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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2章忽作千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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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持的大弓高过头顶,绝非江湖形制,只部曲中能见得,弓弧回映着渐渐转薄的日头,绽出蓝汪汪的利器光华,更加令人匪夷所思。殷横野熟知掌故,灵光一闪:“那是‘食尘’!”

    捋须大笑:“巴蛇千种毒,其最乌梢蛇!原来是五帝窟漱宗主到了,怎地不打声招呼?”声音随功力远远送出,便在半山腰也能清楚听闻。乌梢蛇自无毒性,殷横野随口所引,原诗本作“鼻褰蛇”即白花蛇。

    然而民间盛传,若在野外打杀乌梢蛇未竟全功,乌梢蛇必定尾随而回,伺机报复。漱玉节年少时以恩仇必报的明快作风,得了“剑脊乌梢”之号,岂料在老人说来,却成了埋伏出手、暗箭伤人之“毒”

    以漱玉节的功力,便在山上叫喊,也穿不过谷间猎猎作响的大风,但呈品字形飕飕射落、几乎同时到达的三枝铁箭,差不多可以当成她的回覆。殷横野仗有“分光化影”的绝顶身法,虽被困于阵中,倒也避得潇洒自若。

    除非山巅之上能以这般功力射术,齐发百箭,那还稍具威胁,然而世上岂有第二柄食尘弓刀,哪来第二名“剑脊乌梢”漱玉节?

    除开无力再战的雪艳青,分立两侧廊下的耿照和南冥,仍无丝毫行动,彷佛只等漱玉节不紧不慢一轮滥射,便能除掉自己似的这种荒谬到近乎愚蠢的散漫姿态,令殷横野莫名感到焦躁。事有蹊跷。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思忖之间,铁箭接连落下,殷横野从容闪避,或信手吐劲震偏来势,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院子中间。

    “就是现在!”堂内聂雨色忽一喝,飞快转动术式,殷横野顿觉胸腹间如遭炮烙,不及惨叫出声,蓦地一股难以想像的巨力兜头盖落,将他牢牢压在地上。列名“凌云三才”的绝顶高人单膝跪倒,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山腰上漱玉节福至心灵,挽弓疾放,离弦的铁箭仰天划了道陡弧,悍然飙落!殷横野无法起身,运起十二成元功勉力抬头,在身前凝出一丈锁限,层层磨耗箭速,然而势不能止。

    箭镞至面前尺许,殷横野解开锁限复又凝起,却是在眼鼻之前凝成一枚拳头大小,压缩至极,铁箭如削中一团捆实的鞣革圆球,偏开寸许。

    殷横野奋力侧首堪堪避过,逼出满头冷汗。廊下,耿照放落怀中的雪艳青,刀交右手,跃出栏杆,俯首疾奔如鹰鹞,拖刀直扑而来!

    殷横野不由得瞪大眼睛,张口无言。为为什么他不受阵势所限?(这到底是什么阵?到底是什么阵?)囊中烙铁般的炙痛将老人拉回现实。

    他看见耿照越奔越近,绝命的一刻彷佛被无限拉长,嘲讽他半生无敌,卓然立于武道之巅,翻手为云覆手雨,最终却只能跪地不动,犬死于荒山僻院里

    直到他瞥见少年那透出腰带的炽亮白光为止。化骊珠。耿小子并未伤重到须藉外力的程度运使骊珠之力,是为了在这怪异的阵象中行动自如么?原来如此。所以南冥没掩杀过来。没有化骊珠的人,无法在阵里行动想到南冥,殷横野余光一瞥,发现血袍疯僧颈间的髑髅串下,早已不见刀魄踪影。

    刀魄如炙炭般灼烫着他的衣囊里,贮放的正是用以克制佛血异能的刀魄。由镂空的廊庑栏杆望入,雪艳青腰间所佩的刀魄亦消失无踪,遑论耿小子身上那枚。

    如此紧要之物,不会恰好都在战斗中丢失,况且佛血邪能等等,若此间并无天佛血,他们拿刀魄去干了什么?殷横野忽想起,伊黄粱所转述的冷炉谷龙皇祭殿一战里,胤铿最后的杀着。

    他不知道耿照从哪儿弄来祭殿的龙息之阵,但毫无疑问,是他殷横野亲自把成阵的础石带了进来,甚至贴身收藏。死于此间,必为耿家小子所笑。这是不折不扣的“自讨死耳”是对他半生智者之名,最残酷无情的讽刺。

    但你的狗屎运气,也只能到这里了,耿小子。老人抬起乱发覆额的瘦脸,冷不防伸手入怀,握住那枚正源源输出能量,以维持大阵运转的石卵,见耿照身形顿止、判断这一击已难奏功,仍稳稳将手中刀朝老人脖颈旋掷而来,随即毫不犹豫转身

    殷横野不禁露出掺杂愤恨与激赏的复杂神色。放手从来是最难的。可惜了,耿小子。方方面面都是。他运起全身功力,将滚烫的刀魄捏成虀粉,厉声喝道:“破!”那股难以形容的强大压迫顿时一空,祭殿之阵应声而散!

    倩入苦海君莫辞劳“盟主恕罪。”赶在密议之前,离开许久的南冥恶佛终于回到冷炉谷。正为决战人选伤透脑筋的耿照喜出望外,忙召入内堂,不料铁塔般的寡言僧人甫一开口,头一句便是请罪。

    南冥前愆历历,天罗香内亦有所闻,堂内随侍的两位迎香使以为他又杀僧尼,还敢回来请罪,这是失心疯啊!不禁色变。她二人为求盟主垂青自姥姥吩咐下来,还没有成功的,人人都想做头一个不仅未携兵刃,特地沐浴梳妆,换上新衣,此际深恨盛装不便,遑论厮杀拼搏。

    耿照嗅得双殊香汗湿滑,兼之俏脸铁青,忍笑命她俩退下。两人违拗不过,远去的跫音如遭火燎,只差没叩钟传警,肯定往姥姥处报讯去了。

    “大师何罪之有?”他摆手看座,南冥却不稍动,身面颇见风霜,只颈间髑髅串子雪白光洁,被铁肌衬得加倍精神。

    “我欲为盟主请援,奈何座师不允,只给此物。”由囊里取出半截雕花铜棍模样的物事来。南冥恶佛为天鼓雷音院遣入红尘的代表一事,耿照是由刁研空处知悉。

    那位极力推崇他为当世救主的使者是谁,自也毋须多言。却没想到当日恶佛辞行,是为自己回转莲宗八叶,求取这支传说之中的僧兵劲旅,早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耿照定会再三叮嘱“千万别说我是此世的三乘法王”

    从结果看来,怕终究是说了。那物事长约尺许,径逾三寸,通体泛着乌金钝芒,刻满古朴异纹,彷佛由形状大小不一的龟鳞嵌成,仅居间一截光滑如镜,几可鉴人,差不多就是单手盈握的长短。

    “这是什么?”耿照反复打量,不由得好奇心起。莫非莲宗出借了一件神兵?“我不知道。”南冥恶佛眸眼垂敛,面上阴晴不定,沉道:“我问座师,亦说不知,只让拿来。”

    难怪他这么火大又内疚了,耿照闻言恍然。看来八叶座师也非好相与的,打起糨糊禅是一把好手,解决问题的不二法门就是模糊它:汝既有请,吾亦有授,至于两者间有无关连,则不在考量之内。

    耿照倒也不怎么失望,支辞以抚:“无妨,看看便知。此物如何开启?”恶佛的面色阴沉:“座师说了,遇缘则开。”这已经不是忽悠,敢情是彻底被玩弄了一把。

    少年一下不知怎么安慰好,尴尬之余,讷讷接过。五指握上光滑面的瞬息间,脐中光华大盛,透出衣布,浑身气血剧震,颅内嗡响,竟生出强烈的共鸣!(是是骊珠之力!)匆匆回神,赫见落了一地的铜鳞碎块,那棍筒的“壳”竟已应声解裂。

    手中所握的光洁铜环里,束着一卷古旧皮纸,泥潭灰炭般的气味迸散开来,彷佛能嗅得岁月流光。

    两人仔细取下,展于书案,见卷中写满蝌蚪般的怪异文字,有几帧图形耿照瞧得眼熟,想起曾于聂雨色炮制的阵基木柱上,看过类似的镌刻,趁四少入谷会见褚星烈时,将古卷交由聂二判读。

    “这鬼玩意儿叫山岳潜形图,至少题头是这么写的,用的是玉螭朝以前的古鳞文,怕没有千年以上的历史,不是你家二少爷吹牛,当世没几人能辨。

    但你猜得没错,这确是阵法,虽然我不知哪有如此强大的阵基,能于阵中镇压万物,似山岳镇落,又能使自身不受其制,如佩令符世上岂有这般便利之事?水是你火也是你,抑是你扬也是你,都让你玩好了。”

    “不,的确是有的。我亲身经历过,在龙皇祭殿里。”说着,耿照从匣中取出四枚刀魄,推至满脸不信的苍白青年面前,定定瞧着他。

    “以此为阵基的话,你能复现这山岳潜形之阵否?”做为阵基核心,至为关键的那枚刀魄被毁,源出祭殿、威比龙息的山岳潜形大阵应声而破,殷横野身上的千钧重压顿时一空。老人急欲掠走,甫脱禁制的气血内息一下使不出“分光化影”聂雨色调动阵势,气壁“刷”

    急拢于边隅,及时将暴绽的指芒怒吼阻绝在内。这不是能够事先预测的变化,无论结阵的方位或强度,皆难困住峰级高手,徒然恼人而已。

    “无聊透顶!”殷横野眦目欲裂,指锋如暴雨怒蜂,狭仄的阵壁被疯狂暴击撑挤变形,所有碎裂忠实反聩,堂内聂雨色惨嚎一声,仰天栽倒,血墨渲透衣布,如遭凌迟,几无一处留白。

    “走!”耿照挟雪艳青掠向内堂,几于同时,山腰间寒光一闪,又一道箭弧直奔天际,来势还慢着些许,云中雷声隐隐,那箭芒似乎亮得过头,与前度亦有不同。

    漱玉节固是强射,区区铁箭却也没能威胁到殷横野,正欲破壁而出,恶佛又纵身扑来。耿照回头见得,急唤:“大师不可!”

    蓦地焦雷暴绽,天顶那枝箭像被击中了似的,刹那间流华炽爁,宛如挂日,就这么“停”了一瞬,以致殷横野清楚瞧见箭形那决计不是羽箭。若将矛尖似的箭镞、扁刃凸棱的狭长箭杆,以及其他几处不常见的部件重新组合,它看起来更像一柄细直的长剑。

    殷横野忽想起几片残简,关于五帝窟的守护圣器(那是那是玄母剑!)滞于云中如悬针的锐影汲取电芒,忽作千影,数不清的电光箭芒直飙而下,破空声不绝于耳,魂飞魄散的殷横野奋力斩破阵壁,形影化光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