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t\t十五

    爱玛一进门厅,心就怦怦乱跳。她看见许多人由另一条走廊向右边涌去,而自己却踏上通往包厢的楼梯,虚荣心油然而生,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伸手推开宽大的、蒙幔子的门时,像小孩子一样觉得好玩。她大口吸着走廊里尘土飞扬的空气。到了包厢里一落座,她身子微微前倾,娴雅大方,俨然是一位公爵夫人。

    剧场里渐渐坐满了人。有人从套子里取出望远镜;一些常来的观众,彼此望见了,远远地打招呼。包法利夫人居高临下,欣赏着他们。

    这时,乐池的蜡烛点亮了;天花板上垂下分枝吊灯,多面的玻璃灯罩光芒四射,突然给整个剧场增添了欢快的气氛。舞台上咚咚咚三声,定音鼓敲响,铜管乐齐奏,幕布徐徐升起,一片景色呈现在观众面前。

    那是一座树林子里的交叉路口,左边一泓清泉,旁边如盖如亭有一棵橡树。农夫和领主,肩上搭着苏格兰格子花呢长巾,一同唱着狩猎歌。

    爱玛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在书里领略到的情景,回到了瓦尔特·司各特描写的世界里。她仿佛透过雾霭,听见苏格兰风笛声在荒原上回荡。另一方面,小说的回忆有助于她对剧情的理解,她一句一句往下听,情节非常明了。舞台上的服装、布景、人物、人一走动就摇摇晃晃的树木布景画,还有丝绒帽、斗篷、宝剑,所有这些富有幻想色彩的东西,令她目不暇接,在和谐的音乐中抖动,充满了另一个世界的气氛。露茜一副善良的样子,开始唱G大调卡瓦蒂那:她悲叹爱情,希望长出翅膀。爱玛与她一样,也希望逃避人生,在拥抱中飞走。突然,埃德加·拉嘉尔狄出场了。

    他脸色苍白而神采飞扬,正如热情的南方人,有着大理石雕像那种庄严的气度。他身体健壮,穿一件棕色紧身短上衣;左边大腿上挂一把镂刻花纹的小匕首;一双眼睛无精打采地转来转去,露出一口白牙齿。

    从第一场起,他就激起了观众的热情。他把露茜紧搂在怀里,离开她,又返回来,似乎绝望了,时而暴跳如雷,时而大动悲声,流露出无限柔情。他引吭高歌,喉咙里吐出的音符,充满悲泣和热吻。爱玛探着身子看他,指甲抓破了包厢的丝绒。那如怨如诉的哀歌,在大提琴伴奏下拖得长长的,宛似呼啸的风暴中,翻船落海的人在呼救,一句句全唱到了她心里。那种种痴迷和焦虑之情,她十分熟悉:她险些在这上头枉送了卿卿性命。她觉得,那女歌唱演员的声音,是她的心灵的回声,而令她陶醉的幻觉,正是她的生命的一部分。可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如此这般爱过她。最后一个晚上,在月光下说“明天见,明天见”的时候,罗多尔夫就没有像埃德加这样热泪滚滚……喝彩声震撼了整个剧场,最后一段整个儿重唱一遍:一对情人唱着他们坟头的鲜花、誓言、流放、厄运和希望,一直唱到最终诀别。爱玛不禁尖叫一声,与煞尾的乐曲融会在一起。

    大家站成一排,一边唱,一边做手势,从半张开的嘴里同时倾吐出愤怒、报复、妒忌、恐怖、慈悲和惊愕。那被激怒的情人拔出宝剑挥舞着,迈着大步,左右来回走动,软皮靴在脚踝处露出口子,镀银的马刺碰得地板铿锵作响。爱玛想,这位情郎的满腔爱情一定无穷无尽,不然怎么能如此狂热地向观众倾泻?剧中人造成的幻觉,使她对演员本人动了心。她下意识地想象他的生活:他的生活一定有声有色,不同凡响,充满荣耀。假如机缘巧遇,她也早该过上那种生活,他们早就相识,早就相爱了!她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感觉:他正注视着她,真的!她真想跑过去扑进他怀里,寻求他的力量的庇护,犹如寻求爱情的化身的庇护一样,对他说,对他喊:“把我拐走吧,把我带走吧!咱们一块走!我是你的,我属于你!我的全部热情和所有梦想,统统属于你!”

    幕布徐徐落下。

    煤气灯的气味和人呼出的气混合在一起。扇子扇的风使空气更加闷人。爱玛想出去溜达一会儿,但过道上人挤人,她重新倒在椅子上,心跳不止,感到气闷。夏尔怕她晕倒,跑到小卖部去给她买一杯巴旦杏仁露。

    他返回座位时困难极了,每走一步,都有人碰他的胳膊肘,因为他手里端杯饮料。结果把四分之三洒在一位卢昂女子肩头上。她的丈夫——一位纱厂老板,对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大发脾气。一定要夏尔赔偿。夏尔好不容易才回到太太身边,气喘不止地对她说:

    “天哪,我还以为回不来了呢!人真多!人挤人!”

    他随后补充一句:

    “你猜我在上头遇到谁了?莱昂先生!”

    “莱昂?”

    “一点不错!一会儿他就来问候你哩。”

    说话间,永维镇过去那位见习生走进了包厢。

    他以随随便便的绅士风度伸过手来,包法利夫人大概是被一种更强有力的意志所吸引,不自觉地也把手伸过去。自从那个春雨打着绿叶的晚上,他们站在窗口道别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这只手。不过,她很快意识到在这种场合举止应该得体,便努力打破回忆造成的冷场,赶紧结结巴巴说道:

    “啊!你好……怎么?你也在这儿?”

    “别说话了!”楼下有人叫道,因为第三幕已经开始。

    “这么说,你就在卢昂?”

    “是的。”

    “什么时候来的?”

    “滚出去!滚出去!”

    人们向他们转过头,他们才住口。

    但从这刻起,爱玛再也没有心思听戏。她回忆起在药店老板家打牌,去奶妈家那次漫步,花棚底下一块看书,火炉边促膝谈心,回忆起整个那段可怜的爱情。那段爱情是那样平静,那样长久,那样谨慎又那样甜蜜,而她竟然把它忘到了脑后!莱昂为什么又回来了?是什么机缘让他又闯进她的生活?他站在她背后,肩头靠着板壁;她感觉到他鼻孔里呼出的热气扑进她的头发,不由得全身微微颤抖。

    “你觉得看戏有意思吗?”莱昂问话时俯下头,离她那么近,胡子梢都碰到了她的面颊。

    爱玛懒洋洋地答道:

    “啊!上帝,不,意思不太大。”

    于是,莱昂建议到剧场外头找个地方喝冷饮去。

    “啊!还没完呢,再看一会儿!”包法利说道。

    莱昂叹口气说道:

    “这儿真热……”

    “热得受不了。的确。”

    “你感到不舒服吗?”包法利问道。

    “是的,我觉得气闷。咱们走吧。”

    莱昂轻轻地给爱玛披上镶花边的长披肩。他们三个人走到巷口,在一家咖啡店门前的露天座坐下。莱昂告诉他们,他来卢昂,要在一家大事务所待两年,以便在业务上受到锻炼,因为在诺曼底处理业务,与在巴黎很不一样。

    莱昂以音乐爱好者自居,谈起了音乐,说他听过唐布里尼、鲁比尼、佩尔西亚尼、格里西等人演唱;与这些人比较起来,拉嘉尔狄实在算不了什么,尽管他名噪一时。

    “不过,”夏尔正小口啜饮果汁朗姆酒,打断他道,“据说他末场戏演得很精彩。真后悔没看完就出来了,我正开始看出了点味道哩。”

    “没关系,”见习生说,“他不久还要演一场。”

    但夏尔说他们明天就要回去了。

    “除非你愿意一个人留下来,我的小宝贝。”他转向妻子补充一句。

    这种出乎意料的机会,正中小伙子的下怀,他立刻改变策略,开始赞扬拉嘉尔狄末场戏的演技。说那真是妙不可言,技艺超群!于是,夏尔坚持要妻子留下,说:

    “你星期天回去。看你,拿定主意嘛。这可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你不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这时,周围各桌的人都走光了。一位侍者悄悄地走过来站在他们旁边。夏尔明白他的意思,便掏出钱包。见习生连忙抓住他的胳膊,抢着付了钱,甚至没有忘记额外掏出两枚白花花的银币,叮当一声扔在大理石桌面上。

    “让你付钱,”包法利嗫嚅道,“我真过意不去。”

    莱昂友好地挥挥手,表示无所谓,随即拿起帽子,问道:

    “明天六点钟,讲定了,是吗?”

    夏尔再次表示他不能在外面多待了,但爱玛完全可以……

    “这个嘛……”爱玛现出奇怪的微笑,吞吞吐吐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

    “好吧!你再想想,然后再说。睡一夜就有主意了。”

    包法利说罢,又转向陪同他们的莱昂说:

    “现在你既然到了家乡,希望你经常来寒舍用用便饭,好吗?”

    见习生回答说,他少不了要相扰,再说他必须去一趟永维镇,为事务所办理一件业务。他们在圣-艾尔柏朗巷口分手,这时大教堂的钟正敲响十一点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