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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4章可惜不是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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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省起来罢。还是你这是成心气我来着?”胤野忍笑白他一眼,那抹嗔怪也像极了任宜紫。“人要是做了件得意的事,却无处可说,滋味可难受得紧。不过既然你不急着听,我便按时序说。年纪大了,不记近事记远事,跳来跳去的,恐怕有什么错漏,反倒不美。

    “仗只物鹫峰大师之助,我们母子仨逃出了东海,来到平望的大报国寺。寺中不收女客,鹫峰大师便将我安置在附近的民居,让铿儿剃发,送进百丈律院。

    不久镡儿出世,我才坐完月子,难抑恨火,忍不住拿出名册研读,料想以‘无根草’众人的能耐,不致悉数覆没,号召起来,也是一股势力。谁知在这时,有位门中旧人找着了我。”耿照灵机一动。

    “这位旧人,可是贵门外三堂第一高手,人称‘兵履千绝’风射蛟前辈?”胤野柳眉微挑。“你认识他?”“听老胡听在下的义兄胡彦之胡大侠提过。”

    还有在蚕娘述说的回忆里,这个名字也经常出现。无论对胤丹书或胤野,此人似乎都是生命历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他暗中观察胤野,女郎眉目间仍是一片清冷,对“胡彦之”三字毫无反应,只点了点头。

    “风射蛟与内三堂的部分人躲过一劫,分头逃散,打算寻到我之后,一起到仇池郡的古月名门避难。那庄子本是我祖业,与武林全无瓜葛,知道古月名家与狐异门的关连的,只有我爹和我。风射蛟长年侍奉我爹,约莫是从我爹处听得了蛛丝马迹。”

    胤野没料到胤氏一系的内三堂还保留了元气,大喜过望,欲与风射蛟合兵,对七大派展开反击,意外遭风射蛟坚决反对。

    “风射蛟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来说,他就跟兄长一样。我甚至知道他有些欢喜我。”女郎淡淡笑了,目光投向虚空中,空灵如月华。

    “我没想过他会抗拒我的命令,尤其是在这件事上头报仇雪恨,岂非理所当然?他从什么时候起讲话也同他一个调调?”说着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到这时仍无法理解。

    耿照不明白“同他一个调调”的那个他,指的到底是谁,却敏锐地察觉胤野说话之际,似有着现实与记忆交错混淆、浑沌难分的感觉。

    这股小小的异样与她空灵绝俗的外表气质十分相称,等闲不易察觉。就算察觉了,估计也会当成绝世美人的独特风格,说不定还会觉得极有魅力。但对话时间一长,谈及的内容越深入,违和便越强烈,好像跟病人说话似的,病人自身却无病识感。

    “我和风射蛟争执许久,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他将内三堂的人马留给我,做为交换,我让他带走了镡儿,好免去后顾之忧,专心复仇。”

    接下来的四五年间,计画进行得十分顺利:胤野潜回东海,与内三堂的残存人马逐一会合,重新建立据点,神不知鬼不觉杀掉几个落单的七大派要人,却未掀起相应的骚动,甚至救下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戚凤城等。

    志得意满的东海正道似乎并未察觉,复仇的魔掌已悄悄伸到了自家榻畔,渴求血偿胤野渐渐发现:凌迟仇人的报复快感,已无法再满足她。她需要知道真相。

    性格坚毅的胤丹书,为何会选择自刎,却未留下只字片语给爱妻?正道七大门派早与狐异门尽释前嫌,何以说翻脸就翻脸,疯狂逼杀至此?杜妆怜、鹤着衣等这些与丹书交好的所谓“正道中人”究竟有无牵涉其中?

    “天笔点谶”顾挽松是剿灭狐异门的核心人物,此时他已正式升任埋皇剑冢台丞,白城山之后又有“帝陵祀者”独孤寂名曰圈禁,实为坐镇,绑架乃至杀害朝廷命官的风险太高,若打草惊蛇,狐异门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香火,又将成为众矢之的。

    指剑奇宫难以进入,观海天门掌教新丧。赤炼堂在雷万凛手里给整顿得风风火火,势头极盛,难撄其锋。

    青锋照连老巢都给迁往花石津,门中旧人一空,名存实亡,别说是密探了,连“咸”字辈都死得剩下邵咸尊一个,简直难以使力胤野翻着无根草的名册,最终停在“惊鸿堡”那一页。瞿州梁氏,肥泽幽远滩。

    做为富贾,却袖重难舞,以致坐吃山空。做为豪强,却驻马迟疑,错失逐鹿天下的良机。做为武林门派,惊鸿堡“山河铁剑”最大的长处,就是名字好听好记,对识字无多的武林人而言,委实一大福音,大益于江湖流传,助长声名积累。

    除此之外,瞿州梁氏五代以来,于东海武林毫无建树,有钱却一毛不拔,出门合辙闭门造车,累积的可不是什么好声名。梁度离的武功修为与父祖相比,算是出类拔萃的异数,但说话、做事极不看场面,每开口必得罪人。

    一直以来有耳语流传:追杀狐异门并不积极、又不受江湖人待见的惊鸿堡,于妖刀战后跃居七大派之列,盖因梁度离甘为狱卒,在地底禁牢中囚禁了一头吃人怪物,只是谁也没真的见过。拜惊鸿堡的封闭所赐,渗透其中的“无根草”倒是未受妖刀纷扰、狐异门覆灭影响,胤野没费什么工夫便搭上线,计画生擒梁度离,拷掠出有关胤丹书自杀的真相来。

    “我见典卫大人眼中,掠过一丝不以为然,继而又有悲悯之色。”胤野停住话头,怡然道:“大人何以教我?”

    耿照自鼻端吁了口长气,小心斟酌字词。“我猜是陷阱,夫人执意为之,料想必有损失。在下与贵门英烈素不相识,犹觉心痛,夫人之殇,不忍再作揣测。”

    “你让盟中诸人全躲入冷炉谷,也是同样的心思了。”“在下能力不足,只能先求保全最多人,争取喘息之机,再寻对策。”

    “牺牲自己么?啧啧,看来是位今之大贤哩,佩服佩服。”胤野轻摇螓首,颇有些遗憾似的,集清冷与绝艳于一身的美眸直视少年,瞬间耿照有种无法动弹的错觉,不知是被她逼人的气场所慑,抑或是惊人的美貌。

    “你来寻求我的协助,或许还有纳狐异门于七玄同盟的心思。然而世上所有一切,皆有相应的代价,你拿什么来说服我与你交易?”耿照还想着怎么导回正题,不想胤野单刀直入,冷不防地问到了最核心。

    定了定神,正色道:“夫人之仇,当有尽处。唯有隐于背后、制造许多不幸的阴谋家伏法,才算给胤大侠、给贵派罹难的手足亲故报了仇,否则杀得再多,不过是毁去杀人的工具泄愤而已,元凶始终逍遥法外。我知行空是谁。”

    言简意赅地交代了殷横野事。胤野安静听完,艳极无双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惊诧,想了一想,忽然抬头。“现下我知道啦,还要你做甚?”“合力杀贼。”耿照想也不想。

    “三五高人神出鬼没,就算拿人命来叠,也难撷抗。他若不知有夫人,夫人还能等天收他,与殷贼比一比命长。不幸贼人所欲,正是夫人,若非被在下耽误了进程,夫人能不能在此间话家常,犹未可知。”

    “他要我干什么呢?总不能吃了罢。”女郎促狭似的抿着一抹笑,星眸微眯,分外迷蒙,令此问毫无说服力,徒然撩人心绪而已。耿照不无怦然,实难想像她有老胡这么大的儿子,而且已是四个孩子的妈。可惜他完全笑不出来。

    “夫人与令先夫追查到‘行空’的身份,令殷贼坐立难安,欲除之而后快。我与夫人同,此其一也。

    “其二,令先夫由‘冲霄一剑’魏王存前辈处,窥破妖刀武学之秘,使其得以不经秘穹,学而知之。一同与闻的天门鹤真人,修为悟性皆不如胤大侠,我料殷贼或经查探,知他非是关键,这才锁定了胤大侠。

    斯人既逝,秘奥必于夫人之手关于这节,在下的处境亦与夫人同。“殷贼武功超卓,心计亦工,兼有姑射暗手,坦白说没什么弄不到的。

    其之所欲,不出此间一二。我实在想不出,夫人有一丝一毫不与在下联手的理由。”胤野轻轻抚掌,露出一丝佩服之色。“流影城的铁匠都像你一样会说话么?我差点以为,你们那儿是衔着铁锤锻打的,多便给的一张嘴啊。”

    “夫人见笑了。”“可惜,你让下属全进了冷炉谷,代表你对同盟毫无信心,宁可只身在外引敌注目,也不愿手下人犯险,未战先怯,败象已呈,我一向不与输家站在一边。”

    女郎抬起明眸,定定直视着,敛起先前娇慵的神态,口吻虽是一贯的清冷,却挟着霜严苛烈,令人倍感压力:“放眼七玄,南冥修为惊人,极不好斗,论武力未必在我之下。

    天罗香那姓雪的丫头近年四出兼并,颇历争伐,也算后起之秀。蚔狩云老谋深算,漱玉节亦有城府,让她们出谋划策,我实无必胜的把握。

    此外,集恶道潜伏极深,游尸门尚有耆宿你好不容易统合这帮人,令他们捐弃成见,奉你为主,这可不是谁都能办得到。

    “然而生死存亡之际,你却让他们通通进了冷炉谷,孤身在外,美其名曰与敌周旋,得以无后顾之忧,其实是你承担不了下属的牺牲,宁可死的是自己,也不愿教旁人犯险。

    我无意加责,也没有斥责你的立场。诉诸闾巷草野,说不定多数人都会夸你怀仁重义,是大大的好人。“但这一切都是假的。最终你必将失败,连带使那些相信你、仰望你指引方向的人同遭祸患,落得凄惨收场。

    你的怀仁重义,非但无助于求存,反将自己和身边的人推入无间地狱。他们的结局确实因你而改变,可惜不是变好,更有可能是十倍百倍的悲惨,远胜当初无你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