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风云武天 > 第五章是真是幻

第五章是真是幻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陶纯纯垂首而行,突听柳鹤亭一声叱道,身躯猛旋“唿”一掠数丈,右足虚空一踢,身形平俯,探手抄起地上的一支弩箭,左足又是一踢,凌空一个翻身。唿,唿两声,掌中弩箭,已自籍势般射出。

    两缕尖锐风声,投入火影之中,陶纯纯方自一愣,只听洞外两声惨呼,由近而远,柳鹤亭双足站定,大声喝道:

    “今日之事,本有误会,你等虽然不听解释,但柳鹤亭与你等无怨无仇,是以再三容忍,你等只要再往洞口前进一步,哼哼!方才那两人便是榜样!”

    话声锵然,声如金石,但语声一落,四下却寂无回声,连灵尸谷鬼的喋喋怪笑,此刻都已停顿。

    柳鹤亭静听半晌,拧腰掠到陶纯纯身旁,呆了一呆,长叹一声,大步而行,陶纯纯笑道:

    “你心里在想什么?”

    柳鹤亭闭口不言,陶纯纯幽幽叹道:

    “你在想方才不该伤人是么?”

    柳鹤亭双目一张,愕然止步,缓缓回过头来,只觉陶纯纯的一双秋水,仿佛已看到自己心底深处!窟势向左一曲之后,洞内景物,突然地大变,时有瞳孔下垂,宛如天花宝幔,自己顿笔直垂下,挡着去路!钟乳致致生光,人面交相耀映,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思潮虽乱,却也不禁被这种奇丽景象所醉。

    那片璎珞流苏,傍着陶纯纯转过,眼前突地一亮,只见眼前四面流苏之中,端坐四尊铜像,被四下璎珞流苏透出的珠光一映,几疑非是人间,而是天上!

    柳鹤亭一呆,突地四尊铜像,一齐哈哈大笑,跳了起来,大笑道:

    “你们在外面折腾什么!怎地只到此刻方自进来?”见到柳鹤亭发呆的神色,又道:

    “难道你还不敢进来么?”

    柳鹤亭眼廉微眨,含笑说道:

    “你们若是永远不动,只怕我也会永远呆在这里。”

    微喟一声,回顾道:

    “若不是那般人说这里是‘乌衣神魔’的秘穴,我真要当眼前是世外洞天,人间仙府,岂敢胡乱踏入一步!”

    陶纯纯一双玉手捧在心畔,却正好握住自己肩上垂下的秀发,娇躯轻轻在一片璎珞流苏旁一靠,幽幽叹道:

    “有人说乌衣神魔毒辣残酷,如今我看了他们的地方,倒真不敢相信他们全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戚四奇笑道:

    “管他什么魔头不魔头,我戚老四今天当真是玩的开心已极,柳老弟,你先莫赞叹,且到里面看看!”身形一转,向迎面一片璎珞后闪了进去,只听汪汪一声,那只白犬小宝却又跑了出来。

    跑到陶纯纯面前,舐了舐她的脚尖,突又汪汪一声,跑了开去。

    陶纯纯轻笑弯了下柳腰,伸手去捉,那知小宝背脊一弓,竟唿地窜进柳鹤亭怀里。

    戚大器白眉一扬,大笑道:

    “小宝跟着我们这些老骨头跟得久了,居然也不喜欢女子!”大笑着转入璎珞之后,柳鹤亭心中暗笑。

    却见陶纯纯自凝注着自己怀中的小宝,目光竟似突有一条奇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只可惜柳鹤亭入世未深,还不能了解这种奇异眼色的含意!

    他只是轻抚着白犬头上的柔毛,方待随后转入璎珞,那知道却幽幽长叹一声,道:

    “我从不知道我竟然这样惹人讨厌,连这只狗都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柳鹤亭呆了一呆心中暗道:

    “这只狗懂什么,你怎会和它一般见识!”复忖道:

    “谁说你惹人讨厌,我就是极喜欢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在嘴里转了两转,还未说出来,只觉一只纤纤玉手又自搭到自己肩上,一阵淡淡幽香,扑鼻而来,忍不住回转头去,只见四面瞳孔反映的旋光之中,一张宜喜宜嗔的如花娇靥,正似愁似怨地面对着自己,两人鼻端相距,不仅半尺,两人心房跳动,更似已混合在一起,柳鹤亭默然伫立,不但方才的流血,苦战、飞蝗、烈焰——等等情事早已离他远去,就连世上的一切荣辱、成败、纠争、利害——也似俱都不再在他心里,古窟中顿时静寂。

    陶纯纯秋波凝注,突地叹道: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柳鹤亭又自一呆,只见她秋波一闪,闪了开去,玉手悄悄滑到他肩下,秋波却又转回,轻轻说道:

    “你你你”目光一垂:“你心里有没有不愿意和我一起。”

    柳鹤亭缓缓摇了摇头,一丝温暖,升自心底。

    只听陶纯纯轻叹道:

    “我若是喜欢一个人,我就希望他也不要讨厌我,若是别人讨厌我,我也会讨厌他!”秋波一转,忽地闪电般直注在柳鹤亭面上:“你要是要是真的不讨厌我”

    娇嗔地吐出一口如兰如馨的长气,柳鹤亭忍不住脱口道:

    “自然是真的!”陶纯纯纤指微微一动,道:

    “那你就该把讨厌我的东西替我杀了!”

    柳鹤亭心头一震,双手一松,汪汪两声,小宝跳到地上,一时之间,他只觉又惊惧,目瞪口呆的惊问:“你你说什么?”

    陶纯纯秋波一转,轻轻说道:

    “我说以后假如有恶人要欺负我,你就应该保护我,将那恶人杀死”忽地抬头嫣然一笑。

    “你吃惊什么?难道你以为我在说那只狗么?”

    柳鹤亭一抹头上的汗珠,吐出一口长气,摇首道:

    “我真以你真把我唉!你有时说话,真会把人吓上一跳!”目光转处,却见那只白犬仍在仰首望着自己,两只碧绿的狗眼里一闪,却似有几分嘲笑之意!这迎面一道璎珞,恰好将一间石室挡在石室中,玉几丹床,石橙青桌,应有尽有,石室之后,又有石室,一室连着一室,俱都宽敞华丽,而且整洁异常,像是经常有人打扫。

    不但戚氏兄弟欣喜若狂,就连黑穿云骤然来到这般洞天福地也不禁将一些烦恼忧苦暂时忘却。

    戚大器兴高采烈,眉花眼笑,走东走西,一会儿往石床上一躺,一会儿跳到桌上,忽儿跳了下来,轻笑道:

    “柳老弟好像已被那妞儿迷住,还不进来,我们索性走到里面去,让他们找不着!”兄弟四人,心意相通,另外三人早已在他话未说完以表赞成。黑穿云扬眉咧嘴的,不闻不见,那云倚墙而坐巨掌穿,肋下膝知突地一双平稳稳的抬了起来,将他平稳的放到那辆骡来,平平稳稳被人如此搬弄车上。

    黑穿云闷气,积郁心中,转过头去,却钢牙一咬,扑鼻而来,嗅有一股酒气迎面扑来,闻之作呕再涎,躺在自己身边,口角叹一声,便将骡车平平举起抬了上去,第三间石室,竟有三重门户,再进一间,门户竟又多了一重,走入第五间时,戚大器望着五重分通的五处门户。笑声突地一顿,皱眉道:

    “看来这个石洞里面,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花样。”

    话声未了,突地脚下一下摇动

    柳鹤亭含笑道:

    “小宝,你主人到那里去了,还不带我去找他们!”小宝蘅爪在地上抓了两抓,尾巴一摇,转身跑了进去,陶纯纯轻叹道:

    “这只小狗多么可爱,只可惜它不喜欢我!”

    柳鹤亭含笑摇首,心中暗忖道:

    “她真是小孩子脾气。”跨入石室,目光一转,不禁惊叹道:

    “那班乌衣神魔,神通不小,居然找到这般所在,作为落角之处”

    忽听戚氏兄弟一声惊呼,巨人大宝的一声怒吼,以及山摇地震般一串,隆隆响声,自石室深处转来!

    柳鹤亭大惊之下,循声扑去,身形微一起落,便已掠人第二间石室中。

    只听那两声惊呼怒吼,余香袅袅,仍在窟中,仿佛是由右传来,脚步微顿之间,便向右边一扇门中掠去!

    但一入第三间石室,他身形却不禁又为之一顿,此刻回声渐散,也凝神静听良久,便又掠向迎面一扇门中!

    等他掠入第四间石室之时,回声渐散渐消,古窟石室,便已归于寂静。

    柳鹤亭目注这间石室中前、后、左、右四扇门户,却不知自己该向那扇门户走去才好!

    他只盼戚氏兄弟等会再有惊呼示警之声传来,但自从音绝后却只有他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呼吸之声相闻,他深知若非遇十分紧急之声,戚氏兄弟绝不会发出那惊呼之声来,自己若是走错一扇门户,便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那时赶去,只怕救援不及。但这四扇门户,分通四间不同石室,看来石室之内还有石室,除非自己有谷鬼诸葛一般未卜先知之能,否则,怎能选出那条正确的途径!

    一时之间,他呆如木鸡的伫立在一张青玉石桌之旁,心里想到戚氏兄弟方才那一声惊呼中的焦急惊恐之情,额头上汗珠,不禁涔涔而落。

    虽只刹那之间,但在柳鹤亭眼中看来,却似已有永恒般长久。

    陶纯纯一手微抚秀发,盈地掠出室中,只见呆呆地站在桌旁的柳鹤亭,垂在双肩下的手掌不住微微抖动,为友焦急之情,竟似比为己焦急还胜三分,不禁柳眉微皱,说道:

    “你看看这里地上,有可蹄车辙一类的痕迹留下么?”

    话声虽轻,却已足够将呆立于迷惘焦急中的柳鹤亭一言惊醒,回头向陶纯纯投以感激的一瞥,立即凝目地上!

    只见打扫得极其洁净的石地上,果有两道淡淡尘辙,自外面蜿蜒而入,但到了石桌之旁,却蓦然中断。柳鹤亭挥掌一抹额上的汗珠,转向指地上尘辙中断之处,手指陶纯纯,明眸微张,却未曾说出半句话来。

    陶纯纯明眸流波,四下一转又道:

    “石桌旁空距太窄,骤车难以通过,到了这里,想必被那巨人双臂托了起来,你且到那边第三扇门口去看看,那扇门中有无车辙复现,他们那班人想必就是往那边去了!”

    柳鹤亭长叹一声,忖道:

    “我只当自己是聪明绝顶人物,那知还有人比我还聪明百倍,推测青理宛如目见。”他却不知道自己并非愚不及此,只是关开心及而乱!

    思忖间,他身形闪动,已在左、右以及迎面三扇门中,地面看了一遍,那知这三扇门中,竟也没有车辙复现,他缓缓转过身来,摇首苦笑,陶纯纯柳眉一蹩,沉声问道:

    “这三扇门里,难道再也没有骡蹄车辙的痕迹留下么?”

    柳鹤亭再次摇首苦笑,陶纯纯道:

    “这倒奇了,除非他们那班人到了前面的石室洞里,就突然消失。”缓缓前行,在三扇门中,各各留意看了一遍,又道:

    “要不他们就是走到第四间石室中去了,但这里除了我们来时走过的一扇之外,只是三扇门户,那里会有第四间石室哩!”瞑目半响:“难道那巨人会一直托着骡车前行?但这看来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呀!”

    柳鹤亭虽有十分智慧,但到了这种有似神话传说般的古窟幽,却连半分也施展不出,直急得顿足摇首,连声长叹,不住问道:

    “他们到底遇着什么事呢?难道这”陶纯纯轻轻一叹,道:

    “到了这种地方,你着急有什么用,他们不是遇着了藏匿于窟中强仇大敌,便是误触这里面别人留下的消息机关。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便是窟中突有极恶的蛇兽出现,我们在这里,又何偿不也随时会遇着危险,但究竟会遇着什么,却真的叫人难猜测!”

    柳鹤亭只觉心头一凛,目光不自觉地四下望去,突听“咪呜”一声,那白犬小宝竟从迎面一间石室中窜了出来!

    陶纯纯轻唤一声道:

    “原来这里面的石室,竟是间间相通的。”语声突止,突的反腕自发间拔出一根金钗,纤腰一扭,玉掌轻举,在石壁之上,划了一个“之”形痕迹,回眸一笑,道:

    “你跟着我来!”脚下一点,倏然向前面一间石室中掠去!

    柳鹤亭微微一愣,随后跟去,只见她身形轻盈曼妙,脚上有如行云流水,玉掌一扬,又在这间石室壁上,划下一道之痕迹,便毫不停留的向另一间石室掠去!

    刹那之间,柳鹤亭恍然悟道:

    “这些石室间间相连,我们只要循着一个方向查个一遍,金钗留痕,自是避免重复错乱!”

    一念至此,柳鹤亭心中不禁大为叹服,他初见陶纯纯时,只当她天真纯洁,是个不知世故的孩子。但相处的时间久了,就发现这“天真纯洁,不知世故”的孩子,虽然和他想象中的一般纯真,但绝不是他想像中的“不知事故”因为她无论分析事理,抑或是随极应变之能,都远在自己之上!

    就在他心念一转间,陶纯纯已掠过十数间石室,留下十数处痕迹,但戚氏兄弟以及黑穿云,项煌等人,却仍然踪迹未见。那白犬小宝有时却又在另一间石中现出,柳鹤亭五内焦急,不禁大喝道:

    “戚兄,你们在那里?”但有回声,不见应声。

    陶纯纯突地驻足道:

    “难道他们已寻得出路,出去了么?”

    ·柳鹤亭皱眉摇首道:

    “他们若是寻得出路而非脱险,怎会有那等惊呼之声?”

    陶纯纯秋波一转道:

    “我若是遇到了出路,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的。”

    柳鹤亭俯首微一沉吟,仍自皱眉道:

    “他们若是寻到出路,又怎会不等我们!”

    陶纯纯幽一叹,轻劝道:

    “你未免也将人性看得太善良了些。”

    柳鹤亭呆了一呆,目光再次一转,只见这些石室之

    中,实在一无惹眼之处,更不见人踪兽迹,俯首半晌,默

    然叹道:

    “我是将人性看得太善良了么?”

    陶纯纯突然地嫣然一笑,笔直走到他身前,轻轻说

    道:

    “你闭起眼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柳鹤亭不禁又自一呆,陶纯纯却已握住他的手腕,他只得合上眼,只觉陶纯纯身形向前走了几步,又向左一转,忽地一丝冷风,拂面而来。柳亭心中虽忍不住要睁开眼睛,但眼廉却还是合得紧紧的,又走数步,陶纯纯脚步突地变缓。柳鹤停心痒难忍,方要悄悄张开一线眼睛,偷眼一看,那知一只柔荑,却已盖到他的眼廉上,只听陶纯纯半带娇嗔,半含微笑说道:

    “你要是张开眼睛,我就不理你了。”玉掌移开,柳鹤亭却果然再也不敢将眼睛睁开,他自己亦难以自知,为什么她说的话,纵然无道理,他也不敢不听,只得在心中暗笑自己!

    “幸好她天真,不会叫我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如若不然,我这么听她的话,若是做错事情,岂非终身抱恨!”

    忽听陶纯纯笑道:

    “你摸摸这里。”

    柳鹤亭伸出手掌,只觉触手之处,冰凉柔软,竟似死人尸体,不觉心中一震,脚下连三步,剑眉连扬数扬,大骇问道:

    “这是什么?”

    陶纯纯笑道:

    “你猜猜看!你若是猜不到,等会我再告诉你,你若是猜对了,我就算你有本事!”

    柳鹤亭听他言语之中,满含喜悦,却无半分惊骇之意,心中不禁一定,知道此物若是死尸,陶纯纯焉有如此喜悦地说话之理。

    心念至此,亦自哭笑道:

    “我不猜,等你告诉我好了。”

    陶纯纯向前走了几步,轻笑道:

    “这才是聪明人,你就算猜上”脚步突地一顿,语声亦突地一顿。

    柳鹤亭突觉一股劲风,自向在旁掠过,接着几声犬鸣,心头不觉又为之一奇,忍不住又自脱口问道:

    “你在干什么?”良久不见回声。

    柳鹤亭方自剑眉微皱,突觉握在手上的一只柔荑,竟起了微微一阵颤抖。

    柳鹤亭心中再次一惊,问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

    只听陶纯纯突地幽幽长叹了一声,道:

    “你那样相信别人,怎地却这般不相信我?”

    柳鹤亭一愣,却听陶纯纯接口又道:

    “我若是闭起眼睛,跟着你走十年八年,随便你带我到那里,我也不会问你一句。但是——唉,我就只带你走了十数步,你却已问了我三句,难道我会带你到你不愿意去的地方,难道我会乘你闭着眼睛的时候做你不愿意我做的事!”

    柳鹤亭出神地愣了半响,反复体味着她话中的真意,一时之间,只觉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惭愧,终于长叹一声,无言反手捉着她的柔荑,默然向前走去。

    此时此刻,他但觉自己纵然眼睛立时瞎了,也是世上最最幸福之人,因为他已从她这几句话中,寻得了他从未敢想的真情。

    无言地走了两步,他忍不住轻轻说道:

    “纯纯,你就算将我带至刀山火海中去,只要你

    我也甘心愿意。”

    又是一阵沉寂,陶纯纯突地噗哧一笑道: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柳鹤亭幸福地吸进了一口长气,缓缓吐出,缓缓说道:

    “我纵然会骗世上所有的人,也不会骗你一句半句!”

    他只觉两手相握,两心相投,说出话当真句句是发自他心底,突觉陶纯纯手掌一松,移至他处,再握回他的手掌时,这只柔荑,似乎已有些潮润。

    “难道这是她的泪珠?”

    他暗问自己,然后又幸福地长叹一声,默默地感谢着这纯真的女孩子在为自己的爱情流泪,但是——他若不自己张开眼,看上一看,那么问题的答案,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正确地知道呢?

    无论如何,他此刻是幸福地,真心诚意地感谢这份幸福的由来,他知道世上有许多人,一生一世,都不会寻得这种幸福。

    于是他便在这种难以描摹的幸福中,瞑目向前走去,只觉有时冷风缕缕,拂面而至,走了两步,忽地水声淙淙,入耳而来。

    冷风渐清,水声渐明,陶纯纯一声轻笑道:

    “到了,张开眼来!”柳鹤亭轻轻握了握她的柔荑,微笑着张开眼来”

    刹那之间,他心情激动得几乎要高声喊起来,一眼望去,只见这一片清碧万里的苍穹,横亘面前,几片浮云,冉冉飘过,立足之处,却是一道危崖。奇岸怪石,不可胜举,有如引臂,如垂幢,石间清泉缕缕,一如悬练,万泉争下,其下一道清涧,试一俯瞰,却如仙子凌空,飘飘欲舞。

    陶纯纯轻抚云鬟,脉脉地凝注着他,轻轻笑道:

    “你说你看的东西好不好?”

    柳鹤亭屏息四顾,良久良久,方自长叹一声,侧目问道:

    “我们已经走出了?”陶纯纯笑道:

    “难道我们还在山洞里么?”

    柳鹤亭目光一合即张,侧目又道:

    “你如何能寻到出路,实在——”

    陶纯纯秋波微转,含笑道:

    “我说你太过信任别人,却总是不信任我?”柳鹤亭目光一垂,陶纯纯却又说道:

    “刚才我叫你闭起眼睛的时候,其实又发现了地上的车辙和几个淡淡的足迹,就沿着这些痕迹寻来,果然就发现了这个出口。”幽幽一叹:“唉,世人若都像你一样,那仇敌这两个字,也就不会存在了!”

    柳鹤亭剑眉一扬道:

    “如此说来,他们已真的寻到出路了!”默然半晌,摇头笑道:

    “如此说来,免得我为他们担心。”目光动处,只见地砂石间,果有一些车辙足迹向左而去。

    心中暗叹一声,亦自随之而行,只见道上乱石垒垒,蔓草层枝,石路倾圯角态甚锐,转拆亦颇多,他心中不禁暗问自己:“这等道路,骡车怎生通行?”但瞬即寻出答案。

    “若以常理忖度,自无可能,但那巨人大宝,实非常人,非常人所做之事,自亦不能以常理度之。”

    回首一望,陶纯纯随后跟来,柳眉轻颦,明眸流波,眼波中却满是委屈之意,显然是因为自己太过冷淡于她,心中大生自责之意,回首笑问:“纯纯,你心里在想什么?”

    陶纯纯明眸微沉,轻轻摇首,良久良久,方自叹道:

    “你你本要到那里去?”柳鹤亭微一愣:“我要到那里去?我要到那里去”缓缓抬起头来,凝视白云悠悠,苍碧如洗,突地回首道:

    “你要到那里去?”

    陶纯纯眼廉一垂,幽幽叹道:

    “我在世上除了师姐之外,再无亲人,我出来本是来找师姐的,但是她”悄然闭起眼睛,眼廉上泪光闪动,被天光一映,晶莹如珠,明亮如玉,缓缓顺腮流下,轻轻叹道:

    “我能不能”也闭起眼睛语声悠悠而断,言下之意,却如一般怒潮激浪,由柳鹤亭心头升起。

    缓缓回头,缓缓回到她身边,缓缓握起她的玉掌,缓缓说道:

    “我但愿你一生一世闭着眼睛,好象让我像你领着我似的领着你!”陶纯纯抬起头来,张开眼廉,轻问道:“真的!”

    柳鹤亭几乎不及待她将短短两字说完,便以抢着说道:

    “自然是,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永远不会骗你的。”

    陶纯纯伸手一抹泪痕,破涕为笑,依依倚向柳鹤亭胸膛,山风如梦,流水如梦,青天如梦,白云如梦,柳鹤亭亦已坠人梦境,但觉天地万物,无一不是梦中景物,无一不是美妙绝伦,他不敢伸手去环抱她的香肩,但却忍不住伸手去环抱她的香肩。

    他不敢俯下头去嗅她云鬟的发香!良久、良久、良久。

    陶纯纯嘤咛一声,轻挣开他的怀抱,后退一步,手抚云鬟,但一双秋波,却仍脉脉地欲语凝注在他身上。又是良久,良久

    柳鹤亭方自从梦中醒来,缓缓抬起手掌,掌中却多了一只铃珑小巧,在那天光下不住闪着璇光的金钗。

    这只金钗,方才在古涧石室的石壁上,划下了许多个有形的痕迹。此刻,却将要划出更多的痕迹,划在柳鹤亭心里,石壁上的痕迹虽深,却比不上柳鹤亭心里的万一。

    天为证,白云为证,山石为证,水流为证,看着他将这枚金钗放人怀里,藏在心底。

    他嘴角泛起是一丝纵丹青妙手也无法描摹万一的笑容,轻轻说道:

    “我真想不到——”

    那知他话犹失了,突有一声惨呼,自山颠那边传来,这凄凉,尖锐的呼声直上九霄尚未衰竭,接着

    竟然又是一声惨呼!柳鹤亭在这半日之间,不知已有多少惨呼曾经入耳,但都没有这两声惨呼如此令人刺耳心悸,他心中虽充满柔情密意,但刹那之间,所有的柔情密意,却都已不见踪迹!

    陶纯纯柳眉微颦,轻轻一拉柳鹤亭衣角,微伏身形,向这惊呼之声的来处掠去。他轻盈的身形,有如惊鸿,亦如飞燕,在这坎坷崎岖的危崖乱石中,接连几个纵身,突地一顿,隐身于一方怪石之后探目而望,柳鹤亭随后掠至,见她回身微一招手,面目上却似满怖惊奇之色!

    柳鹤亭心头一跳,亦自探首下望,目光动处,剑眉立皱

    原来这片石之下,便是方才那片谷地,但谷地之中,情势却已大变,本自张弓搭箭,攀俯四面山头的汉子,竟已齐都下至谷地“花溪四如”以及他们手下的一批白衣汉子,此刻却一个不见,想必已都不顾而去!洞口仍堆满柴木,但火势却渐弱,百十个黑衫黄翎的汉子,俱都盘膝坐在洞侧山石之前,似在袖手旁观!掌中一片犹自满布方才自山头射下的弩箭的空地上,却是人头耸拥,层层密布。

    最外一层,便是“幽灵帮”门下,身穿及膝碧绿长衫的大汉,有的手中虽仍然拿着弩箭,但大多却已换做折铁快刀,有的却已横尸地上!

    中间一层,竟是那“东宫太子”项煌手下的十六个银衫少女,以及分持刀、镜的神如将军胜奎英,与铁锏将军尉迟文!银衫少女手中,各各多了一条长达三尺,银光闪闪、银如亮银练子枪,却无枪尖的外门奇形长鞭,与那般幽灵帮众,对面而立、云鬓微乱,香气淋漓,似乎方才已经过一番恶斗。

    灵尸谷鬼,身形依然僵木如尸,面目却更凄厉如鬼,与另一银簪堆发,瘦骨嶙峋,手中分持两柄“梅花字夺”

    的碧衫人并肩而立!两人不远处,却倒毙着两具碧衫人的尸身,仰天而卧,全身一无伤迹,只有一道刀痕自额角直划额下,鲜血未干,刀痕入骨,竟将他两人的大好头颅中分为二!

    柳鹤亭居高临下,虽看不清他两人面上的形状,但从方才的两声惨呼,亦可想见他两人临前是如何惊恐,不禁心头一寒,目光一转,转向与灵尸谷鬼面面相对的一个白衣人身上!

    只见此人双臂斜分,长袖飘飘,手持长剑——剑光泌碧,森寒如水——剑尖垂地,傲然肃立——全身上下,纹风不动——

    身上一袭其白如雪的长衫,左右双肩之上,却赫然有两串鲜红的血迹,衫白血红,望之惊心触目!虽只轻轻一瞥,柳鹤亭却已觉得此人的神态之中,仿佛有一种不可描述的森寒之意,这种寒意虽与灵户的阴森鬼气不同,但却更加摄人心魂!

    谷地之上这么多人,但此刻一个个却俱都有如呆若木雕泥塑,没有一人发出半点声音,更无一人敢有丝毫动作。

    突地!白衣人缓缓向前踏出半步,双臂仍然斜分!剑尖仍然垂地!“灵尸”谷鬼与另一碧衫人却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白衣人冷冷一笑,缓缓转过身来向前走动,剑尖划地,灵尸谷鬼手渐微微曲折,骨节缓缓作响,双目厉张,随之向前走出数步。

    似要作势扑上白衣人突又回身,灵尸谷鬼竟又蹬、蹬、蹬连退数步!

    柳鹤亭只觉心头微颤,指尖发冷,他再也想不出这白衣人竟是何许人物,竟能使灵尸谷鬼如此畏惧,突听谷鬼沉声一叱:“开!”

    立在圈外,手持弩箭的碧衫汉子双手一扬,数十支弩箭闪电射出,银衫少女纤腰微扭,掌中银鞭,瞬即结起一道光墙。

    只听一阵“叮当”微响,数十支弩箭一齐落地,另一些蓝衣汉子,手挥快刀一齐扑上,银衫女子掌中长鞭一挥一层,银光闪闪,有如灵蛇冰舞,立即又有几声惨呼,几人丧命。

    惨呼声中,黑堆簪发的蓝衫人突地沉声一叱:“来!”

    手中“梅花银光夺”舞起一道光幕,和身向白衣人扑去!这一招看来虽似只有一招,但他却已将“追魂十七夺”中的熬手三招“香梅如雪”、雪地狂飙、狂飙摧花,一齐施出,当真是个密不透风,滴水难入,攻强守密,招中套招的佳作!

    白衣人双臂微分,剑尖垂地,却仍傲然卓立,动也不动,身侧乱箭飞来,乱刀砍来,他连望都未望它一眼。

    此刻蓝衫人施熬手攻来,他不避不闪,竟也没有丝毫动作!

    眼看这一团银光,已将他身躯卷入,突地轻叱,一闪剑光,一声惨呼,一条蓝衫人影连退三步,双臂大振,掌中“梅花银光字夺”不住颤抖,身形连摇两摇,扑在地上,全身一无伤痕,但——一道剑痕,自额角直到颔下,鲜血如泉涌出,剑痕深透入骨!

    白衣人双臂微分,指尖垂地,仍然动也不动傲然卓立,剑光仍然一碧如水,但他雪白的长衫上,却又多了一串鲜红血痕。

    柳鹤亭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心中不住砰然跳动,白衣人这一剑伤敌,别人虽未看清,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觉这一剑的稳、准、狠足以惊世骇俗。

    要知道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绝无任何一种毫无破绽,纵是素以绵密严谨著称天下的武当“九宫连环”以及“两仪剑法”剑招之中,也难免有破绽露出,只有破绽部位有异,多少不同,有些招式的破锭,是在对方难以觉察之处,却也无法攻入,是以巧者胜拙,强者胜弱!

    蓝衣人是那一团剑光,三招煞手中的,只有左下微有一处破绽,此处破绽,不但极为难以看出,而且部位亦在对方难以发招之处,但白衣人剑光一抖,竟能闪电般自此破绽中挑起,此等眼力神力,当真叫人无法不服!

    三神已去,一鬼尚存,灵尸谷鬼呆望着地上三具死尸,凌厉的笑声既不再闻,森冷的目光亦不再见,那些“幽灵”帮众,此刻早已丧失斗志,只不过在虚处幌着兵刃而已。

    灵尸谷鬼默然半响,抬起头来,挥手长叹一声低喝:“退!”

    身躯一转,缓缓走去,白衣人卓立如故,既不追击,亦不发言只见那些幽灵帮众,有的手扶伤残,有的怀抱死尸,一个接着一人,向谷外走去,片刻之间,便已走得干干净净。

    谷地之上,顿时又自寂无人声,神刀将军胜奎英右掌一横,左掌搭住刀尖,往刀鞘一凑“呛啷”一声,长刀入鞘,大步走到一直默然坐的那些黑衫贡巾汉子身前,沉声叱道:

    “快将那边洞口火势弄灭,入洞寻人!”

    黑衫汉子们一个个却仍盘膝而坐,不言不动,竟似未曾听到这番言语一般,胜奎英深眉一扬,厉叱:“听到没有?”

    黑衫汉子们依然没个回应,尉迟文一步窜来,双掌交锋“当”地一声,响声未绝。

    黑衫黄巾汉子群中,突地响起一个粗壮之声:“要杀我等头颅容易,要使我等听命于帮主以外之人,却是难如登天!”

    语句简短有力,字字截金断铁。

    柳鹤亭不禁暗中喝采,这般人若论武林地位,虽不足道,但若江湖道义,岂非还要远在那帮满口仁义、满腹奸诈、言行不符、反复无常的武林高手之上!

    只见那白衣人目送“灵尸群鬼”走尽,长袖飘飘,转身走来,尉迟文、胜奎英,齐地退步躬身,对此人的恭敬,竟似不在项煌之下,白衣人对此二人,却是漫不为礼,右掌微提,剑尖在地面轻轻一点,口中简短吐出四个字:

    “谁是帮主?”

    黑衫黄巾汉子群中,又有人朗声说道:

    “大帮主已去谷外,留言我等,静候于此,二帮主入此洞中,不知凶吉”

    语声未了,白衣突地冷“哼”一声,右掌一番,掌中长剑,剑尖上挑,剑柄脱手。

    白衣人姆、食、中三指,轻轻一挟,挟住剑尖,脚下连退三步,右掌倏然抡起,长剑竟然脱手飞出!

    柳鹤亭见她倒转掌中长剑,方自愕然不明其意,突见一道青碧剑光,划空而过,竟闪电般向自己隐身的这片山石飞来!剑身划过山石“呛”地一声清吟,激起一片火花,竟又匹练向来路飞回。

    柳鹤亭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行藏,已被这静如山巅,冷如玄冰,剑法造诣,已炉火纯青的白衣人发现。

    只见白衣人手掌微招,这道匹练般的剑光,竟神奇地飞回他手掌之中,轻轻一抖,剑花点点,漫天飞舞。

    白衣人头也不抬,说道:

    “躲在石后的朋友,还不现身?”

    陶纯纯轻叹一声,仰首道:

    “这人当真厉害的很!”

    柳鹤亭一面颔首作答,一面心中思忖,沉吟半晌,突地长身而起,掠到山石之上,山风吹动,吹得他衣袂飞扬,发丝飘舞。

    尉迟文、胜奎英仰首而顾,齐地变色惊呼道:

    “原来是你。”

    白衣人剑尖又自垂落地上,依旧头也不抬,冷说道:

    “朋友既然现身,还不下来?”

    柳鹤亭朗声一笑,道:

    “阁下剑法惊人,神态超俗,在下早已想下去晋见,

    此刻既蒙龙召,敢不从命!”目光掠下,只见自己立足的

    这片山石,离地竟有数十丈左右,势必不能一掠而下,不

    禁剑眉微皱地沉吟半晌,一面回身俯首,问道:

    “纯纯,下去好么?”

    陶纯纯秋波微转,含笑道:

    “你既已对人说了,焉有不下去之理。”纤腰微扭,亦

    自掠上山石。

    白衣人剑尖在地面上左右划动,既不出言相询,亦不

    仰首盼顾。

    陶纯纯秋波再次一转,探首下望,突地低语道:

    “这人头顶发丝已经灰白,年纪想必已不小,武功也似极高,但精神举止,却怎地如此奇怪,难道武功高强的,举动都应特殊些么?”

    柳鹤亭暗中一笑,心道:

    “女子当真是奇怪的动物,此时此刻,还有心情说这些言语,一面又不禁暗赞女子之心细。”

    细如发丝,自己看了许久,毫无发觉,她却只瞧了一眼,便已瞧出人家头上的灰发。

    白衣人虽仍心平气和,胜奎英、慰迟文却心中不耐,两人同声大喝:

    “陶姑娘——”尉迟文倏然住口,胜奎英却自接口道:

    “你不是和我家公子在一起么?此刻他到那里去了?”

    陶纯纯轻瞟柳鹤亭,并不回答山下的询问,只是悄语道:

    “如此纵身而下,落地之后,只怕身形难以站稳,别人若是乘隙偷袭,便极可虑,你可想出什么妥当的方法么?”

    柳鹤亭微微一笑道:

    “为人行事,当做即做,考虑得太多了,反而不好,我先下去,你在后面接应,除此之外,大约只有爬下去了。”

    陶纯纯嫣然一笑,示意赞许,只见柳鹤亭胸膛一挺,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撩起衣袂,塞在腰畔私条之上,双臂一张,飘然向下掠去。

    这一掠之势,有如大河长江,一泻千里,霎时之间,便已掠下十丈,柳鹤亭双掌一沉,脚尖找着一块山石突出之处,一点又落。

    只听白衣人冷冷道:

    “你尽管跃下便是,我绝不会乘你身形不济时,暗算于你!”

    话声方落,柳鹤亭已自有如飞燕一般跃落地面,向前冲动数步,一沉真气,拿椿站住朗声一笑,回首说道:

    “小可若恐阁下暗算,只怕方才也就不会下来了!”

    白衣人哼了一声,亦不知是喜是怒,是赞是贬,突地回转身来。

    面向柳鹤亭冷冷道:

    “朋友果是一条汉子!”两人面面相对。

    柳鹤亭只觉两道闪电般的目光,已凝注自己,抬目一望,心头竟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惊,方自站稳身形,几乎又将摇晃起来,原来这白衣人面目之上,竟带着一面青铜面具,巨鼻狮口,闪出一片青光与掌中剑光相映,更显得狰狞刺目!

    这面青铜面具,将他眉、额、鼻、口一齐掩住,只留下双眼睛,炯然生光,上下向柳鹤亭一扫,道:

    “项煌殿下,是否就是朋友带来此间的?”

    语声虽清,但隔着一重面具发出,听来却有如三春滴露,九夏沉雷,不无稍嫌沉闷之感。

    但这两道目光,却正有如露外闪光,雷中厉电,柳鹤亭只觉心头微颤,虽非畏惧,却不由一愣,半晌之后,方自回复潇落,微微一笑,方自答话!

    那知他语声方未发出,山腰间突地响起一阵脆如银铃的笑声,众人不觉一齐仰首望去,只见一片彩云霓裳,冉冉从天而降,笑声未绝,身形落地。

    柳鹤亭伸手一扶,陶纯纯却已笑道:

    “项殿下虽与我等同来,但”秋波转处,瞥见白衣人面上青铜面具,语气不禁一顿,娇笑微敛,方自缓缓接道:

    “但他若要走,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白衣人冷哼一声,目光凝注,半晌无语,只有剑尖,仍在地上不住左右划动,丝丝作响,响声虽微弱,但让人听来,却只觉似且种难以描摹的刺耳之感。

    似乎有一柄无形之剑的剑尖,在自己耳鼓以内不住划动一般。

    他面复青铜,教人根本无法从他面容变化中,测知他的心思,谁也不知道他对陶纯纯这句听来和顺,其实却内藏机锋的言语,将是如何答复。

    将作如何处置,谷地之中,人人俱都被他气度所慑,数百道目光屏声静气,再无一道望向别处。

    此种沉默,最是难堪,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衣人掌中的剑尖果然不动!

    丝丝之声顿寂,众人耳中顿静,但这令人刺耳的嘹叫之声,却似突地到了众人心中,人人俱知他将说话,他究竟要说什么,却再无一人知道。

    要知道愈是默默寡言之人,其言语便愈加可贵,其人若论武功,气度俱有慑人处,其言之价,自就更高。

    柳鹤亭嘴角虽带笑容,但心情却亦有些紧张,这原因绝非因他武功对这白衣人有差别怯惧,却是因为他对寡言之人的言语,估价亦自不同!

    只有陶纯纯手抚青髻,嫣然含笑,一双秋波,时时流转,似乎将身外之处,身外之物,全都没有放在心中。

    只见白衣人目光微抬,又向柳鹤亭一扫,说道:

    “阁下方才和自山顶纵落,轻功至少已有十年以上的造诣,而且定必得自真传,算得是当今武林中的一流人物!”

    众人心中不禁既惊且佩,奇的是他默良久,突地说出一句话来,竟是赞扬柳鹤亭的言语,佩的是柳鹤亭方才自山顶纵下之时,他头也未抬,根本未看一眼,但此刻言语批评,却宛如目见。

    就在柳鹤亭却不免暗自奇怪,那知这白人却又接道:

    “是以便请阁下亮出兵刃”语气似终未终,倏然而顿,身形卓立,目光凝注,再也不动弹半分!

    柳鹤亭不禁为之一愣,但觉此人说话,当真是句句简短,从不多说一字,却又是句句惊人,出人意料之外。赏别人一句之后,又要与人一较生死!

    他意转处,还未答话,却听陶纯纯含笑说道:

    “我们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而且可说是素不相识,好生生的为何要和你动手?”

    白衣人目光丝毫未动,竟连望也不望她一眼,道:

    “本人从来不喜与女子言语”语气竟又似终未终,陶纯纯秋波一转,又道:

    “你言下之意是不是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白衣人哼一声,不再言语,目光如电,仍笔直地凝注在柳鹤亭身上,仿佛一眼就要看穿柳鹤亭的头颅。

    那知他这般傲慢,轻藏之态,陶纯纯却毫不在意,竟又轻轻一笑道:

    “这本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与我本无关系,我不再说话就是!”柳鹤亭微微一愣,他本只当陶纯纯虽非骄纵成性之女子,但她也绝无法忍受一个陌生男子对她如此无理。

    此刻见她如此说话,不禁失态惊奇,他与陶纯纯自相识以来,每多一处一刻,又多发觉她一种性格。

    相识之初,他本以为她是个不知世故,不解人情,性格单纯的少女。

    但此刻却发觉不仅胸中城府极深,而且性格变化极多,有时看来一如长于名门,自幼娇纵成性的大家闰秀,落落风节,却又惯于娇嗔!

    有时看来却又有如涉世未深,凡事皆能宽谅容忍,饱经忧患的妇人,洞悉人情,遇事镇静!

    一时之间,但他觉她俩虽已相爱颇深,却分毫不能了解她的性情,不禁长叹一声,回转头去,却见那白衣人仍在凝目息,刺尖垂地,剑光如水。

    时已过午阳光最盛之时已经过去,复日既过,秋风已有寒意。

    一阵风吹过,柳鹤亭心头但觉气闷难言,泰山华岳,实际连左苍,无数大山,横互在他心里。

    谷地之中,人人凝神注目,都在等待他如何回答这白衣人挑战之言。

    胜奎英、尉迟文与他虽非素识,但却都知道他武功回异流俗,绝非胆怯畏事之徒,此刻见他忽而流目他顾,忽面垂首沉思。

    只当他方才见了那白衣人的武功,此刻不敢与之相斗,心中不禁稍感惊奇,又觉稍感失望!

    那知就在这一念头升起的刹那间,柳鹤亭突地朗声说道:

    “在下之意,正如陶姑娘方才所说之言相同,你我本无任何相斗之理,亦无任何相斗之因,只是”

    只是两字一出,众人但觉心神一振,知道此言必有下文,一时之间,谷中数百道目光,不约而同地都屏息静气,瞬也不瞬地望到柳鹤亭身上,只听他语声顿处,缓缓道:

    “若阁下有与在下相斗之意,在下武功虽不于阁下相比,但亦不敢妄自非薄,一切但凭尊意!”

    白衣人直到此刻,除了衣袂曾随风微微飘舞外,不但身躯没有丝毫动弹,甚至连目光都示曾眨动一下,再加以那狰狞丑恶的青铜面具,当真是如深山危严,古刹泥塑,令人见之生畏,望之生寒!

    柳鹤亭语声方了,众人目光,又万流归海,葵花向日一般,不约而同地归向白衣人身上,只见他微一颔首,冷冷说道:

    “好!”柳鹤亭拧腰退步,反腕拔出背后青箫,那知白衣人“好”

    字出口,突地一挥长袖,转身走开。

    众人不觉齐地一愣,柳鹤亭更是大为奇怪,此人无端向自己挑战,自己应战之后,他却转身走开,这岂非令人莫名其妙!

    只见他转身走了两步,左掌向前一招,口中轻叱说道:

    “过来!”

    右掌一沉,竟将掌中长剑,插人地面,剑尖人土五寸,剑柄不住颤动。

    柳鹤亭心中气愤,再也难忍,剑眉一轩,朗声道:

    “阁下如此做法,是否有意戏弄于我,但请明言相告,否则——”语声未了,白衣人突又倏然转身,目光一闪,冷冷接口道:

    “在下不惯受人戏弄,亦不惯戏弄他人”

    突地双臂一分,将身上纯白长衫甩落,露出里面一身纯白劲装,却将这件染有血迹的长衫,仔细叠好。

    柳鹤亭恍然忖道:

    “原来他是将长衫甩落,免得动手时妨碍身手!”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觉大感宽慰,只当他甚是看重自己,微一沉吟,亦将自己长衫脱下。

    陶纯纯伸手接过,道:

    “此人武功其高,你要小心才是!”语气中,满含关切之情。

    柳鹤亭嘴角泛起笑意,心中泛起温暖,含笑低语:“我理会得。”目光转处,一个人抱着一个白包袱,如飞掠到白衣人身前。

    白衣人解开包袱,将叠好的长衫,放入包中,却取出一件白衫,随手抖开,穿到身上。

    反手拔起长剑,剑尖仍然垂在地面,前行三步,凝然卓立,一时之间,柳鹤亭又自愣在当地,作声不得。

    这白衣人的一言一行,无一不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生平未曾见到此等人物,生平亦未见到此等对手。

    此时此刻,他势必不能再穿回长衫,呆呆地愣了半会。

    却听陶纯纯突地“噗哧”一笑,抿口笑道:

    “我猜这世上有些人的脑筋,一定不太正常,鹤亭,你说是不是?”

    柳鹤亭闻言惊奇外,又觉好笑,但大敌当前,他只得将这份笑意,紧压心底。

    那知白衣人突地冷“哼”一声说道:

    “在下既不惯无故多言,亦不惯无故多事。自幼及长,武林中能被我视为对手之人,除此外,寥寥可数。你的鲜血,自不能与那班奴才相比,若于异血积混在一处,绝不会失了你的身份!”

    从他言语听来,似乎对柳鹤亭的武功气度,极为赞赏,但其实却无异在说此次比斗。

    柳鹤亭已落必败之数,只听得柳鹤亭心里亦不知是怒是喜,本想反唇相讥,但却又非口舌环薄似人,沉吟半响,只得微抱拳,暗中镇定心神,草行真气,横箫平胸!

    他平日行动举止,虽极洒脱,但此刻凝神待敌时,却当真的静如泰山,定如北斗。

    白衣人目中光芒一闪,也看出当前对手乃是劲敌,不可轻视。

    陶纯纯右臂微曲,臂弯处搭着柳鹤亭的一件长衫,星眸流转先在他身上身下凝注几眼,然后移向白衣人,又自凝注几眼。

    她似颦非颦,嘴角似笑非笑,纤腰微扭,后退三步,谁也无法从她的神情举止上,测知她的心事。

    尉迟文、胜奎英对望一眼,两人各各眉峰深皱,隐现忧态一齐远远退开,他们心中担心的事,不知是为了他们“殿下”项煌的生死安危或是为了此刻这两人比斗的胜负!

    银衫少女站得更远,斜阳余辉,映着她们的蓬乱秀发,残破衣衫,也映着她们的如水眼波,如花娇靥,相形之下,虽觉不类,但令人看来,却不禁生出一种怜惜之感!

    两人面面相对,目光相对,神态相似,但这般默然肃立,达盏茶时刻,却无一人出手相击,柳鹤亭看来虽然气定神闲,但心中却紊乱已极,他方才居高临下,将这白衣人与“一鬼三神”动手之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此刻他自己与人动手,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要知这些高手比斗,所争往往只在一招之间。

    一招之失,被人制住先机,数场比斗,胜负之数,便会完全扭转!

    加以柳鹤亭方才见了这白衣人的武功,知道自己招式之中只要微漏破绽,不但立时便得居于下风,而且可能遭到一剑杀身之祸。

    他胸中虽可谓包罗万有,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精粹均有涉及,但在这盏茶时间以内,他心中思潮连转,不知想过了多少变化精微,出手奇妙的武功招式,却未想出一招绝无破绽,更未想出一招能以制敌机先!

    众人屏息而视,见他两人自始至今,始终不动,不觉奇怪,又觉不耐,只见柳鹤亭掌中青箫,突地斜斜举起,高举眉间,脚步细碎,似踩迷纵,向右横移五寸!

    白衣人目光随之转去,脚下却有如转磨磨,转了半个圈,剑尖微微离地而起,高抬七寸,左掌中指一抬肩头,双膝却仍未见动弹。

    柳鹤亭剑眉微皱,暗叹忖道:

    “他如原式不动,我方才那一招出手用天山‘三分剑’中‘飞莺戏蝶’,让他无法测知我箫势的去向,临身左掌变为少林‘罗汉掌法’中的‘九子万笏’,右箫再用武当九宫神剑中的阳关走马,左掌沉凝,可补右箫轻灵不足,右箫灵幻却又可补左掌之笨拙,这两招一上一下,一正一辅,一钢一柔,一幻一直。

    他剑尖垂地,纵能找我萧招中的破拙,但我那招九子万笏可以全力攻他要害,如此我纵不能占得先机,也不致落于下风,那知——”

    心念电闪而过,目光凝注对方,又自忖道:

    “他此刻剑尖离地,左指蓄力,两面都是待发之势,我若于北派潭腿夹杂南派无纵腿,双足连环离地,左踢他右膝阳关,右踢他左膝地极,引得他剑掌一齐攻向我下路,然后萧掌齐地攻他上路。一用判官笔中最重手法透骨穿胸,一用传自塞外的开山神掌,不知是否可以占得上风?”

    他心念这数转之间,贯已搏及天下各武术之精妙,尤其他掌中一支青萧。

    名虽是萧,其实却兼有青锋剑,判官笔,点穴镢,银芘枪,内外各家兵刃的各种妙用!

    此刻他一念至此,脚下突地行云流水般向右滑开一丈,掌中长萧,亦在身形流走间,手势一反,由齐眉变为凭空直指,身形流走,为的是迷惑对方眼光,让他不知道自己要施展腿法。

    右萧直指,为的是想向对方注意力移至萧头!

    那知白衣人身形,又有巨磨推动一般,缓缓随地转动,剑尖竟自离地更高。

    左手亦又变指为掌,肘间微曲,掌尖上扬,防肋护胸。

    柳鹤亭一番攻敌的心境,竟似乎又自落入他的计算之中。

    他两人这番明争,实不啻暗斗,只看得众人目光一时望向白衣人一时望向柳鹤亭,有如身在其中一般,一个个心头微颤,面色凝重。

    知道这两人招式一发,便可立分胜负!

    只见白衣人身形自转,自面向东方,此时却已面向夕阳,柳鹤亭身形有时如行云流水,有时却又脚步细碎,距离他身外丈余之处,划了一道圆弧!

    两人掌中箫、剑,亦纂停地上下移动,虽未发出一招,却已啻交手数十回合!

    时间越久,众人看的心头越发沉重,真似置身浓云密布,沉闷无比的天候之中。

    恨不得一声雷响,让雨点击破沉郁!

    陶纯纯嘴角的半分笑意,此刻已自消失无踪,额眉间微聚着半分忧心。

    此刻也已变得十分浓重!夕阳将下,漫天红霞——

    柳鹤亭突地大喝一声,身形又有如梅花火箭,冲天而起!众人心头不觉为之一震,齐地仰首望去,只见他凌空三丈,突一转折,双臂其张,竟以苍鹰攫之势,当头扑下!

    这一招虽似天山北漉“狄氏山庄”的不传绝技“七禽身法”但仔细一看,却又夹杂着昔日武林一世之雄“银月双剑”传人熊个留下的“苍穹十三剑式”!

    这两种身法,一以骄矢著称,一以空无见长,此刻被他容二为一,漫天夕阳,视着他之身形,霍如日落,娇如龙翔,尉迟文,胜奎英对望一眼,相顾失色。

    黑衫黄巾汉子群中,甚至有人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但膝头却又不禁微微发抖!

    刹那之间!

    只见一团青光下击,一片剑气上腾!

    青光与剑气!

    剑气与青光!

    相混,相杂,相击!相拚!

    突地两人大喝一声,众人只觉跟前微花,两人又已站在方才未动时之原处。

    相隔丈余,互相凝注,对面而立。

    白衣人的目光,瞬也不瞬,厉电般望向柳鹤亭身上,柳鹤亭的目光瞬也不瞬,也厉电般望向白衣人身上。

    一时之间,众人亦不知是谁胜谁负,谁死谁生,站着的人噗地坐到地上,坐着的人,倏然站了起来。

    陶纯纯娇唤一声,退后一步,突又掠前三丈,一掠而至柳鹤亭身侧,樱唇微启,秋波一转,瞟了白衣人一眼,于是默然无语。

    尉迟文、胜奎英,齐都一愣,冲前三步,突又顿足而立,四道目光,齐都笔直地望在白衣人身上。

    良久,良久。

    静寂,静寂。

    白衣人突地扭转身躯,双臂一分,推开慰迟文,胜奎英两的身躯。

    笔直地走到一帮银衫少女身前,身形一顿,霍然甩却身上白衫——

    一无血迹,霍然再次转身——剑光闪烁。

    柳鹤亭木然卓立,目光但随白衣人而动。

    突地见他转身说道:

    “一剑不能伤得阁下,一年之后再见有期!”

    反腕一扬,白衫与长剑齐飞,剑光与晚霞一色。

    白衣人掉在银少女扬起皓腕之上。

    长剑青光一闪,划空而过“夺”地一声,剑光没入山石数寸,身形又自一呆,呆呆地愣了半晌,冷厉地一声声吼道:

    “走!”

    吼,宛如石破天惊,在众人耳畔一响,在众人心底一震,谁也不知他两人谁胜谁负。

    此刻听了他这一声叱声,心中但觉又惊,又奇,又诧,又愕。

    柳鹤亭胸横青萧,缓缓落下,左右四顾一眼,笑道:

    “胜负未分,阁下为何要走。”

    语声清朗语气却极沉缓,似乎得意,又似可惜。

    白衣人胸膛一挺,目光一凛,突又隐去,缓缓说道:

    “在下与阁下初次相识,在下性情你可知道?”

    柳鹤亭剑眉微皱旁顾陶纯纯一眼,缓缓答道:

    “阁下与在下初次相识,阁下之性情,在下既无知道之可能,亦无知道之必要。”

    白衣人突地仰天一望,青铜面具之内,竟自发出一阵冷冷的笑声,笑声一顿,缓缓说道:

    “自幼至今伤在我剑下之人,虽不知凡几,但懦弱无能之人,在下不杀,武功不高之人,在下不杀,籍籍无名之人,在下不杀,认败服输之人,在下不杀,妇人孺子,在下不杀,剑不战胜之人,在下不杀。阁下武功惊人,对敌之时,头脑冷静,判事之分明,均以常人不能做到之事,在下一剑既不能伤及阁下,焉有再动手之理。”

    语罢,再也不望柳鹤亭一眼,大步向谷外走去。

    彩霞,夕阳,映着他刚健硕长的身影,缓缓踱过小树,树下流水潺潺,水声淙淙,暮风吹舞着衣袂,却在小村栏杆,轻舞起一片零乱人影。

    人影零乱,人声细碎,夕阳影下,突地飞过一只孤雁,雁声一唳,却不知高兴,抑或是叹息。

    斜阳暮色中,柳鹤亭手垂青萧,目送他的身影远去。

    一时之间,对此人亦不知是相惜,钦佩,抑或是轻蔑,痛恨。只听身侧的陶纯纯突地轻轻一声长叹,低语道:

    “可惜呀可惜!”

    柳鹤亭心不在焉,茫然问道:

    “可惜什么?”

    陶纯纯走前半步,将樱唇几乎要凑到他耳畔,轻轻说道:

    “可惜你用的兵刃不是刀剑,否则方才面对灿烂的夕阳。刀闪寒光,剑花撩目,那白衣人只怕便再也看不到你右手那一招“泛渡银河”和左手那一招“苍鹰落”中的破绺,右肩纵不中剑,右腕脉门,却要被你扣住——”

    语声一顿,又道:

    “不过,这白衣人的武功,倒真的令人佩服!”

    你那一招“泛渡银河”本来可说是一无破绽,只有剑式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右肋下微有半分空隙之处,但对方若身形不动,而用右手剑刺入左边空隙中,简直不大可能,何况你左掌那一掌“太山七禽掌”中的“神鹰一式”

    变化而来的“苍鹰落”又正好对住他长剑的去势。

    但是他那一剑,却偏偏刺向你那处空障,更奇怪的是,那一剑的剑法,虽和突湖他见的“举火撩天”以及常苍绝学“楚鸟乘烟”有几点相似之处,但剑式变化的诡谲奇幻却又不知高过这两招多少倍,我想来想去,竟想不出这一招的来历!”

    语声极轻,又极快,柳鹤亭左掌轻抚右掌青萧,默然倾听。那班银衫少女们,此刻已远远绕过他们,随着那白衣人走向谷外。只是尉迟文、胜奎英却自仍立在一旁,窃窃私议,却又不时向这边二人,望上两眼。

    陶纯纯语声未了,慰迟文、胜奎英倏然双双掠起,掠过那班银衫少女,走过小桥。

    柳鹤亭抬起头来,见到这般情况剑眉微皱,假装不胜惊异。

    尉迟文、胜奎英以及银衫少女们,觅路来此谷中,当然为的就是要寻找他们“殿下”项煌,但此刻的项煌下落不明。

    白衣人说了句“走”他们便一起走了,虽然这班人对白衣人畏惧敬服。

    非但不在对项煌的畏惧之下,甚或尤有过之,否则怎会将项煌置之不顾。

    直到此刻,柳鹤亭只知那白衣人武功奇妙,生性尤怪,而且亦是那“南荒太君”的门下人物,但此人的姓名来历,武功派别,柳鹤亭却丝毫不知,是以暗中奇怪,这班人怎会如此听命于他?

    思忖之间,只见尉迟文身形突顿,立在桥头和当先走出的两个银衫少女低语了几句,目光远远向自己投来。

    但见到了自己的目光亦在望他,立刻拧腰错步,纵身而去,那两个银衫少女亦自回向这边看了两眼。

    纤腰娜娜,莲步珊珊,缓缓走去,柳鹤亭不禁又自一皱眉,却听陶纯纯语声顿了半响,又道:

    “我知道你也在奇怪他的身份来历,但是他那一招武功,你可看得出究竟是何门派么?”

    柳鹤亭抚然长叹一声,缓缓抬起掌中青萧,陶纯纯垂头一看,只见箫身之上,缺口斑斑,竟似被人砍了,仔细一看竟有七处,七剑一样。

    白衣人只削出一剑,萧身何为七道剑痕?她骇然道:“以萧上剑痕看来,白衣人掌中所使,不但是口宝剑,而且所用剑有几分似早已绝传的“乱披风”相同,这‘乱披风’剑法,在武林中流传甚广,但武林流传的,却都是后人藉名伪诧。

    真正“乱披风”剑法,早已绝传多年,昔年一代剑圣白无名,仗此剑法,纵横天下,他的一生事迹,虽仍为人津津乐道,但他的一手剑法,却及身而没。

    直到后来武林中又出了个天纵奇才梅山民,不知由何处学得了这剑法中的几分精髓,并且将之精研变化而成当时武林最具威力的‘虬架神剑’!武林故老相传至今,都道‘七妙神君’梅山民只要随手抖出一剑,剑尖便可弹出七点剑影,幻成七朵梅花。

    梨花大枪,白腊长竿等兵器,只要稍有几分功力之人,便可抖抢花,剑花,枪竿长过七尺,是以并非难事。

    但要以三尺青锋抖出剑花,却是大为不易,是以昔年‘三古花’一剑三花,已足称雄武林,一剑能够抖了七朵剑花的剑法,自更是纵横天下,但此梅山民犹在襁褓之中‘虬枝剑’尚未创出,白无名故去多年,‘乱披风’失传已久,白衣人一剑竟能留下七道剑痕,岂非大是令人惊异。”

    陶纯纯秋波凝望着萧上的七道剑痕,心中正是惊异交集,只见柳鹤亭道:

    “一剑七痕,但出手部位,又和‘乱披风’绝不相同,此人剑法当真是怪到极处——”陶纯纯笑道:

    “此人不但剑法怪到极处,我看他生性为人,只怕还要比剑法怪上三分,好好一个人偏偏要戴青铜面具。好好一件衣衫,他偏偏要让它溅上血迹,然后又要再换,还有——”

    柳鹤亭长叹-声道:

    “此人生性虽怪,但却绝非全无令人敬佩之处,我方才的确存有几分取巧之心,想借夕阳,撩乱他的目光,而他的一剑,也的确因此受到一些影响继续说道:

    “方才我围着他的身形,由左至右,走了半圈,虽然一招未发,其实在心中却不知已想过多少招式。我自觉俱都破绽极多,是以我心中虽有千百式招想过,但自始至终,却未敢发出一招。”

    只要他说的话,陶纯纯她都在全心全意地留心听着。

    只听他接着又道,后来我转到一处,侧面突然发觉有夕阳射来,极为耀目,心里转了几转,便故意让他面对着漫天夕阳,然后再次冲天掠起。他只要抬头看我,便被夕阳拢乱眼神,他若是不抬头看我,又怎知道我用的什么招式?

    他纵有听风变位的耳力,可以听出我的招式是击向他身体何处,他又怎能用耳朵来听出我所用招式中的破绽。”

    陶纯纯轻笑道:

    “所以你掠时是所用的身法,只是普通常见的轻功‘一鹤冲天’,但身躯凌空一阵之后,双足用的便是‘苍穹十三式’,双臂却用的是‘天山’身法,让他根本无法从你的身形中看出招式。”

    柳鹤亭微喟一声,道:

    “那时我正是此意,才会孤注一掷,骡然发难,否则也许直到此刻我仍未发出一招。”垂下头来,俯视着自己拿的青萧。

    又道:

    “我只望我这一招两式,纵不能战胜,亦不会落败,是以我身形上升到三丈以后,才笔直掠上,因为又想借下冲之力使我箫掌的攻敌之力,更为强大”

    陶纯纯眼波微横,似已露出赞赏之意,在赞赏他临敌的小“谨慎”只听柳鹤亭长叹一声道:

    “当时我俯首下冲,只觉他的身躯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但他却仍未动弹,只是已抬起来,我心中大喜,右手挽出一片银光,刺向他右肩,左掌再以鹰爪去护他持剑的手腕”

    陶纯纯秀目一张,问道:

    “我忘了问你,方才你左手半伸半曲,固然是鹰爪的手烧,不知你食指为什么要蜷在手心,集在一处!”

    柳鹤亭微一沉吟,终于答道:

    “那亦是我预留的煞手,准备”

    陶纯纯微一沉吟,接口问道:

    “听你说来,那也是一种指功,但华山秘技‘弹指神通’少林绝学‘一指禅功’以及天下各门各派的指上功力,似乎从未听人练在左手,而且蜷在掌心,曲做一处!”

    柳鹤亭又自微微一呆,四顾一眼,旁人都以走去,只有那般黑衫黄衫汉子,仍在盘膝而坐,似乎有所期待。

    而陶纯纯却又道:

    “我这样问的实在不该,设若不愿告诉我,我半分都不会怪你。”缓缓垂下头去,抚弄着自己的衣角。

    她知道凡是武林中人,最最珍贵之物,便是自己的独得之秘,不传武功,纵然亲如父母兄妹也不泄漏,是以陶纯纯才会暗怪自己不该,问出此话。

    柳鹤亭道:

    “纯纯,我下一次对你说,我什么话都愿告诉你,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低叹一声,伸出手掌,似乎要握向陶纯纯的皓腕,但手掌伸出一半,却又垂下,接口道:

    “我方才曲在掌心那一指,既非‘弹指神通’亦非‘一指神功’,但却是家师昔年遍游天下,参研各门派练有的指力方法,去无存青,采集优点,集其精粹,苦练而成,这一指之中,包含有武当,长白、峨嵋、天山这几个以剑为主的门派,右掌所捏剑诀中指力飞灵变幻,也包含有少林、昆仑,这两个以拳为主门派,这当中的指力雄浑凝住,加以华山‘弹指神通’再运力之巧,少林‘一指禅’的运力之纯,正是家师平时功力之精粹。

    方才我那一生两式,主要威力,捍来似招在萧之中,其实却是在这指内,既可作箫掌之辅,一可作攻敌之主,随机而变随心而定。

    但家师常言,指多用,必遭天忌,是以此不可多用。”

    陶纯纯突地抬起头来,接口道:

    “我师傅没有仙去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普天之下,只有三种武功,最最可怕。

    其中一种,便是昔年‘半柳先生’生平绝技,是‘半柳先生’的穷平生精力而成的一种指功,正是功已夺天地造化,功可惊日月鬼神。

    盈可曳丹力,会蛟龙,昃可贵蚤心,虹鹭目,武林中人不知其名穿便称之为‘盘古斧’!

    但,师父又说这‘盘古斧’三字之能形容这种功夫的威力,只未形容出这种功夫的实际,还不如叫做‘娲女指’来得恰当些,我当时心里就有些好笑,女人起的名字,总与,‘女’字有关”

    话声微顿,嫣然笑问:“你说的可是此种功夫?”

    柳鹤亭微一颔首,肃然道:

    “半柳先生正是家师。”

    话声方落,人群之中,已起了一声轻微骚动,要知道“半柳先生”名倾天下,这班汉子虽然庸俗平凡,却已知道半柳先生的声名武功,听到这少年便是半柳先生的传人,自然难免惊异骚动。

    但这骚动之声,却根本未曾听入柳鹤亭耳里,他垂首望着青箫上的斑斑剑痕,心境却又变的十分落莫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