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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9章便是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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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打算回来。”老人哑声道:“你知我脾性。该做的事,我从不拖延。”包括复仇么?邵咸尊背脊挺得僵直,估量着以老人重残如斯,还能剩下多少武功。

    屈仔是质朴刚健,这同出身有关,可一点也不蠢。要不,也不值得自己忌惮这么多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若选择于此时此地现身,必有全身而退不,绝对是有手刃寇仇的把握。邵咸尊汗毛直竖,运功外放气机,欲知自己是否已陷入重围,但又不敢全力施为,以防老人猝然动手。

    犹豫屈伸之间,一抹冷汗悄悄滑落额际。窗外,洮河流水潺潺,远近轳辘连声,呼啸的水风里夹杂着对岸鬼市的人声,磨坊里的驴嘶,前头几间铺里的打铁声响

    杂乱的声息塞满了邵咸尊的感知,没有杀气的反应,让他更觉焦躁,仿佛连灵敏的真气感应都无法相信。老人只是冷冷地睨着他,眼里的锐芒教人无法直视,遑论分辨。“屈”

    “拿来。”邵咸尊微怔,片刻才省起他指的是昆吾剑,旋即意识到一项更惊人的事实。“这剑这剑是你铸的?”老人连回答都懒,伸出仅剩的那条铁黝瘦膀,五指箕张,掌心向上。

    邵咸尊五味杂陈,错愕、震惊、愤怒、嫉妒一下子塞满胸臆,仿佛又回到三十年前,那个他睁眼苏醒,见秀绵伏案轻酣的午后。屈仔较他更晚学武,武功却练得比他更高。较他晚学剑,师父却决定派屈仔去芥庐草堂承袭秘剑。

    较他晚执锻锤,却能铸造出令众人惊叹的剑器就连伤成这样,只剩一条膀子了,都能留下昆吾剑这样的神作!天理何在?天理何在!他几乎忍不住狂笑起来,眦目欲裂,咧嘴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

    “你是专程来嘲笑我的么?挑选这时现身,就为看我这副狼狈的模样?”“你怎么会有这种无聊的想法?”老人哼笑。

    “要不是你故态复萌,又来干这移花接木的下作勾当,我这一生都不想再看见你。”邵咸尊闻言悚然,忽有种被人监控数十年、自己却一无所知的感觉,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岂料所作所为全摊在他人眼皮下,钜细靡遗。

    老人见他嘴唇微动,却未吐出字句,似不想继续纠缠,蹙眉直道:“你送出那六柄钧天剑,全是赝品,钟允发现有异,才被你灭的口。不想‘映日朱阳’的真品却未收回,辗转落入‘林泉先生’崔静照之手,害了崔滟月那孩子满门。

    “复制自己的作品容易,仿造他人之作却难,我料你故技重施,这回不知又要拖什么人下水,故来劝你,莫犯糊涂。”

    “檐香阶雪”钟允本是无名剑客,能在江湖上闯出名号,全赖邵咸尊的提拔与栽培。然而,当他发现家主所赠之剑,与自己在竞锋大会之上恃以成名的,居然不是同一柄时,邵咸尊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灭口,以防自己多年经营的至善形象毁于一旦

    映日朱阳虽未如愿取回,此事他自问做得滴水不漏,钟允连尸骨都没留下,遑论目证。江湖盛传钟允淡泊名利,于盛极时急流勇退,都说这个年轻人不容易。

    也有人绘声绘影说他实是偕美归隐,只爱美人无意功名,究竟是哪家闺秀有如此令人疯魔的美貌,亦是众说纷纭,曾领几年间谈风骚。

    九光霞打入赤炼堂,凭借易容绝技与七宝香车屡立功勋,被雷万凛收为义子,动用赤炼堂各水陆码头的绵密情报网,好不容易查到映日朱阳的下落,才有后续林泉崔氏家破人亡的惨事。

    而邵咸尊之所以杀雷奋开,除拷问雷万凛的下落,另一个不为人知、却同样重要的原因,就是雷奋开一路踢馆,连取六柄钧天伪剑,却在啸扬堡被何负嵎所持的离垢所断。

    大太保江湖混老,在乍逢妖刀的惊愕过后,冷静下来一想,难保不会发现蹊跷。若循线查向钟允处,则东洲首善邵大官人的伪善面具,不免有土崩瓦解之忧。

    阴错阳差撞上重伤的雷奋开时,邵咸尊心底几乎笑开了花当真是连老天爷都帮忙!如非虎落平阳,谁拾夺得下身傍指纵鹰、铁掌扫六合的“天行万乘”?

    万万料不到,这桩收拾得天衣无缝的陈年罪愆,竟在这河畔的破落铁铺里,由鬼魂复生般的仇人口中听得,刹那间邵咸尊如遭五雷轰顶,思绪一片铄白,回神不由股栗,喃喃道:“这么多年来,你始终都看着我?”

    老人一瘸一拐,缓缓踱至桌前,乜着他的眸光由鄙夷、错愕、恍然一路飞快变化,不知是不是邵咸尊的错觉,最终凝驻时,竟有几分同情和怜悯。

    “原来你竟不明白,是不是?”老人垂眸俯视,嘶哑嗓音娓娓而出。邵咸尊没听出讥嘲讽刺,只觉苍凉而哀伤。

    “我早已不看你了,在很多很多年前。”水风吹动,紧闭的窗棂格格作响。邵咸尊怔然回望着,罕有地露出迷惘之色。当年他和雷万凛被刀尸化了的“点玉四尘”之首卫青营追杀,而后又遇上神秘藻池的高人聚首。

    救了邵咸尊的那位先生,带他到邙山草庐疗养,前后长达三个月的时间。他以为自己交上了好运。在圣藻池他假装昏迷,亲耳听到带走雷万凛的那位高人说,以“同命术”为少年改变命格、借他三十年大运,欲酌情传授他刀法云云。

    这就是所谓的奇遇罢?闯荡江湖,得神秘高人赏识,从此脱胎换骨,成就不世功业。然而他的“奇遇”就只是在邙山草庐里,读了三个月的书,如此而已。

    那位先生什么都没教他,似也无此意向,只夸他是块好材料,期许他朝破开石壳,熠熠放光

    诸如此类的连篇废话,三个月里,邵咸尊听得耳内流油,心中淌血。为什么,他总得不到前辈高人青睐?为什么像屈仔那样的乡巴佬,却有收之不尽的神奇际遇从天而降,砸也砸死了他?

    邵咸尊满怀愤怒离开邙山,再游故地,意外与雷万凛重逢,两人循当日卫青营的来路搜查,最终发现藏有妖刀及刀尸之秘的穹窟。放出妖刀、制造刀尸,利用妖刀为祸排除窃占家中大权的长老们,伺机上位,这是雷万凛的主意。

    而邵咸尊要的更少,自始至终,他想对付的就只有屈仔而已。最终他成功夺走了屈仔的一切,留给他一副不忍卒睹的残躯、三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什么叫“我早已不看你了”?

    这副瞧不起人的、高高在上的神气,是怎么回事?我双手染血,干下这许多伤天害理的龌龊事,不是让你摆出这般宽容怜悯的姿态,来糟蹋人的!他颔关浮凸,指节捏得格格作响,只抓不准老人有多少后手,没敢鲁莽行事。

    老人并不享受以言语踩踏他的乐趣这点教邵咸尊更为光火仿佛不胜其扰,蹙眉道:“雷万凛受了阴谋家的唆使,做下这等大恶,换得天下第一大帮,指点江山二十载,人说:”雷万凛之前,更无赤炼堂。

    ‘他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歹也干了番大事。我觉得不值,但总有人觉得值,这也无甚好说。“你呢?悔赠剑器,杀人灭口,舍不得的,不过是地、水、火、风四元之精,既如此,一开始就别送,岂不更好?

    妖刀之乱赔掉了一整个青锋照,你在花石津老家重建的那个,还能叫青锋照么?有没有比以前更好,让你更快活?午夜梦回时,你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古板的师叔,还有那些师弟们?

    “杀雷万凛的儿子,更是莫名其妙。你颠覆赤炼堂了么?让青锋照更壮大了?两者既无瓜葛,耗费偌大心神,行此损人不利己之事,你又有什么乐趣?

    为了遮掩这些丑事,你极力行善,毫无享乐,唯恐稍有不慎,被人拆穿臭史既如此,何不一开始就只做善事?不用做得这么尽,活得也更轻松,岂不甚好?”

    邵咸尊哑口无言,不由得想起从前,同师父植雅章说话的模样。植雅章是书呆子,口舌不如他灵便,脑筋也不如徒弟转得飞快,然而他每次驳倒邵咸尊的,都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村俚皆知,平常还不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这几十年来,我看着、听着你过的日子,从一开始的愤恨不平,现而今,就只剩‘何苦来哉’四字而已。”老人摇了摇头。

    “同门一场,你姑且听我的劝罢,别蹚这滩混水。你连对秀绵的心意,都能放下,宁可将她嫁与胞弟,收其女为螟蛉人生数十载,有必要这么苦么?”

    邵咸尊再难遏抑,凤目暴瞠,怒道:“住口!”雄劲破体而出,桌板轰然飞碎,漫天木屑剑片间,穿出双掌连环,肘腕齐施,雨点般推击老人的颈颔胸膛,正是不动心掌的一式“数罟入洿”!

    变生肘腋,老人却不稍退,单臂推出,以简御繁,气旋绕臂而出,所经处木片迸散,弹射的方向却绝不相同,乃是不动心掌中威力最强的极招“河凶移粟”

    这一掌当中,包含了十三股方向、质性全然相异的劲力,便是邵咸尊钻研多年,也无法在被动迎敌的刹那间,以此招后发先至,抢在敌先。双臂尚未击实,眼前倏然一黑,心惊胆寒:“我命休矣!”

    避之不及,心念微动,装作闭目待死。“河凶移粟”的十三股异种劲力击中胸口,邵咸尊只觉一滞,却未如想像中气血激荡、剧痛断息,显然老人深得“自反而缩”四字精要,中敌而不吐劲,收发由心。

    不动心掌虽是绝学,却不是为独臂或瘸腿之人所创制。把内外功夫练到这般地步,只能说屈仔天赋异禀,化用掌法,居然不受残缺影响。天功!而邵咸尊赌的,就是这份收发由心。老人按住他的胸膛,只觉触手微陷,如中膏泥,一怔之间,邵咸尊已运功护住心脉,双臂暴胀一倍有余,猪鬃般的刚毛根根穿出淡青色肌肤,撑爆袖管,挟巨力撞向老人两胁!“河凶移粟”确是杀着,但着体后再行吐劲,至多七成力而已。邵咸尊利用了掌法精义中的儒者襟怀,拼上青狼诀强横兽体,便是两败俱伤,也要取老人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