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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2章只消醒来又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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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数月间,两位故人俱入风暴,眼看是个你死我活的局。但迟凤钧的案卷明指萧老台丞是黑手,萧谏纸的清册里却无迟凤钧之名,最终决定了陈弘范的取舍。镇东将军虽予人“眼底难容颗粒”的酷吏印象,行事却意外地谨慎,平日里欺压抚司大人是一回事,拿人下狱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举几已等同论罪,也说明了迟凤钧欲嫁祸萧谏纸的急切。梁子同本就在萧谏纸的清册上,琉璃佛子则来自迟凤钧的名单,陈弘范将二者列上,正是为了让中书大人删除

    没能让有司斧正的案卷,不是一份合格的好案卷,尚书大人深谙此道。这份案卷就算送入刑部,也不会成为定本。真正的意义,在于主导朝廷查案、乃至大审的方向。

    任逐桑沉吟片刻,似接受了陈弘范的说法,无意追究他隐瞒伪本一事,徐徐开口:“僧果昧留下。闯出忒大祸事,还闹出人命,不能循名责实,难以善了,这都没算流民围山的荒唐事。现场多少平望闻人,全是目证,不能失了朝廷公信。”

    “是。”这代表中书大人也无劝服娘娘的把握。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僧人果昧男生女相,美得妖异,长年为贵族大户的女眷讲经,偶有传言,只是佛子势盛,谁敢计较?

    任逐桑对娘娘的贞节极有信心,但从果昧口中拷掠出来的秘辛,肯定让许多人坐立难安。体面一向是有力的筹码,不下于钱财权势。

    “梁子同没胆子作乱,‘下鸿鹄’改列迟凤钧,我以为更合理。”陈弘范毫不意外,恭敬称是,心底忍不住叹息。他本不希望萧老台丞以疑犯的身份接受调查,但恩相将迟凤钧改列“下鸿鹄”处“古木鸢”要写何人,再问就笨了。

    接下来任逐桑所说,却更令他惊心动魄。“考虑到妖金始现的时间点,除了那几名江湖人之外,‘下鸿鹄’一条须再增列几个名字,分别是白日流影城城主独孤天威,太医致仕的程虎翼,以及流影城二总管横疏影。”

    “独您是指昭信侯?”“连闾阳侯、井芗县伯都列上了,怎列不得一等侯?”熟悉的似笑非笑之色又在雅士面上出现,任逐桑轻抚着纸页,口吻一派轻松。

    “我以为是他底下人做的,昭信侯应不知情。不稍微给点压力,侯爷定包庇到底,此乃敲山震虎也。”

    这种事能拿来敲山震虎么?这说的可是谋反啊!话虽如此,陈弘范不敢违拗,取来笔砚,于“下鸿鹄”侧补上三人姓字。任逐桑点了点头。

    “岳、何二獠俱是江湖中人,且一死一逃,列入首谋,未免马虎,有草草了事之嫌。如你所言,峒州知州房书府涉有重嫌,也一并列上。另外在论法大会上,南镇蒲宝煽动流民,更与清单中数人私下往来,甚是可疑,先列上去,我让兵部召他回平望交代清楚。”

    这毋宁也是记旱雷,只是接在昭信侯之后,本不觉如何震撼,岂料中书大人续道:“你以调查蒲宝为名,从刑部组一队能搜擅猎的好手,沿东海街道,北上查一个人的下落。

    我让兵部给你备齐文牒,并鹰书虎符等权限,发现段慧奴一行踪迹,立即调动最近的卫所兵力,押解上京。届时,再将她的名字补上去。”

    (代代巡公主!)按峄阳国呈交文书,段慧奴因病不克参与论法,此际自不在国境内,一如过去她推拒离开南陵的各种藉口。中书大人定掌握了机密线报,不但得知段慧奴悄悄入境,更欲赶在她离境之前,扣下这名搅乱南陵局势十数年的祸首。

    陈弘范忽觉得,姑射之乱可能只是中书大人借题发挥的材料。当他陈弘范还在担心谋反之罪要兴多少苦刑大狱、掉多少无辜脑袋时,任逐桑已站上更高,望向更远,欲利用这场意外而至的血雨腥风,拔掉多年来朝廷伸手不着的芒刺。

    但这实在不像任逐桑的作风。彷佛看穿他的心思,任逐桑微微一笑,又恢复成刚进屋时那种信步闲庭意态从容,随时都能吐出个笑话也似。

    “像这样的案卷,我也收到一份。”中年雅士清开几面,替两人各斟一杯。陈弘范吃惊太甚,不及接手代劳,还让恩相举杯劝饮,直到“骨碌”一声茶水入喉才省起,差点活活噎死。

    “我跟那人并无交情,按说他该防我最多,我不知为何送来给我,他也没说。除开案卷,别的一个字也没有。”任逐桑欲替他抚背,陈弘范坚不肯受,咳得像尾熟虾,眼角迸泪。中书大人不以为意,自顾自说着,像说给自己听。可能真觉此事太怪了罢?“那份案卷不如你这份详细,厚度倒有三两倍之多,条理清晰,所论甚杂,有许多自疑和不甚确定的推测之语。正因如此,看来倒比你这份可信。”

    陈弘范好不容易缓过气,益发瞠目结舌。迟凤钧、萧谏纸皆在局中,好歹也是设局的疑犯,他们的案卷清册肯定动过手脚,但起码是基于犯行而变造。真有这第三份案卷,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能取信中书大人?“整份案卷是带不来啦,我以为你该看看这个。”

    任逐桑从怀里取出一张二叠纸头,平摊在几上。衬与底下陈弘范重新缮写的迟版卷首,以及萧谏纸亲笔的一页清册,恰是并排的三份名单。名单,正是案卷之首要。永远都是名单。粗劣的纸质看似市井中随处取得,分不清柜上记帐或货郎摺纸之用,说不定有些草纸也能是这样,其上所书却令陈弘范触目惊心。

    如有预言之术,第三份名单可说是另外两份的加总提炼,没列上的全是萧谏纸那份里的贪官污吏,是连陈弘范粗粗一看都知道是拿来凑数、顺便除暴安良,做点好事之用。

    江湖人的部分,除开迟凤钧所陈,名单上还多了四条名字,陈弘范不但全都听过,说句“如雷贯耳”怕也不算过份。

    首先是“兵圣”南宫损。秋水亭的秋水邸报刊行五道,天下知名,平望随处可见,达官贵人中不乏嗜读者,陈弘范有一度亦是其中之一。

    南宫损的名字下方以小字写着“历见于妖刀案发处:流影城、啸扬堡。或与岳宸风有关。疑甚”说明了他为什么会被写在这里。

    南宫损的死讯是前天才到京的,以纸质墨色推断,这名单绝对是写于此事前。再来是“数圣”逄宫,四极明府的机巧奇器是最顶级的炫富之物,所知者众,其下则备注“莲台”二字。

    然后是以外科神技驰名天下的“岐圣”伊黄梁。陈弘范甚至有幸见过他本人,虽是在豪宴中远远望见,以他当时的身份地位,还不够让主人为神医引见。

    陈弘范加意瞧了其后注解,盖因此处的字特别小还特别多,大抵是说在流民身上验出的药性,与伊黄梁使用过的某方效果近似,但流影城延聘的程太医程虎翼疑有解救过类似药症的记录,二人均有嫌疑,又都缺乏直证,须得深入调查云云。

    最后一人,教陈弘范倒抽了一口凉气。相较之下,似乎怀疑昭信侯、镇南将军和段慧奴,都不算太过鲁莽,只能说是清粥小菜,颇见克制。殷横野。

    “隐圣”殷横野。拒绝了三帝征召、主持过“凌云论战”以德行学问为天下人景仰,堪称儒门最后宗望的殷横野,居然被列入阴谋作乱的姑射贼党

    案卷公布之日,岂非举世皆哗!撰写者亦知风险,以小字批注:“无据。三圣俱在,何人唤得?”

    旁边则写上“不使一人”四个大字,加重似的画了两划予以标示,再一记回马枪般的箭头连回“无据”二字,以朱笔圈起,干透的朱砂色泽如涸血,望之悚然。

    这种圈着改着突然抽风、差点一笔飞出纸外的批注,以及牙列般排得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令人印象深刻,陈弘范在御史台的案卷里见过。

    之所以记得,盖因那是份陈词,是被调查的一方用以自清的书状,写着写着突然骂人也就罢了,还用朱笔圈圈点点,约莫是回头检查之际习惯使然,竟不觉有什么不妥,委实好笑。

    忒有趣的案卷,陈弘范却没同任何人提起过,他甚至不记得内容了,只对拘谨的簪楷、狂放的圈点和“在陈词里骂人”有印象。是因为案子太惨么?有可能。不对。

    不是这样。没提起过,是因为提了会有麻烦,那不是能拿来当作谈资的对象。上一个对此人慢侮轻蔑的,在案卷中结局甚惨,哪怕他在陈词之上画了只乌龟,凡阅卷者都明白此处不应笑。

    他终于想起署名,以及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份量。毅成伯夫人眼下可是栖凤馆里的大红人。天仙般的美貌虽说难得,但背后招人闲话乃至忌恨的美人难道还少了?

    毅成伯夫人可不只是美而已,好就好在品行。温柔贤淑,端庄娴雅,无论对谁都是客客气气,不见丝毫跋扈,难怪得娘娘欢心,每日早晚都唤来说话解闷什么的。

    大伙儿都说,正因为这样的品貌,才能与娘娘亲近。鸡凤不同群嘛,能与凤凰相伴的,也只有羽鹤、彩雉等异禽了,总之不是凡鸟。但贴身服侍娘娘的宫女们都知道,毅成伯夫人日日前来还有另一个原因:照顾被下药污辱后发疯的荷甄。

    荷甄被下的,据说是种极厉害的淫药,醒着的时候只想要男人,其状甚惨,令人不忍卒睹,自不能让寻常的大夫来照拂,一时三刻往哪里找女大夫去?

    所幸毅成伯夫人娘家亦是杏林一脉,所传的推拿法能使荷甄安静下来,沉沉入睡,但此法治标不治本,荷甄一个大活人总不能长睡不醒,只消醒来又闹,就得请毅成伯夫人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