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听戏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警察署内,段宏业揉着身上的拳伤脚伤咬牙切齿,发誓要报这一顿老拳之仇,署长则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

    人是不敢关的,事还是要处理的。在翌日通报关于此事的处理意见上,该署长对判决解释如下:“由于此人的行为只是典型的追星狂热,入戏太深,其行为是不检点,但其动机却可悯。”民国法律对此确实也没有专门的司法解释,最后只得罚他五十大洋了事。

    可是出了警察局后,段宏业就直呼:“五十块大洋能抱到心中女神,痛快!痛快!值得!值得。”当时报上大事渲染,好事之徒作诗一首:“冰雪聪明目下传,戏中魁首女中仙;何来急色儿唐突,一声心肝五十元。”由于张以卿搅了他的好事,所以深恨之。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结下梁子。

    过了两天,蔡锷果然不负前言,再约张汉卿听戏。

    坦率地说,张汉卿对戏曲没半分兴趣。经历过后世娱乐极大丰富的时代后,民初的这些消遣玩意真的只能算雏形。

    内务部街在明清时叫勾栏胡同,是由妓女和艺人扶着栏杆卖唱演绎而来的。以后“勾栏”成为妓院的别称。明清时期,当官的和有钱的饮宴时要妓女陪酒、奏乐、演唱,叫做“叫条子”,在妓女一方,则叫“出条子”。

    到了清末民初,妓院主要集中在前门外大街,一是因为这里离内城较近,官员们出城享乐比较方便;二是这里有火车站,南来北往的旅客多;三是前门外大街是京城著名的商业街,相当繁华;四是这一带是戏园子、茶馆、酒楼的集中地,吃喝玩乐,可自成一体。

    拨儿挠儿叉儿锣儿各自开战,呕呕呀呀之声不绝于耳,混杂在形形**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煞是热闹。张汉卿见了此情此景非常高兴,这要比前段时间自己来“探秘”南北妓院的差别时有趣多了。只是奇怪,为什么单独自己时是一番景象,和蔡锷出来就大不同呢?

    朝雨邑清晨,尘寂马蹄新。张汉卿与蔡锷相约一道来开明戏院看戏。尽管内心对看戏深恶痛绝,脸上却装作一幅初哥的欣喜情况----俗话说天欲降其大任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这就算是一种考验吧。

    不喜欢就不喜欢好了,也用不着附庸风雅,连现代文坛七大家之首的鲁迅对京剧也不感冒呢。他在《社戏》里说他二十年里只看过两回京剧,无非是“咚咚的敲打、红红绿绿的晃荡”,“一大班人乱打”,戏台下是“太不适于生存了”。

    张汉卿锦衣华服,长衫飘飘,公子哥的本色出演;蔡锷则穿以惯常的商人服装,借以半遮半掩身份。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张汉卿是谁家的大少,而蔡锷则是跟班。

    珠市口往南,就是天桥一带中下层劳动人民游乐的茶园、戏园了,人们花几枚铜板就可以欣赏到京剧、评剧、梆子、曲艺等各种玩艺儿。有位京剧演员梁一鸣,模仿马连良惟妙惟肖,一般听不起马连良戏的观众就热情地称他是“天桥马连良”,金庸笔下的“天桥底下说书的”中的天桥,就是指的这个地方。不过珠市口是个界限,演员在天桥一带唱红了,能够进入位于珠市口南端的开明戏院,才意味着他跨入了戏剧界的上层。

    开明戏院始建于民国元年,由中日两国合资经营,造型和外边门脸都依照外国戏院。由于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杨小楼、梅兰芳、余叔岩、孟小冬、号称“评剧皇后”的白玉霜等常在这里演出,所以向来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代表。

    平素人本就多,今天更是人山人海,路为之塞,直逼史上春运。张汉卿心中暗叹:到底是万恶的旧社会,娱乐项目极度单调,就听个戏,值得这么夸张。直到有人念叨,这才知道,原来是擅长诗、书、昆曲的袁大总统的二儿子袁克文字寒云的将在此票演一场昆曲。

    袁二公子偶尔客串,当然值得捧场,倒不是因为他的官方身份。要知道这位袁克文公子,雅嗜京剧、昆曲,为京津名票。不但精通戏剧理论,写过评戏文章,又能粉墨登场,可是百里挑一的戏曲名家,小生、丑都扮演得很好,论者评为字正腔圆,不让名伶,当时其名气不在梅兰芳之下。只是他原是痴于此道,却并不引以为生,因此普通百姓难得一见其真容。

    袁克文是袁世凯的三姨太朝鲜人金氏所生,因为大姨太未生子女,所以克文从小便被过继给大姨太收养。大姨太对这个儿子十分疼爱,据说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会得到满足。

    他自幼聪明过人,据说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尽管他像呆霸王薛蟠那样不好好读书,可他作诗、填词、写文章却件件皆精,写的字也风流潇洒,因此袁世凯对他也有些偏爱。

    大姨太的骄纵,袁世凯的偏爱,造就了袁克文的挥霍、任性、骄奢的花花公子性格,吃、喝、嫖、赌、抽(鸦片)样样都干。袁世凯因为其长子失手跌下马导致腿瘸形象不佳,又疼爱此子,便一度想立其为“太子”。可是袁克文天性顽劣、放荡不羁,从不喜正经读书,却喜唱昆曲,好玩古钱,好结文人,自言“志在做一名士”。实在刺痛了老袁,但根已形成,只得由他。

    开明戏院的戏票虽贵,在蔡大将军眼中却不值一提。好歹是北洋政|府的“昭威将军”,又是作为“世叔”的长辈,理所当然今天就由蔡锷请客让张汉卿开开眼。

    坐在包间席上俯瞰楼下,见的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张汉卿虽然不爱看戏,却喜偎人堆。连日来,一直困居清华园作阳春白雪状,这回终于又接了次地气。

    两人坐在二楼东侧雅座,对面不久后便进来一拨穿马褂的民国宿老,中间还夹着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大家如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个中年人。这种衣服的搭配,老北京人已是见怪不怪了,但对穿越的张汉卿来说,这个西洋服与东方古帝国的服饰并存的时代,有种美女与野兽的感官刺激。

    那群人似乎也看到自己的两人,有人向这边指了指,便有其他几个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张汉卿在隐约间,仿佛看到其中就有和自己前两天有过冲突的段宏业,想想一定没有什么好事。不过随着一声锣响,一切都归于平静。那群人也坐在西厢,开始专心看戏。

    一出伊伊呀呀的不知什么戏过后,帷幕紧闭片刻,便传来一声凄凄惨惨的唱音:“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征途、漠漠平林、垒垒高山、滚滚长江,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 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

    昆腔可不好懂,除非是老戏骨,对台词掌握得很好便可顺着曲调享受。张汉卿虽然后世也在苏沪一带工作多年,却也听不明所以,只觉得这声音和曾经听过的吴侬软语略有不同,却又不知道不同在哪里,只好睁大眼睛看稀奇罢了。

    接着便有两个头上各插着面小旗的武生打圈儿出场,然后就是一个握着假马鞭的黑须男先后开口唱道:“颈血溅干将,尸骸零落,暴露堪伤。又首级纷纷,驱驰枭示他方。凄凉,叹魂魄空飘天际,叹骸骨谁埋土壤。堆车辆,看忠臣榜样。枉铮铮自夸鸣凤在朝阳。”

    看张汉卿不明所以,蔡锷热心指点说:“这个是旗牌。”

    张汉卿点点头仔细辨认,终于认定了一个角色,非常欣慰,便又指着另一个人说:“那个拿鸡毛掸子的黑须男是什么角色?”

    蔡锷哭笑不得:“那是车夫。”

    张汉卿失声着:“看他黑须黑脸,我还以为是包公呢。”

    蔡锷忍俊不住:“这出戏叫《惨睹》,为《千忠戮》中最有名的一折。写建文帝剃度为僧,逃窜在外,一路上看到被杀群臣,传首四方,以及被牵连的在乡臣子和宦门妇女,押解进京,种种惨状,不忍目睹,因而悲愤万分。由于全出由八支曲子组成,每曲都以‘阳’字结束,故又名‘八阳’。”见张汉卿圆睁着双眼听不明所以,想到他一直待在奉天,自然没有机会听到昆曲,便有一茬没一茬地讲解给他听,又说了几句唱词。

    张汉卿充分调动浑身音乐细胞细细品味,终于听到:“裂肝肠。痛诸夷盈朝丧亡,郊野血汤汤。嘎哈,好头颅如山车载奔忙,又不是逆朱温清流被祸,早做了暴赢秦儒类遭殃。添悲怆,叹忠魂飘扬。羞煞我独存一息泣斜阳。”不禁高兴万分:“哦,我听清了,这一曲收尾是‘斜阳’的阳字。”

    虽然听戏是外行,但从观众的反应看,应该是非常好的了。张汉卿外行看热闹,附庸风雅是会的,当下一激动大喝了声:“好!”

    不过其他人反响了了,还有人向这边看来,露出不满的表情。咳,光想着起哄,忘了这是一出悲剧了,而且叫好的时机也不对----谁让他外行来着?

    西侧人群中有人“扑哧”一笑,却是那个中年人。旁边有人附和着笑说:“无知鼠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