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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9章此番妖刀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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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际,即使修长健美的红衣女郎,独自走在向日金乌帐旁边,与帐中的神秘高人迳行交谈,远近皆无名为接待、实为监视的服剑侍婢,也是理所当然,起码不像之前那般教人难以忍受,仿佛中门大开,任所谓“正派中人”侵门踏户。

    “坦白说,直到重收那郁姓丫头入盟为止,我以为是你的安排。”薛百滕乜眼瞧着,干瘪的冷蔑嘴角却有一丝淡淡自嘲。

    “你有想过,自己扶植了一名全不受控的盟主么?你那些个鸡肠小肚的花花盘算,怕要落空啦,肠子都要悔青了吧,‘纸长老’?”

    与佝偻枯瘦的葛衫老者并肩信步,手持龙头金拐的华服老妇人淡然一笑,微眯着凤目,眼角挤出镌刻般的细密蛛纹。

    “老神君怎知我定有盘算?说不定,我也只是想要一名雄才大略的英主,兴复鳞族血脉沦丧千年的荣光罢了之前胤铿说的那些话,难道无分毫打动过老神君么?”

    薛百滕仰天打了个哈哈,嘲讽之意无比尖刻,看来伤势并未磨钝老人的愤世嫉俗。并肩走在前方不远处的雪艳青、漱玉节听见,双双回头,雪艳青蹙着眉,眼中写满疑惑,漱玉节却只瞥一眼,旋又含笑将天罗香之主拉了回去,继续交谈。

    “你想过这种事么?不仅将七玄统合起来,还想建立起‘有能的组织’?你听听,你听听,这简直简直是慕容柔的口气!合着咱们挑来拣去,居然推了个小镇东将军来当头儿?”薛百縢重哼,嘲讽的神气于不知不觉间敛起,严肃里另有一丝况味,仿佛连老人自己,都没发现隐于其中的那股子兴致勃勃。

    看来是刚结束的那场盟议,引燃了薛老神君骨子里沉睡既久的跃跃惴惴不安于室,只能碎着嘴皮子稍稍抒解。

    连抵狩云自己都快忘记,上回有这种不安中带着期待的心思,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盟主,实是令人难以预料她忍不住想。薛百縢不知她心中忖度,兀自叨絮着。

    “上一个这么干的,被骂作‘薮源魔宗’,非但死得连骨头都不剩,还能止小儿夜啼,简直同妖魔鬼怪没甚分别”老人说到一半,忽觉荒谬,摇了摇头。

    “你现在,还觉胤铿那小子野心大么?要不是我识得耿家小子识得盟主在前,也不算一无所知了,怎么听他才像是野心家。他日传入江湖,又一魔头横空出世,搞风搞雨为祸武林,引来无数正道围剿。胤丹书殷鉴不远啊。”

    只狩云听着老人连珠炮似的喋喋埋怨,不禁莞尔。“老神君是担心,与盟主一同陪葬么?”薛百縢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冷冷哼道:“在成为邪道大魔头之前,他得先过狐异门这一堑。”说着,老人忽停步回头,望向远处虚掩的大厅朱棂。过筛似的阳光照入厅内,划出两道沉默相对的身影。所有人都出了议事大厅,只有胡彦之被单独留下。盟主有话要对他说。

    “你猜胤野死了大儿子,谁会是下一位狐异门主?”薛百滕喃喃说着,望向只剩两人的华丽厅堂。

    “这下子没别人啦。”耿照拖着步子踅下丹墀,一把跳入老胡对面的长背太师椅,跷腿揉踝,活动活动筋骨。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看来才像是一名十八九岁的普通少年,全然想像不出他刚统合了东海最负盛名的几大邪派,即将在江湖上掀起偌大风波。“话憋久了,难受得紧,你赶紧说罢。”胡彦之哈哈大笑。

    “哎呀呀,盟主大人说得什么话来?明明是你留我。那厢怕要放饭啦,去晚了没有鸡腿饽饽,光想到我心都快碎了。”耿照笑起来,片刻才道:“我觉得,你有话想同我说,从定字部那厢一直忍到了现在。我很感谢你的耐性。”

    胡彦之举手打断他。嘴角虽仍维持着死不正经的上扬弧度,眼神却很正经,意外地散发出慑人的气场。

    “我不怪你杀人。我怎么说也算是个好人罢?身上不也背了几条人命,人在江湖,本是如此。况且,你并不是逞一时血勇,滥杀无辜。我可是捕圣弟子,也读过建武律的。”

    “建武”是独孤弋登基用的年号,为方便新朝统治,在萧谏纸、陶元峥的主导下,以碧蟾王朝的旧律为本,废除繁苛无理的部分,应时添新,因地制宜,推出了一部临时法典,被称为“建武律”

    建武律浅显易懂,为白马王朝的政令推行,起了极大的作用。直到由陶元峥主持的大典修订完成、孝明帝颁行全国之后,仍有许多偏乡县衙按旧律断案,屡禁不绝,可见影响深远。

    而建武律于刑罪上与历朝最大的不同,在于严惩强奸。此前历代,由于女子地位卑下,强奸罪处罚甚轻,至多判囚一年,还有两造皆罚的荒谬处置,许多受害的妇人为免遭罚,不敢声张,强奸犯竟是连公堂都不用上的,逍遥法外,一犯再犯。

    独孤弋登基后,加重处罚,强奸犯一律杖责一百,流刑千里,折伤者斩。“折伤”是指因奸而致女子受创。建武律颁布后,乡里间侵凌妇女、乱兵破门奸淫的歪风才渐消止,慢慢有了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

    耿照在执敬司时读过建武律,山下王化四镇偶有纠纷,里正难以调解时,闹到城主跟前,独孤天威也按建武律处置!—倘若他清醒的话。执敬司的文档库里贮存了大量的判例文书,耿照在司中地位卑下,哪里肮脏便派他往哪里扫去,打扫库房乃家常便饭,是以不陌生。令时暄之妹令雨亭,因奸致命,以“折伤”论处,奸淫者惟死而已。

    那人落入官府手里,一且证据确凿,便只能等待秋决,差别仅在于:行刑的是耿盟主,而非东海臬台司衙门。至于其他罪人施以鞭刑、断指、十年苦工等,则是“杖责一百,流刑千里”的折换,各地判例中不乏参酌。

    胡彦之在平望跟随“捕圣”仇不坏时,也没少看了此类文档,听耿照随口发落,略一转念,便知其背后依据。

    “要我说,你的处置已经相当精准,算是有凭有据,斤斤计较了,随便换个乡下官衙的老爷,未必能有这般条理。”胡彦之道:“杀人这事,永远都不能习惯,也不该习惯,我不会说你的难受没道理,或许那便是‘好人的证明’。

    须考虑到受害者的心情,你能原谅凌虐你的人,那是你宽宏大量。要求所有人都这样,只怕就过于傲慢了。

    “禁道那边能以死一个人收场,在我看来,已是难能可贵。这事怕还没完,两边你都得留神。仇恨这种东西,没这么容易的。”耿照听完,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点头道:“多谢你了,老胡。”

    胡彦之伸了伸懒腰,嘻皮笑脸道:“不过,我也不是没话问你。既然大伙一块儿喝茶这么巧,不如你告诉我,我那作恶多端的兄长,人在何处”耿照同样举起手来,制止了他的提问。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不能知道的理由,正如你不能知道。我只晓得他被妥善处置,再不能出来害人,这样一来面对你时,我便用不着说谎。”“这不够。”老胡摇头。“谁都听得出来,这代表他还活着,被囚于某处,死人的行踪是毋须隐瞒的。

    我母亲不会善罢干休,她会找到你,就算你真不知道,她会从你身上撬出知情者的线索,循线找到兄长。换了是我就会这么做。”耿照摇了摇头,平和、但坚定地反骏他。

    “她会先找到你。无论鬼先生身在何处,都不能再继续领导狐异门了,她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继承你父亲的声名与基业。我想不到比你更好的,是我就会这么做。”

    胡彦之目光炯炯,双掌交叠在颔下,拱背如岳,直视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展颜一笑,懒惫耸肩。“看来我们都有麻烦了,对罢?”谁知耿照却无笑意,依旧摇头。

    “是狐异门有麻烦,不是我们。‘姑射’与鬼先生接头,乃至将他纳入组织,我以为有双重意义:能动用鬼先生,等于就有了他背后的狐异门势力,鬼先生将金环谷羡舟停、‘豺狗’等携入东海,出钱出力。一旦成功,堪称是无本生意,可万一失败了呢?”老胡不禁哂然。

    “既是无本生意,何失败之有?是狐异门当了冤大头,背后支使之人,啥屁损失也无,顶多看戏看累了,眼酸脖子疼而已。世上冤大头所在多有,死之不尽,没了东家找西家,吃完上家吃下家,愁什么?”耿照缓缓摇头。

    “冤大头忒多,找上狐异门,靠的是抓阄么?”胡彦之笑容凝住,被反诘触动了心思,双罾砠胸,顿陷长考。耿照续道:“在幕后操纵‘姑射’的那一位,决计不是无端端找上狐异门。

    以其滴水不漏的布计,令妖刀于江湖掀起如许波澜,却无一丝形影泄出,周密至此,我以为连失败都在他的考较内。

    即使狐异门受挫,他仍能从中得益,说不定所得还胜过了成功如此,才符合那人的一贯风格。”胡彦之眉目一动。

    “你知‘古木鸢’的真面目了?”“‘古木鸢’背后,尚有他人,他们管叫‘卖平安符的’。”耿照沉声道:“妖刀乱世、流民攻上阿兰山,乃至将魔掌伸向七玄,几于神不知鬼不觉间,混一了东海邪派

    这人做了忒多,你我却只知有古木鸢,几乎以为一切阴谋的源头,亦止于古木鸢。这,还不够可怕么?”将藏身于祭殿密室时,透过慑影镜投窥见鬼先生等人交谈一事,择要说明二一。

    胡彦之抱臂沉吟着,眉头越皱越深。耿照续道:“我认为姑射之中,分成两拨人马,古木鸢是一拨,卖平安符的也是一拨,双方目的不同。

    按目前掌握的线索,此番妖刀现世,应是古木鸢所为,三乘论法、七玄大会也都是古木鸢策划的行动,古木鸢自是希望成功的,另一方便要他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