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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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位姨太太一路沿着庭院里的青藤长廊走来。

    二姨太:“看来老爷是真的喜欢新来的老五啊,被她踢得都昏死过去了,还护着她!她要是对老爷好一点,嗲一点,还不知道老爷要把她宠成个什么样子呢!我看啊,要不了多久,我们就都得看这位五姨太的脸色行事了!”

    四姨太:“那倒也罢了,谁让我们一个个变得又老又丑了呢?男人没一个是有长心的!”

    三姨太笑了:“老四,别言不由衷了!你老什么?谁不知道你是我们冯家的大美人?老了的是我和二姐。”

    四姨太也笑了:“其实,我们的话里都有毛病,不是我们老了,是人家太年轻,把我们几个比下去啦!不过,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一点,大不了老爷今后不进我们的房就是了,我还乐得清静呢!可怕的是,她日后要生个儿子什么的,三姐还好,反正也没儿子。我和二姐你可就惨了!俗话说,瘌痢头儿子自家好,儿子可是我们的心头肉。我们的儿子比她的大,要是处处被她儿子压着一头,看她儿子的脸色办事,那我第一个就受不了!”

    二姨太皱起了眉头:“嗯,老四这话说得有理。”

    四姨太:“有理又能怎样?我们这种人家,谁讨老爷的喜欢谁就是老大,你能有什么办法?别忘了,人家的阿爸可是个讼师,成天帮人打官司,整起人来还不是一套一套的?我们可不是她的对手啊!”

    二姨太:“那,我们就认命啦?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三姨太:“我劝你们不要想得太多,人家还没和我们过不去嘛,谁要你咽这口气啦?”

    四姨太:“事情是明摆着的,她能一脚把老爷踢下床去,对我们那就更不用说了!我看啊,她来对付我们,那是早晚的事!”

    三姨太:“好了好了,别没事找事,大家能走到一起来也是缘份,应当好好过才是,就别东猜西想的了。”

    二姨太:“不行!我看啊,你们先别忙着回房,都到我那里去坐一会儿。”

    三姨太:“干什么?”

    二姨太:“我们要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对付这个狐狸精!”

    当天晚上,诚浩悄悄地走到四姨太的房门口,四下里看了看,见周围没人,伸手轻轻地推开房门,踅了进去。

    四姨太房的客堂。

    正在做针线的菊香见了诚浩,站起身来:“大少爷!”

    诚浩:“在里面?”

    菊香点点头。

    诚浩进卧室。

    菊香随即去关门,机警地朝外张望一下,插上门栓。

    四姨太卧室,四姨太低声说:“怎么才来?”

    诚浩:“你以为我出来那么容易?家里那只雌老虎,对我的一举一动她眼睛都盯着呢!”

    四姨太闩着门:“今天你怎么溜出来的?又撒了什么谎?”

    诚浩:“那就免了吧,反正溜出来了就是!”

    四姨太笑了笑:“反正你诚浩大少爷说谎不用打草稿!好了,不说这个了,我问你,钱带来了吗?”

    诚浩把手里的一个小包递给她:“这里是本金五百块,利钱一百零八块,连本带利六百零八块,你点一点。”

    四姨太接过包,用手在包上捏了几下:“不用点了,我还信不过你吗?”

    她把包放到了柜子里:“你赚了多少?”

    诚浩笑着说:“这一笔货,你一个人就赚了一百块,还有我赚的吗?”

    四姨太:“这笔生意赚的钱,你都给了我了?那不行,我和你平分。”

    诚浩挨近她的身子,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算了吧,今晚你犒劳我一次,就全都有了。”

    说完,抱起她就往床边走。

    四姨太咯咯地笑着:“老头子今天是闲着了,可新姨太也闲着,你该上她那边去才是啊!”

    诚浩:“又来了!你有完没完?”

    他把四姨太放到床上,动手就解她的衣扣。

    四姨太:“看你猴急的,把我的衣服都弄皱了,我自己来……”

    蕊芳端着一盆水进来,对坐在床边的秋莲说:“秋莲姐,洗个脚吧,时候不早了。”

    秋莲起身:“你怎么给我倒起洗脚水来了?以后千万别这样,你也不用管我,先去睡吧。”

    蕊芳:“这不行,刚才胡管家特地对我说了冯家的规矩,他说这个家里做丫头的,一定要等主人睡下了才能走开。我既然跟着你陪嫁过来,那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得守这里的规矩呀。”

    秋莲:“蕊芳,你在我们家也有好几年了,我们一直都像亲姐妹一样的。现在虽然进了冯家,我们还象原来那样,仍然是亲姐妹。再说,你看我象不象个当主子的?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在他们冯家,我只怕比当丫头的还不如呢!”

    蕊芳:“秋莲姐,真没想到这种大户人家,对下人这么狠!有一件事你可是亲眼看见的……”

    秋莲:“什么事?”

    蕊芳:“大太太房里的玉萍姐,给老爷送茶壶来,见老爷昏倒在地上,吓得把茶壶摔碎了。”

    秋莲:“是呀,这又怎么啦?”

    蕊芳:“你不知道,这把紫砂茶壶可是老爷的宝贝,说是当年宜兴一个有名的工匠做的,当初买来时就花了五百多块,已经用了四十多年了,老爷把它当个宝贝似的,一天也没有离过手……”

    秋莲:“这么贵?”

    蕊芳:“是呀,而且听说这紫砂茶壶是越用越值钱,越放越值钱,那到现在,恐怕几千大洋也不止了。玉萍姐把老爷的宝贝摔了,这祸可就闯大了!我在大太太房里的时候,老爷大发脾气,说要把玉萍姐卖到堂子里去……”

    秋莲吃了一惊:“啊,怎么能这样!”

    蕊芳:“所以啊,你说这种大户人家,还有点人味儿没有?”

    秋莲叹了口气:“唉,说起来,我也不比这里的丫头好多少。但是,既然来了,我也就认命了,只求平平安安地过吧。没想到,第一天就闯了大祸……”

    秋莲说到这里,想了想:“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俩要小心做人。在人前我们就照他们冯家的规矩行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我还是姐妹相称。”

    蕊芳点点头:“好的,秋莲姐你早点睡吧,明天一大早,你还得早早起来,去给老爷请罪,伺候老爷呢。”

    秋莲:“我说过,当小老婆本来和丫头也差不多。才过门一天,就真的要干丫头的活了。这没什么,都怪我当时心里一急,没轻没重的……”

    蕊芳:“秋莲姐,你已经进了冯家的门,那就是老爷的人了,早晚不还得依着他?”

    秋莲不作声了,怔怔地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

    第二天一早,二少爷冯诚誉坐在长廊椅上看《新潮》月刊,仿佛在等什么人。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朝前看去。

    秋莲一路走来。

    诚誉起身避到一旁。

    秋莲从他的面前走了过去。

    诚誉走出,望着秋莲的背影,神色有点犹豫。

    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二少爷。”

    他吃了一惊,回头望去,是蕊芳。

    蕊芳走上前来:“二少爷,你一大早就到花园里来读书啦?”

    诚誉结巴着:“对对,我在这里看一会书……对了,刚才我看到白小姐从这里过去,一大清早,她到哪里去啊?”

    蕊芳:“到大太太房里去,大太太叫她每天过去伺候老爷,说是要罚她认罪补过。”

    诚誉:“怎么回事?才进门就要罚她?”

    蕊芳:“二少爷不知道?”

    诚誉:“知道什么?”

    蕊芳:“我们小姐昨天晚上闯大祸了!”

    诚誉:“闯什么大祸?”

    蕊芳:“二少爷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诚誉:“昨天晚上我酒喝多了,回屋就躺下了。发生了什么事?”

    蕊芳:“我们小姐昨天晚上把老爷一脚踹下床去了!”

    诚誉:“什么?踹下床去了?”

    蕊芳:“把老爷屁股都摔扁了。”

    诚誉:“好,好,一脚踹下床,痛快!我敬佩你们小姐!”

    蕊芳:“痛快是痛快,可我们小姐要吃苦头了。”

    诚誉叹了口气:“是啊,你们小姐这样的刚烈性子,在我们家有得吃苦头呢!这也太难为她了!你们小姐既是个才女、孝女,又是个烈女。真是了不起的女人。”

    蕊芳听了,朝四下里看了看:“二少爷,别说了!”

    诚誉:“好了,我也该走了。”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蕊芳,刚才的话,你别跟你们小姐说。”

    蕊芳:“为什么不能说?”

    诚誉:“这个……也不为什么,说了不太好。”

    蕊芳笑着说:“知道啦!”

    冯老爷躺在床上,两眼瞪着跪在床前的玉萍。

    玉萍哭着:“老爷,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念在我从小就服侍你和大太太的份上,老爷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情愿这一辈子给老爷做牛做马,不拿一分钱的工钱,只求老爷不要把我卖到堂子里去!——”

    冯老爷恨恨地:“你就是白做一辈子,也抵不了我这把紫砂茶壶的钱!”

    秋莲跨进门来,垂首站到大太太跟前。

    秋莲轻声地:“大太太,我来了……”

    大太太瞟了她一眼:“来了就好,你也到老爷跟前跪着去,对老爷说,你认罪来了。”

    秋莲:“是。”

    秋莲走到床前,跪在玉萍边上:“老爷,我认罪来了。”

    冯老爷的脸上浮起笑意:“你来啦?来了就好,你先起来,给我倒杯水喝。”

    秋莲还没起来,大太太就发话了:“新姨太,你跪着,不到一个时辰不许起来!等一会,事情有你做的呢!”

    秋莲:“是,大太太。”

    冯老爷白了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话中有话地:“新姨太,你听好了,做规矩就要像个做规矩的样子!我们家大业大,不比小户人家,没有规矩还不乱了套!”

    她对跪着的玉萍说:“玉萍,你去给老爷倒茶。”

    玉萍刚要起来,冯老爷说:“不要她倒!她的事还没完呢,胡管家怎么还没有来?”

    大太太:“已经派人去叫他了。老爷,这件事也不能全怪玉萍,你不知道,你昨天那副样子有多吓人,她也是吓坏了,一时失手……”

    冯老爷哼了一声。

    胡管家走进门来:“老爷,你叫我?”

    冯老爷:“你怎么到现在才来?那里谈得怎么样了?”

    胡管家看了看玉萍:“人家只肯出五十块……”

    玉萍一听,哇地哭出声来。

    冯老爷:“怎么,才五十块?他们怎么说得出口!五十块,我紫砂茶壶一块碎片也买不来!再说了,她十岁进我冯家,把她养到这么大,这笔帐,他们算过没有?”

    胡管家看了看玉萍,为难地:“老爷,我都对他们说过了,可是他们……老爷,我看,这件事就……”

    冯老爷:“就怎么样?叫你卖你就去卖!五十就五十!我不想再看到她!”

    大太太:“就卖五十块?老爷,玉萍走了,我还得另找一个丫头,用起来顺不顺手就不说了,光是新买丫头的钱,恐怕就不止几个五十块了。”

    冯老爷:“她摔破了我的茶壶,我看到她心里就不舒服!你们都别说了,就这么办!”

    大太太不响了。

    胡管家看着跪在地上的玉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