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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少年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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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日子过得很快,眼看着念初就要小学毕业了,曼云中学也快毕业了,连最小的曼丽也上了小学。二太太再也没能生个孩子,她常常感到遗憾。

    可老爷不那么想,他常常对二太太说:“做人得知足,老天爷让周家一儿两女已经很慷慨了,我已经很满意了。”

    邹校长鼓励孩子们到上海去求学,复旦是他的母校,他在复旦的几年受益匪浅,所以他竭力安排成绩优异的同学去考复旦。

    念初回家把这消息告诉了爹,周老爷说:“你们老师做得对,好男儿就得志在四方。你只要愿意读书,无论去哪里爹都支持你。”

    念初没有让爹失望,他和陆厚德一起考上了复旦。对周家来说孩子无论去哪里读书,费用根本就不值一提,可陆厚德却没有那么幸运。

    陆家在离如镇不远的桃花坞,他爹是个私塾先生,靠教孩子读书养家糊口,收入微薄又不稳定。

    为了贴补家用,他娘每天从早到晚地坐在织布机前。在陆厚德的记忆里,家里窗台下那台古老的织布机好像就没有停过,从早到晚都是“嗡嗡嗡”地工作着。

    娘的一双手除了给一家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就是纺线织布,粗糙得像根树杈。

    陆厚德从小跟爹读书,渐渐地爹教不了他了,一家人节衣缩食送他去上学。

    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儿子,你只有读好书才能改变你的命。”

    天资聪慧的陆厚德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自然格外勤奋。

    得知儿子考上了复旦,陆先生喜忧参半,喜的是儿子没有辜负爹的期望,忧的是儿子的读书费用还不知从何而来。

    陆厚德的娘小心谨慎地跟陆先生商量:“不行的话,就不去上海了,就在这里读中学吧,这样的话,费用我们还应付得了。”

    陆先生闻听,果断的说:“不行,这儿的中学怎么能和复旦比,儿子到复旦读书才能有一个好的前途。钱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明天我想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陆先生拜访了远近闻名的钱老爷,钱老爷在十里八乡放印子钱。

    听了陆先生的话,钱老爷说:“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拿这钱去交学费的,您可得想好了,利滚利的。不过,当爹的能为了儿子读书求到我门上,我可是佩服至极。您要多少,我都给,别人三分利,给您一分,全当我做了善事。”

    陆先生千恩万谢,拿了钱,挺直了腰杆回了家。

    一进门,他让老婆停了织机,从怀里掏出钱放在桌子上,把儿子叫在面前说:“儿子,你的任务就是读书,到了复旦,不能和人家攀比,中学毕业再上大学,爹一定能培养出一个读书人。”

    陆厚德望望桌上,又看看爹和娘的脸,他知道这些钱一定来之不易,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不为光耀门楣,只为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开学前一天,陆先生把学馆的门关了,放假两天,他要亲自送儿子去上海。可巧的是,周老爷带着阿贵也是送儿子去读书,两家人在学校门口相见了。

    念初和陆厚德本来约好开学见,没想到还没进校园就碰在了一起,两个孩子高兴得跳了起来。

    陆先生洗得发白的长衫和周老爷的绫罗绸缎比起来,显得极为寒酸,可他不卑不亢,他相信用不了多少年,他的儿子会学业有成,光宗耀祖。

    而周老爷对陆先生也充满了钦佩。两个父亲各自叮嘱自己的孩子要互相帮助,好好读书。

    少爷走了,周家的内宅安静了许多,茉莉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百无聊赖地待在屋里,不知道如何打发每日的空闲时间。

    闲来无聊的时候,她会约几个邻家的太太来家里打麻将,坐在牌桌上,茉莉忘记了一切。

    周老爷第一次看见茉莉在家里打麻将,并不觉得不妥,可见的次数多了,逐渐地不满起来。

    他严肃地告诫茉莉:“周家的女人不用做交际,你去问问太太她在家里设过牌桌吗?”

    茉莉听了这话吓坏了,从此再也没打过麻将。

    转眼间就立春了,门前老树的枝杈吐出了鹅黄中带着淡红的新叶,经历了一冬天的湿冷,暖暖的春风刮在脸上简直就是莫大的享受。

    茉莉刚刚走出房门,就听到了刘妈欣喜的声音“大小姐回来了!”紧接着,曼云提着一个棕色的箱子走了进来。

    茉莉看见曼云赶紧走上前,“这有些日子没回家看看了,一家人都想你了。”

    可曼云连声“二娘”都没叫,冷冰冰地问她“我爹呢?”

    “老爷到柜上去了。”茉莉依然笑盈盈的,她可不能惹这个大小姐,不能让老爷觉得自己跟孩子一般见识,况且在老爷的心里少爷和小姐比这个“二太太”重要得多。

    曼云一句话也不多说径直向娘住的院子走去,刘妈见状也提着小姐的箱子送到了周太太的屋里。

    还没进门,曼云就大声地喊:“娘,娘,我回来了。”

    周太太听见女儿的声音怔住了,她还以为自己在幻听,可随即曼云连蹦带跳地冲进屋,一把抱住了她。

    二八年华的曼云就是一朵花,她留着齐耳的短发,俊俏的脸庞,一身合体的花格子旗袍。

    周太太拉着女儿的手,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曼云进门就喊饿,周太太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女儿最爱吃的饭菜,清炒芦蒿苔儿,清炒鸡毛菜,红烧鳊鱼,盐水虾。

    曼云好久没吃到娘亲手做的菜,娘俩儿坐在餐桌上,有说有笑,曼云直夸娘的手艺比外面餐馆的大师傅都好。

    吃了饭,周太太和女儿坐在屋里说着闲话。

    曼云告诉娘:“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毕业了,有的同学就不读书了,回家准备嫁人,还有的同学打算工作了。我想去北平,读燕京大学。”

    “北平,燕京大学?”周太太有点吃惊了。

    她没想到女儿会有这样的打算,她是想让女儿多读书,可北平太远了,况且北方干燥寒冷,为什么不在上海读书呢?

    曼云看出娘有些犹豫,她接着说:“我在上海呆了几年了,就想去北平读书,燕京可不是一般的学校,娘,你去跟爹说说,就让我去吧。”

    周太太拿不定主意了,她告诉女儿,“等晚上你爹回来了,你去看看你爹,再把他请过来,这事我得跟你爹商量商量。”

    曼云等不到晚上,她听了娘的话就出门去米行找爹。

    周老爷见到女儿自然高兴得不得了,曼云不敢跟爹提去北平读书的事,只是说娘找爹有事,挎着爹的胳膊就要回家。

    父女二人边走边聊,周老爷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幸福。

    进了家门正碰上茉莉,茉莉跟这父女二人打招呼,曼云故意不搭理她。

    茉莉看着这样子,朝着父女俩的背影撇撇嘴,有什么办法呢?

    在老爷的心里,儿女永远比女人重要。

    曼云知道娘要找爹说什么,等把爹拽到娘的屋里就借口有事避开了,屋里留下了周老爷和太太两个人。

    周太太对老爷说:“曼云说就快毕业了,她想到北平去读书,我觉得读大学是可以的,可北平太远了,我不放心,也拿不定主意,你看呢?”

    周老爷听了太太的话,沉默了半晌说“:这么大的女孩儿该嫁人了,你再让她跑到北平去,等她读完书,可就二十出头了,连个婆家都不好找了。”

    周太太瞟了老爷一眼说“嫁得早就一定过得好吗?就像我一样,生不出儿子,男人不照样得纳妾吗?就是有了儿子,男人该变心还是变心。自己有了能耐可以不受这个气,不靠男人也能过得好。男人变了心,还可以离开家,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可女人呢?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会让她继续读书,只是北平太远。”

    看太太提起旧事,周老爷不吭声了。那些事让他永远在太太面前理亏,不过,太太的话也有理。

    这的确是个男人的世界,不管社会怎么变迁,读了大学的女人总是能够自食其力的,如果曼云将来的丈夫对不起曼云,曼云不至于像他娘一样委屈。

    在男人的潜意识里,儿女总是比女人重要。他可以当个负心郎,有负于自己孩子的母亲,却容不得别的男人有负于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儿,周老爷对太太说:“读大学,就读大学吧。既然她要去北平,也就随了她吧,北平能有多远呢?不还在中国吗?”

    周太太本来是犹豫的,可老爷这么说也有理,反正都是为了孩子好,两个人商量好,就让她去吧,天高任鸟飞,只要曼云好,就由了她吧。

    离家的前一天晚上,曼云和娘躺在一张床上,说:“爹自从有了二娘,就不要您了,等我大学毕业找到了事情,我就把您接走,以后您就跟着我,我去哪儿,您就去哪儿,我养活您。”

    周太太摸着女儿稚气未脱的脸说:“傻孩子,娘的生活是无法改变了,你得好好地生活,为你自己活,也要替娘活。你不懂,娘从来就不后悔嫁给你爹,这一辈子我生是周家的人,死也是周家的鬼。”

    曼云茫然地看着娘面带微笑的脸,她实在搞不懂娘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她就不怨,不恨吗?

    夜深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撒进屋里,撒在曼云俊俏美丽而又充满稚气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