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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6章轻吐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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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无人不惧疯汉,只消保有这份疯狂,即使武功全废四肢断章沦为阶下囚徒,但教留得一口气在,疯子总能出人意表。在以为好日子将至,又或已沉浸其中多时、失去警觉的当儿,冷不防地杀将出来,毁去一切美好之物

    但在方才那一瞬间,鬼先生觉得耿照才是疯的。少年眼里,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狂热与决心,耿照是眞的一点都不怕、甚至期待他的反扑,热切期盼他来到那个“光活着就是惩罚”的世界。

    若鬼先生试图逃离,他毫不怀疑少年会扑上前来,把他拖将回去,亲眼看他被业火炙烤,认眞计算他的罪业当烤上多少辰光

    (疯了这人疯了!我我怎会到现在才发觉!)鬼先生惊恐起来,忘了伤势沉重,用尽气力挪退,哪怕离那张黝黑面孔再远一寸也好,猛地扯动伤处,痛得晕厥过去,再未稍动。

    耿照沉默地端详着,冷不防出手,闪电般封了他周身几处大穴,忽尔抬头,恰迎着皇后娘娘的一双盈盈妙目。

    阿妍三分迷惑、三分出神地凝着他,全没想到这名少年会突然抬头,吓了一大跳,不禁伸手抚颊,忍着e尬轻声道:“你刚才那番话说得眞好。能有教恶人这般惧怕的世界,就好了。”

    才发现自个儿的脸颊滚烫得吓人,沃腴高耸的胸膛里扑通扑通地跳着,有些难以喘息。她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有过这种脸红心跳的感觉了。耿照垂首道:“臣胡言乱语,请娘娘恕罪。”

    “这不是你的眞心话。”阿妍的识见教养毕竟非同一般,定了定神,正色道:“我觉得你说得很认眞,说不定连怎么做都想好了。

    恁佛恁那恶贼奸猾狡诈、舌灿莲花,也被你的气势所慑,本想说些恐吓人的恶毒言语,竟给迫得晕死过去。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想知道。我想看看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说得诚恳眞挚,尽管无心使媚,不知怎的俏脸却隐隐放光,仿佛极是憧憬向往,更添几许醉人丽色。

    耿照没想到娘娘会如此折节求恳,想了一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人们总说”除恶务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若不将恶人杀光,即须时时提防,唯恐这些人不改过向善,唯恐恶徒们存心报复,鎭日提心吊胆过日子。活得这般憋屈,谁还想做好人?既然没得选,还是将坏人全杀了罢0”

    阿妍想了一想,总觉此说怎听都像反话,似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乍闻没什么不对,如佛子这般恶徒,要说能感化改过,阿妍自己都觉无稽,表面上无不合于耿照言,但就是无法直率地点头附和,只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

    “说穿了,”耿照淡淡一笑。“与黑帮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无有不同。行此泯灭天良之举,出发点不过是胆怯罢了。因为惧怕报复,不肯时时吊着心尖谨愼防备,索性杀了,一了百了。”

    阿妍浑身剧震,忽有种被人戳穿用心的悚棵感,继之而起的却是汗颜。“若如若不然,”她颤声道:“我们该如何处置恶人,才是正道?”

    “当惩则惩,当纵则纵。”耿照肃然道:狡狐绝计虔134“无论有无恶人,无论恶人会不会回来,我们原就该谨愼防备。

    因世上本无万全策,许多事端赖时刻不懈的努力方能维持,故久安之世军备废弛,往往引发亡国之祸,非是祸患摧毁了军备,而是苟安废弛滋生了祸源。”

    一指昏迷的鬼先生:“我主张杀他,只因他之罪,须以命抵偿。但杀了他,难道灾祸便能结束?这厮来自一阴谋组织,背后尙有黑手操弄,若以为杀死他便能免于威胁,阴谋家可要乐坏了。

    “我之所以不惧,盖因无论这厮是死是活,我都将继续追査下去,务求水落石出?若一人之力对付不了,便借他人之力以破?江湖之力处置不了,就设法借用更大的力量,如朝廷或藩鎭。

    “破了这个组织,我还要发掘其源头。找到源头,我还要追究成因!待这支毒脉再无刨挖处,便寻下个毒瘤,究其本源!一边除恶,一边守望,如军队戍边、学堂育子,非为某种短暂的、一旦消失便无着力处的标的存在,而是一生都将如此。

    世上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南陵游侠便是这样。,只是,我想要的是更强大、更有组织的力量,能抗更大之恶。”

    阿妍被他淡然却坚毅的口吻所撼动,明白这并不是少年人天眞稚嫩的理想,而是某种决心,如开山塡海,看似愚鲁,却须过人的觉悟方能拥有这等目标,遑论完成所需的坚持。

    最后成就伟业的,往往就是这种人。“但你会累啊!”良久,她才轻轻说道:“历史上的开国之君,多数都抱持济世救民之心,投身抗暴建国的志业,但最后能维持本心的,你以为是多是少?说这话兴许会掉脑袋,便算上我朝,可说一个都没有。你的守望能持续多久?便成帝皇,也可能变得腐败、勇气衰颓,到了那一天,你一样会想“除恶务尽”消极看待一切,恐惧受报复突袭,成为盛世里废弛的刀兵?你壮年时的伟业越成功,老来便越腐化,只因你一手建立了足以成为温床的安逸与太平。

    “耿照连想都没想,只摇摇头。“皇帝不能守望。你会用一匹老马,充当战马么?塾里的教书先生,老到眼都不能见,能教孩子读书写字么?

    永不松懈的工作,需要永不断绝的新血,将责任经验连同权位,交给正値巅峰的适任者,由他们继承志业。

    只消守望之人,永远比恶613人更年轻强壮,也更坚毅果敢,我们为什么要害怕?”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但阿妍被他澄亮热切的眸光注视着,不仅全身无法狡动弹,连想转开视线亦不可得,胸口怦枰直跳,难以自己。

    少年的话语令她深深羞愧:占着权位不放,待身心老朽勇气衰退、只能以恐惧面世的,可不只是帝王家而已。

    小至乡里仕绅,大至朝堂院署这个世道,大家都做着差不多的事,因此益发混浊,终无可救。耿照简单地做了结论。

    “法不必苛,执法不懈可也。国不求祚,治国无私可也。”阿妍虽言“人后不必拘礼”毕竟是皇后之尊,他没打算教训天下母仪,只抱一丝期盼,希望娘娘将人交给自己处置。

    “此人有三种身份,一是琉璃佛子,一是江湖名门之后,这两种身份都足以让他逃脱制裁。”

    他并未特意斟酌字词,打算用最明快的说法,让阿研了解其中关键。“把他交给我,我能追査他的第三种身份,也就是造成流民死伤的阴谋元凶。我会追根究柢,直到将这条毒根全刨出来为止。今夜之事毋须声张,我将全力为娘娘遮掩,并阻止恶人阴谋。

    “阿妍樱唇歙动,却迟未吐出字句,俏脸发白,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沮丧。她突然发现,自己就是耿照所不齿的那种人。向往着少年描绘的正直无惧之世,没能让她被划到这一边来。

    少妇惊觉?无论她多么想活在他的世界里,甚至衷心企盼典卫大人开创新的时代,她却无法将脑海中的“任家兴亡”、“后宫角力”等率性逐出,不考虑自身与家族的立场,只做一个正直无私的决定。

    明明她跟父亲一点都不亲,至今都还生着他的气。也曾夜夜向天佛祈祷,只要能不做皇后、立时回到韩郎身畔,愿意折寿十年,乃至1一十年也无所谓的呀i?

    但在这一刻,阿妍无法断然予以舍弃,她须问过父亲,才知道什么样的处置对她、对任家伤害最低等等!阿研轻咬嘴唇,面色煞白。说不定三乘论法会上,琉璃佛子针对的目标不是别人,而是鎭东将军慕容柔。

    要说有什么人能从中得利,清册上的头一位必然是任逐桑。她突然意识到耿照矢言追査的“阴谋”最后得到的眞相可能远超过她所能承受。

    “将他交给我。”耿照注视着她,炯炯眸光令她目眩神驰,却又无比惶愧。阿妍一直以为自己追求着那样的正直,如今却只想逃脱。时间在无言的对峙中流逝,少妇羞愧得连“退下”一一字都说不出口,无法分辨急促的呼吸心跳,是因为羞赧、惭愧抑或其他。最后,居然是拘谨小心的叩门声拯救了她。

    “谁是谁?”她的声音颤抖得有些厉害。“启禀娘娘,是我。”听见是明氏,阿妍如获大赦,喜道:“进来!”“多谢娘娘。”

    门扉咿呀一声推了开来。凤居占地广袤,锦榻与六扇明间当中还隔着几重屛风,-时瞧不见人,倒是嗅到一缕沐浴后的g脂香。耿照在心里叹了口气,俯首行礼。“娘娘早些歇息,臣告退。”“等等一下。”

    阿妍定了定神,略微恢复了平日的温婉从容。“你救驾有功,赐你今夜留宿栖凤馆,明儿传膳时,再向我禀报莲台坍塌后,你都去了哪些地方。”“臣遵旨。”

    耿照正欲倒退而出,又被阿妍喊住,抬头见她别开目光,有些尴尬地微微一笑,虽是羞赧回避,却与前度明显不同。

    “你平安无事,我我很欢喜。天佛保佑。”耿照听她语意眞诚,心头略生暖意,低声道:“染将军的千金也平安,我明日尽快回禀将军,也让北关那厢放下悬心。”

    阿妍大大松了口气,夸张的声响引得耿照错愕抬头,约莫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轻吐丁香,难得露出少女般的俏皮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