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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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本人的丑恶嘴脸被人民党宣传部的笔杆子刻画于纸下后,舆论大哗。对比美苏,同是列强,差距咋这么大呢?现在中国的家底已经不至于为了这笔钱奴颜婢膝了!

    日本人为了挽回影响,表示可以在中方签署同意其“开辟从吉林到朝鲜会宁的铁路”的文件来放弃对庚子赔款的操纵权。

    张作霖在考虑片刻后决定:“好。”

    这样,苏俄带头、美国示范、日本或明或暗的放弃,对中国有强大地缘政治影响的诸大国在此事上的一致,很快变成为各签约国一致的追随。在美、苏、日、德等大国或赔款比值占优势的大国均表示放弃赔款的压力下,全面取消各国庚子赔款水到渠成,获得列强的一致同意。

    前脚签署协议,后脚山本就急匆匆地从大连过来了,他要张作霖签署中日之前达成的文件。张作霖也不食言,大笔一挥“阅”字便活在眼前。

    山本很高兴,他到了东北,找到接替王永江的辽宁省长张国忱,要求兑现。哪料到张国忱只看了一眼便大声说:“这是什么?哪个条款让我同意做这个事了?”

    呃,是没有,不过老张签过的字,还不行吗?

    张国忱理直气壮地说:“现在的执政是段祺瑞,恕难从命!”

    老少张帅对于日本人的敌视态度,张国忱若不知道,还真没资格做这个辽宁省长。笑话么,辽宁是张作霖的起家老巢,也是东北三省中的中流砥柱,这个省长的位置抵得上半个东北。

    当初王永江被简拔为省长可是经过了一番考验的,就是担任在东北的“国家统一委员会副主席”后,他的省长之位也没有拿掉。

    而且国统会的据点就设在沈阳。如果以东北为独立一国来看的话,辽宁相当于国都的地位。王永江离开,张国忱能够接任,说他不是老张的人,山本死也不相信。

    但张国忱就是以张作霖不是国家|元首、没资格签署对外的合同这个理由来驳回山本,他也没有办法,人家说得没错啊,到哪里都能占得住脚。

    这时张汉卿当初所要求的“不当头”的方针显现出作用来。就在前段时间,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一拨子奉系少壮派、元老派都纷纷提出让张作霖担任中华民国的总统,好让他们封官进爵,享受胜利喜悦,被张汉卿直接喝断。

    他认为谁都可以当王,就是张作霖不可以。

    在好一番讲解后,大伙才明白,政治不是谁拳头大就一定能赢。在还要提防更大的拳头的情况下,韬光养晦才是正解。

    于是,有一定名声、但名望已弱的段祺瑞被挑了出来。连反直、统一国家最有功劳的张作霖都没有出来入主中枢,孙逸仙又凭什么抢这个位置?所以张汉卿这一招,直接在政治上让国民党无计可施。

    而众所周知,国民党的优势就在政治影响力上。

    没有地盘实施它的政治纲领,慢慢地它的影响力在下降。若不是孙逸仙当机立断同意在交通委员会任职、并让有限的国民党人也同样担任几个部的部长,中国主流声音里将会一下子没了国民党的声音,这才是比打败仗更可怕的事。

    让段祺瑞继续在台上作傀儡,可以让奉系在对外特别是对日外交上有缓冲的余地:

    重大对华不利条约,绕过实际执掌政权的人民党,将来完全可以废除,责任在段;所有段点头的大事,若人民党不同意,实际上是不能生效的----自段执政以下,所有中央政|府行政人员均是人民党一手控制的。张作霖躲在段祺瑞的背后,其乐融融。

    为了牵制日本在东北的动作,张汉卿试图利用英、美来牵制日本。他不惜血本要将美国资本引进东北,请美国修建大通(大虎山到通辽)、沈海(沈阳到海龙)等铁路和葫芦岛港口,而日本提出的增修吉会铁路和开矿、设厂、移民等,以及阻止中国在葫芦岛筑港的要求,均未照办,引起日本不满。

    于是山本再回北京,希望张作霖能够把“京哈线”方案由密约变成公开正式协定,并在协定细目案(即具体条款)上再签一个字。有了这个字,山本自信段祺瑞不敢不同意,这样东北的行政长官们就没话可说了。

    可是这次张作霖无论如何不肯就范了,他以段祺瑞才是国家|元首为由,拒绝了签字行为。

    其实上次签了一个“阅”,张作霖已经后悔得要命了。他知道这不是光筑几条路那么简单,铁路周围还有附属地,可以像南满铁路那样驻扎日军,一旦连成片,东北就不是中国人的东北,而是日本人的东北了。

    本来在签“阅”字时,张作霖就准备不认帐了,但他知道日本人很难缠,哪怕你就留根头发丝在地上,他们都会捡起来“顺藤摸瓜”,以后有得烦了。

    果然,山本不依不饶地上门讨债来了。张作霖便干脆说:“我现在还不是一国元首,要是将这个公开,社会舆论太大,一定会出现‘国论鼎沸’的情景,到时,奉系就‘不能保持其现在的地位’了。我完蛋了,你有什么好处吗,谁来落实这个方案呢?”

    山本想想也有道理,只好硬着头皮表示,“可以先把文字的事搁一边,把文件精神真正落实下去才是王道”。

    张作霖一听:“这就对了嘛,这样,我在中央没法办理,县官不如现管,你去找小六子吧,他现在负责计划委员会,举凡交通、建设的规划都是要经过他批准才能办理的。”

    山本来找张汉卿,说明来意。张汉卿心里苦笑:“这便宜老爸,自己摆不平就推让给儿子来顶,人家是坑爹,你这是坑儿啊,还一天到晚表现舔犊之情呢。”他现在主要精力已经放在不久后的对西南用兵上了,这烦神扰心的事,实在不想搀合。

    不过父子连心,老爸的心思,他是一清二楚的,无非是“拖”字而已,这还不简单!

    他对山本说:“京哈线本来就在规划之中,不过具体事务还要由政|府处理,您还是去政|府询问进度为好,我嘱咐一下,他们一定会给你办好的。”飞起一脚,球踢到行政委员会主席王永江那里去了。

    王永江跟随这俩老少主子时间久了,自然心领神会,马上也装出一副老糊涂的样子,推说自己这个不懂,那个不会,随手就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更下面的人。

    更下面的人没法再往下面推,于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还等什么,咱们继续踢皮球吧!

    山本这回算吃足了“中国式办公”的苦头,穷忙半天,什么也没捞到。他这个满铁理事长的头衔太低,蔫了,只好再换政|府直接出面,这回换得是外务相次官芳泽。

    芳泽从国内飞到北京,当天晚上就来求见张作霖,而且一坐下就赖着不肯走。张作霖也一直在那里坐着,陪他。

    张作霖没吭气,芳泽一时无语,眼看时间不早,也没法再磨蹭,好吧,就话归正题:“今晚来拜访阁下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把铁路的事给确定下来”。

    说到关键点上,张作霖绝不含糊:“不是说了吗,那是地方上的事,听小六子说已经交给王永江办了。怎么,他还没给办好吗?哦哦,我再帮你催催”。

    芳泽急了,又“地方地方”的,还嫌忽悠我不够啊,不由脱口而出:“贵国不是有句古话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的话你可不能不算数啊”。

    老张一摆手,“快别,我不是你说的那个‘君子’,我过去是马贼,是胡子!”

    英雄不问出身。以张作霖今天的地位,别人要说他是土匪出身,只怕要不了多久,中央调查部的人员就会来和你谈春秋。可是张作霖自己说自己是土匪,却完全没有自嘲的味,而是一种显摆:老子一个土匪都能当中央的主,你要说什么!

    和老张坐一块,“儒雅”的芳泽颇有点秀才遇上兵的味道,激将法既然不起作用,那就只好来直接的----没有我们的支持,你在北京是呆不住的。反过来就等于说,如果他们日本“支持”了,“呆在北京”就不成问题。

    这话听着不是味儿啊,张作霖毫不客气地挡了回去:“如果我坐不住北京,到时再退回关外也不迟。东北是我家,咱老张高兴出来走走就走走,高兴回去就回去,谁能拦得了我?”

    芳泽想着用什么话才能把这老头子给将住,好个老张,不等他说出什么新的论调,当即把手中的旱烟袋往地上狠狠一摔,只听“啪嗒”一声,翡翠嘴的烟袋成了两半!

    张作霖气呼呼地站起来,两眼一翻:“我身上不就这么一副臭皮囊吗?不要了行不行,再怎样也不能做让后世子孙抬不起头来的事!”说完他就怒气冲冲地扔下芳泽一个人走掉了。

    张作霖行伍出身,痞气发作时,倒也十分有煞气。奉军手里有近百万精兵,到哪里都是一股不得不重视的力量,真要闹起来,日本政|府还真得掂量掂量。所以只要不僵到翻脸,日本政|府对他还真无可奈何。

    这是之前张汉卿、蒋百里等一堆军事大家得出的结论,也是张作霖的底气。

    芳泽文官出身,哪见过这阵势,没吓住老张,自己反被对方的气势给吓住了,只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在两人夜谈的第二天,鉴于张作霖的“无动于衷”,“忍无可忍”的日本政|府通过外务省发出了一份觉书。

    北京政|府外交部当即对日本觉书作出答复:“东三省和京津都是中国的领土,别拿我们的主权不当主权”。(原话是“主权所在,不容漠视”)。

    嘴上说着狠话,不过第二天,张作霖还是很亲切地接见了日本记者团。面对着日本记者,老张出语掷地有声:“我现在有‘莫大之觉悟与决心’,对于中国的治安,本人负‘全责任’,这是不容质疑的,‘余敢为诸君再三断言之’!”

    当然,老张的太极功,从来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把门完全堵死的事情他不干。当芳泽再次密访,逼问张作霖此举的真实意图时,老张看上去一副可怜样:“我发那个声明,说那些话,都是没办法,舆论盯得很紧啊。”

    芳泽这回倒没被他晃过去,马上掏出一份新的文件,那上面都是奉外务省之命刚刚提出的几项书面要求:“光说不练假把使,看看这几个条件吧,阁下如果有诚心就请签一下。”

    “签签签,这次我一定签。”老张一脸真诚状,郑重其事地就把文件收下来了。看到对方态度发生软化,芳泽总算是松了口气:一切搞定。

    回去后,他就急不可耐地发电报给外务省和参谋本部,让这两个部门注意查收,千万不要漏掉张作霖发来的文件。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他。

    外交战线,又是跟张作霖这样让人头疼的角色打交道,要想干出点成绩,真的不容易啊。可是一连几天,无论哪个部门都没有通知他。追过去问,对方也奇怪,哪有你说的那个东西?

    什么人啊,又玩我?芳泽平时看上去还颇有点“老实巴交”的样儿,这回也被气得七窍生烟,当下就咬着牙来找老张算帐了。

    一见面,没等八格牙鲁骂出口,老张就连拍自个脑袋,“你看我这记性,文件早就给你签好了,就忘了叫你来拿,你自己也不过来,你看看,可怎么好。”

    老张很乖地把文件恭恭敬敬地交到芳泽手里。晚就晚几天吧,反正字也签了,可以回去交帐了。芳泽肚子里的气也因此消了大半,扔下两句诸如下次不能这么调皮啊之类的话,就转怒为喜,乐呵呵地走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悲喜剧并没结束。

    回到公使馆里,打开一看,文件上竟然又是签着一个“阅”!连传说中的“某某某手黑”都没有。天哪,你又不是我领导,要你光是“阅”什么“阅”。芳泽眼前一黑,往椅子上一倒。真是被打败了!

    此事由当时在芳泽身边的一个参事官亲见,隔了很多年,他仍对张作霖的“非常狡猾”记忆犹新。一个“拖”字诀,张作霖用得可谓炉火纯青。

    日人谓其“狡猾”,然而如果想到以中国国情,张作霖所处的险境,又实在不能不为之捏一把汗。眼瞅着大好的形势,无论如何不能被日本人破坏子大局。可是若不与日人辗转迂回应对,又无法直面日本人的蚕食胃口。

    虽然看起来狼狈了些,但比起资敌自肥的卖国勇士们,当得起竖起拇指,而不是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