策的幕后高人,正是端王残部。

    原来,端王在兵败之前留了一个计划,让老部下去找太子献策。那老部下作为最后一颗棋子,这么多年藏得很深,表面上与端王党从不往来,居然骗过了夏侯澹的眼睛。

    奈何太子入狱后万念俱灰,为求保命,第一时间将他供了出来。老部下逃跑未遂,在半路上被暗卫捉住,受了数日严刑,终于痛哭着投降了。

    整件事情里只有一个微小变数:哑女没有完全听令行事。

    她不仅没对庾晚音动真格,还抢先去了小药房,想自己毒死夏侯澹。众人事后反复分析,此举没有别的解释,只可能是为了将皇后择出去。

    一个恨大夏入骨的刺客,却将平生唯一一丝善念留给了庾晚音。

    只是等庾晚音获知这一切时,她早已入了土。

    小太子被贬为庶民,赐了所宅院圈禁终生。

    至于端王,夏侯澹为他倾情设计了一份极具创意的回礼。

    他们每隔数月便会让那老部下去天牢里演一场,让他在绝地翻盘的春秋大梦里不断等待。想来端王意志力过人,必能为了这点微末的希望含垢忍辱,吃着泔水坚持下去。

    等过个三年五载,实在演不下去了,再将真相温柔地告诉他。

    回宫之后,夏侯澹果然捏着鼻子灌了碗姜汤,又自觉加了件狐皮大氅,裹得如同回到了冬天。

    他之前中的毒在体内埋了十几年,已经坏了底子。虽然用最粗暴的方式解了,但又留了新的后遗症。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了大半年,无数汤药灌下去,最近才恢复了几分血色。

    也是在这一年间,朝中逐渐习惯了帝后共治。

    如今皇帝回归岗位了,庾晚音却也没有释权的意思,每日仍是与他一同上朝。奏折上的朱批,全是皇后的字迹。

    有臣子上疏劾之,倒是夏侯澹先发了火。“太医都说了朕不能操劳过重,你却要朕独自加班,是怕朕活太长吗?”

    众臣诺诺不敢再言。或许要再过些年头他们才会明白过来,夏侯澹说的竟是心里话。

    不过仅仅这一年,大部分人已经发现了,皇后虽然字丑了点,但确实是他们企盼了多年的明主——情绪稳定,思维敏捷,欣赏实干,讨厌是非。时不时冒出点一鸣惊人的提案,视角之离奇,仿佛超越了此世;但在实际执行上又乐于广开言路,不耻下问。

    仿佛有丰富的一线工作经验。

    今日休沐,连带着宫人也放了半天假,都在御花园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

    午膳过后,帝后二人在窗前对坐,平静地喝茶。

    正因不知还能相伴多少年,才更要珍惜眼前的涓滴时光。

    庾晚音道:“萧添采说他下个月回来一趟,给你把脉。”

    太子一案尘埃落定后,庾晩音还是将谢永儿的死讯告诉了萧添采。

    萧添采失魂落魄了几日。庾晚音以为他会就此离去,他却又照常出现,一直遵守约定,照顾岑堇天到了最后一刻。

    直到送走岑堇天,萧添采才前来辞行。

    庾晚音心中有愧,自觉亏欠他良多,萧添采却反过来安慰她:“我为娘娘尽忠职守,是谢妃所愿。如今离去,也是为了看看她向往已久的山川美景。”

    庾晚音忍不住问:“她那封信里说了什么?”

    萧添采耳朵又红起来了。“……她说待都城事了,她也有了新的安定之所,会等我去寻她。”

    沉默几秒,他笑道:“娘娘不必难过。只要这一片山河还安然存在,她的魂灵便仍有所依,终有一日会重逢的。”

    那之后,他便独自上路了,偶尔还会寄信回来,聊几句自己所见的各地民生。

    夏侯澹道:“他倒是来去如风。”

    “听说是做了游医,每到一处便救死扶伤呢。”庾晚音想起当时的对话,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夏侯澹看她一眼,状似不经意道:“对了,阿白也寄了信来。”

    “什么事?”

    “没什么事,聊聊近况,顺带关心我们一下。”夏侯澹哼了一声,“附了首酸诗。”

    庾晚音乐了。“给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

    “看看嘛——”

    夏侯澹推开茶盏站起身来。“难得清闲,去打一局乒乓吗?”

    庾晚音被转移了注意力。“也行。”

    后宫自是遣散了——大部分妃嫔离开时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但那张乒乓球桌留了下来。

    皇帝赢了两局后,皇后丢拍子不干了,声言清明要荡秋千才应景。于是皇帝又遣人去寻彩带与踏板。

    李云锡带着奏章走过回廊时,远远便瞧见御花园高高的杨柳树下,一抹盛装倩影来回飞荡,旁边依稀还传来皇帝的笑声。

    李云锡正沉浸在孤家寡人的心境中,哪里看得了这个,忍了半天才调整好表情,请了宫人通传。

    片刻后皇后落下去不飞了,皇帝独自走了过来。“有事?”

    李云锡呈上奏章。“请陛下过目。”

    虽然是休沐,臣子自愿加班,夏侯澹也不能不理。

    他将人带进了御书房,一边听汇报一边翻看那奏章。李云锡兢兢业业说了一通,总觉得皇帝似听非听,时不时还微笑走神。偏偏每当他停顿下来,夏侯澹又能对答如流,害得他想死谏都找不到由头。

    半个时辰后,一名太监敲门进来,躬身呈上一张字条。李云锡眼尖,一眼认出了那狗爬般的字体。

    晚上吃烧烤?

    夏侯澹看了看,托腮提笔,回了个“1”。

    李云锡:“?”

    那太监似是司空见惯,收了字条便告退了。

    夏侯澹望向李云锡,用赶人的语气问:“还有问题吗?”

    李云锡道:“……没有了。”

    他行礼告退,刚走出两步,又听夏侯澹道:“爱卿留步。”

    夏侯澹指着他的奏章说:“爱卿文采斐然,不知诗才如何?”

    “诗?”

    “得空也可以写两首酸诗嘛。”夏侯澹认真提议,“反正你也无人可送,不如让朕拿来借花献佛。”

    “……”

    李云锡忍了一天的话语终于脱口而出:“你们这样……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