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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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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梁上,一滴渗进来的水滴落在了猴子的脖颈间,猴子打了一个寒颤,悠悠地转醒过来。

    猴子觉得胸口热乎乎的,好像压着什么东西,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垂眸望过去,发现老郎中趴在他的身上,面色惨白,刚死了没多久。

    猴子费力地把老头子的尸体推开,不料尸体直接滑到在了地上。他本想接住,才发现自己行动艰难,身体浑身酸痛,又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他从床上起来,往胸口摸了摸,发现全是血,他不知道是老头的,还是自己的。

    “师父,我采了好多野菜,肯定能吃饱。”

    烟小舞抱着药篓跑进屋里,就看见了猴子满手鲜血地站在床边,老郎中倒在血泊之中,眼晴紧闭着。

    药篓“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绿色的菜叶散了出来,染上了不少污泥。

    “师……师父……”

    烟小舞双目失神地站在原地,不停地喊着老郎中。

    猴子走到烟小舞面前,低头看着她。

    烟小舞机械地仰起头,看向猴子。

    “我救了你,你杀了我师父。”

    “啊~额……”

    猴子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烟小舞走进柴房里,拖着那把柴刀出来,她举起刀,砍向猴子的腿。

    一下,两下,三下……

    只要猴子不阻止她,她就能一直砍下去。

    锋利的刀刃,一次次落在猴子身上,却没留下半分伤口。

    终于,或是砍得累了,又或是心灰意冷了,烟小舞停了下来。她仰起头,冷冷地看着猴子。

    “妖怪!”

    她天真的童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又似乎藏看无止的仇视与厌恶。

    猴子本来有些愧疚,可被烟小舞一折腾,不知怎么地心中忍不住冒出一股愤怒,他举起拳头砸向烟小舞的脑袋。

    下一瞬,猴子的动作突然停住,他握拳的手收回来,死死地攥在自己的心口处。

    猴子的脸痛苦地扭曲在一起,眼睛里布满血丝,上下颌的牙齿不受控制地相互敲击着。他瘫倒在地上,身体因为痛苦不断地抽搐。

    突然,猴子的手伸向烟小舞,眸中竟流出忧伤的神色。

    他的心好痛……

    回过神的烟小舞吓得连连后退,眼睛紧紧地盯着倒在地上的猴子,看看猴子痛苦的模样,烟小舞的神色慢慢犹豫起来。

    烟小舞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更不知道世上会有仅仅旁观,便足以及人的痛楚。

    她不敢再看下去了,她慌忙跑进屋子,关上门,再跳起来把门栓栓好,然后蜷缩到埥角里,抱着膝。

    阳光如水般渗过矮窗的一丝缝隙,流进这间阴森幽暗的茅草屋里,落在冰冷的血泊上,映射出一抹妖冶的红色。

    烟小舞把头埋在双腿间,小声地啜泣着。

    她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哭泣呢?

    老郎中的死?

    也可能不止这些。

    ……

    猴子四仰朝天地躺在地上,急促的呼吸声随着痛楚的消退而渐渐平复下来。

    此刻,他逐渐理清了一些事情,比如……

    他大概回到了一百年前。

    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正在西海祭炼如意金箍棒。

    他皱起眉,那现在的自己,倒底算个什么东西?

    他说不出话,仿佛有种无形的伟力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现在无法凝聚灵力,丧失了最引为傲的力量。

    他的身体多出了一颗心,一颗不受自己控制的心。

    六耳似乎在与自己同化,融合,他明显影响了自己的情绪,自己从前没有这么暴躁易怒的。

    还有,那个小丫头……

    猴子偏过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木门,他的耳朵贴在地上,隐约能听到烟小舞在哭。

    哭什么哭!

    猴子心中又莫名地烦躁起来,他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远处的深山。

    他低着头,把身子埋得很低,垂胸耷背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流落街头的家犬。

    而此时,天高、云淡、风轻。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看天,天也不会看他。

    “爹,你看,是猴子!”

    跟随着父亲上山打柴的少年指着猴子,兴奋地大叫。

    “喊什么喊!把野兽招来怎么办!不就是只猴子!”

    父亲生气地给了少年一拳,至始至终没有转过头去看一眼猴子。

    所以说,这其实是一个笑话。

    ……

    烟小舞先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才发现猴子己经不在了,才打开门。

    正午慵懒的阳光落在烟小舞的身上,驱散了一丝寒意。

    烟小舞走到床边,看着老郎中的尸体,还未张开的双眉一皱。

    她听老郎中说过,惨死的人眼晴是睁着的,死相很恐怖。但血泊里的老郎中却安详地闭着眼晴,唇角微微翘起,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笑出来。

    烟小舞想不明白,她才六岁,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不可能什么都懂。

    她连猴子和人都分不清楚啊。

    她离开百草堂,去了最近的一座村子,那里很多村民都来百草堂看过病,认识老郎中和他的徒弟。

    老郎中死了。

    第一个知道的村民先是愣了愣,然后领着烟小舞到村子里,挨家挨户地讲述这件骇人听闻的故事。

    最后,几位村民跟着烟小舞去了百草堂,找了一块偏僻的地埋了老郎中,草草地堆了座坟,但没有立碑。

    包括烟小舞在内,没人知道老郎中姓甚名啥。

    完事后,几个人互相幺喝着走了。

    烟小舞跟在那几个大人身后,又回到了村子,只是,跟着跟着都跟丢了。

    一个村子的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出要收养这个六岁的小丫头。

    毕竟,可能他们自己的孩子都没法安然长大。

    没有人将这个六岁大的孩子抓住卖掉,便是这群愚昧的人天性中仅存的一丝淳朴了。

    他们如果想就知道,烟小舞无法一个人活下去,但没有人去想。

    不是想不起,只是不愿去想。

    不同于妖或者其他。

    这是属于人的残忍和罪恶,并将永世长存下去。

    天又黑了,家家户户都开始熄灯,关门闭户。不多久,这个小村子便彻底安静下来,偶尔响几声凶狠的狗叫。

    烟小舞一个人落在大街上,无家可归了。

    她又饿又冷了。

    她噙着泪水,摸着黑,摔了无数跤,小手和膝盖的皮磨破了一层又一层,最后血肉和污土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终于在半夜前,烟小舞回到了百草堂,在茅草屋里一滩血的旁边找到了早上去山上采的野菜。

    她费力地从水缸舀来一盆清水,洗干净了野菜叶子上的泥巴。

    她犹豫着,将菜叶一片片地递进自己嘴里。

    她还小,还不会生火做饭。

    那些生野菜,在她口里嚼碎,涩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饿极了,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