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琉璃世琉璃塔 > 第50章 北地从此抛

第50章 北地从此抛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洪武三十年十一月二十二,大吉,利出行。

    今天要离开北平去京城了,莲花几乎一夜没睡,也不知怎么,在榻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脑中千丝万缕的牵挂,想到远在汉城的母亲,想到受了伤却不肯说的李芳远,想到前日神情艰涩的朱棣。更多的,却是未知的将来:此去京师,是福是祸?燕王建议说服朝廷遣使日本,自己能做到吗?

    天快亮了,莲花有些焦急,这样脱困走了神可不好,今天临别,肯定要见很多人,可别没精打彩的。催着自己赶紧睡一会儿,可是越急反倒越睡不着。

    隔壁知恩正在起床,传来收拾床铺的窸窸簌簌声响。莲花又翻了个身,还是毫无睡意,叹口气,索性睁开了眼睛。

    听到海寿蹑手蹑脚地走进隔壁,低声地和知恩说道:“我去校场了,一会儿就回来。公主起来了你先服侍早膳,晌午左右就要出发了。”知恩答应着,也是压低声音说道:“那你早点回来”。

    两个人说的是高丽话,莲花听着,一时仿佛回到了汉城,回到了家里:父亲兄长上朝很早,冬日总是自己还没起床就已经出门了,母亲在外面千叮忘嘱,也是这么稍稍压低了声音。。

    莲花不由微笑,这两个人就是自己的亲人了吧,两个人能适应京城的生活吗?胡思乱想间,听着海寿的靴声出了听松居,知恩在舀水洗漱,一时外面又有敲门声,管家婆子送来了早膳。天冷,这些天每天都是早餐送过来,午餐晚餐是在厅上大家一起。

    莲花索性起床,对着镜子看看,眼睛周围一个大大的黑眼圈,胡乱扑了点粉盖上。知恩听见动静,伸头进房望望:“公主早!起来了?”

    二人用过早饭,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又四处检查一下有无遗漏。莲花左右环顾,虽然在这里只住了半个月,不知为何却如此的依依不舍?推开窗,一阵清冷的北风迎面扑进来,颇有几分寒冷,莲花昏沉沉的头脑瞬时清醒了许多。

    今日的天气不大好,有些阴沉沉的,天空低矮,云层厚厚,倒像是要下雪的样子。莲花想起一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被郑尚宫接到景福宫,得知了父兄小弟的噩耗。。就是那一天,自己人生的轨迹彻底改变。

    正在凭窗冥想,一阵脚步声杂沓,听见徐英的声音传来:“公主起来了吧?”

    莲花急忙关好窗户,迎到了门口。却见徐英带着徐秀和十来个侍女管家婆子,大包小包地拎着,走进了听松居。

    莲花急忙行礼:“王妃!这么早。”

    徐英笑:“快别多礼。我是个有事就睡不着的,惦记着你今天要走,想想还是早点儿过来。”

    徐秀也笑:“你这走的太急了,再住些日子多好。”莲花不答,笑着让座。

    徐英却不坐,让侍女打开带来的包裹,一个个说明白给莲花和知恩听:“这是蒸好的点心,路上的饭菜有时候不干净,宁可吃这个干粮。这是下干粮的一点儿小菜,知恩记得要常打开来透透气。这煮了一百个鸡蛋,这个天气不会坏,饿的时候垫垫比饿着强。这些苹果记得削给公主吃,最多能放个十来天,坏了就扔掉吧。这些碎银子和铜钱,赏人的时候用的着。这些褥子垫子都是洗干净了的,路上的不一定干净,用这个放心些……”知恩仔细听着,拼命点头。

    莲花心中感动,没想到徐英以堂堂王妃之尊亲自为自己整理这些琐碎物品,一边也仔细听着,一边不由看了看徐英。

    徐英觉察到了莲花的目光,冲莲花笑了笑,继续说着:“这一包书,带着路上解解闷,是高炽帮着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还是要再去换几本?”

    莲花望了望连忙道:“够了,这些都很好”,也冲徐英笑了笑。

    自观雨厅上发生争执,莲花见到徐英总是心怀歉疚;同样,徐英也觉得愧对莲花,两个人一样的心思,见了面总是份外客气。此时相对一笑,彼此了然,心中都轻松畅快了许多。

    徐英说完了,看着知恩又问了一遍:“知恩都记住了吧?”

    知恩使劲点了点头:“都记住了。多谢王妃!”

    徐英回头吩咐管家婆子:“都装在车上。”知恩忙道:“这里还有些要放车上的,我一起去。”说着知恩和侍女管家婆子们一起大包小包的又拎了出去。

    莲花也对徐英行礼:“多谢王妃。”

    徐英一把托住:“别谢我。我才知道,公主你对我家王爷,对我大明都有大恩,是我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莲花的脸腾的红了:“王妃过誉了,我没做过什么”。

    徐英拉着莲花的手,缓缓说道:“好了,咱们就都别客气了。你这去京城,有父皇有允炆照顾你,应该一切安好。但万一有时候缺点什么,就让海寿跑一趟魏国公府,我兄弟徐辉祖和徐增寿会给你办好,你就当娘家走,好不好?”

    莲花眼圈有点儿红:“是。”

    徐秀在一旁笑道:“看看你们两个,公主此去是喜事,怎么弄得这么伤感,生离死别似的?”一转头:“噫,四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却见朱棣立在门口,大冷的天还只是一身紫棠色旧袍,正望着徐英和莲花,脸上似笑非笑。见几人都转头看向自己,迈步进了屋内,笑道:“我见时辰差不多了,来看看都收拾好了没有?”

    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响,海寿知恩马三宝等一大群人一起进来了,齐声道:“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朱棣看向莲花,莲花轻声道:“都好了。”

    一群人前后簇拥着,出了听松居,穿堂过院,出了燕王府。

    王景弘带着送行的一百名王府亲兵,正等在大门外。别看只有一百名,可绝非朝鲜送亲时的一百六十名朝鲜卫士能比。燕王府的亲兵,总共有一万几千人,这一百名,是其中挑选出的精兵中的精兵。个个身经百战身手不凡,又特意都配了蒙古良驹,能打也耐跑。毫不夸张地说,马三宝和王景弘带着这一百亲兵,战斗力不下于一千蒙古骑兵,北平到京城的这一路,不会有什么敌手。朱棣既要保证莲花安全,又不愿阵势太大太明显,这样的安排算是低调的奢华吧。

    莲花走到门口,看到马车,不由一怔。是一辆几乎全新的马车,车身极高大,车厢宽敞,居然左右各有青纱窗。莲花不由看向徐英。

    徐英笑:“你这去的路远,车子大一点可以稍减旅途辛苦。这是我的车,平日也不出门,索性送给你,公主别嫌弃。”

    莲花还要推辞,徐英叹口气,又拉起莲花的手:“你就别外道了。你的书啊,琴啊,都放在里面了。一辆车不值什么,你好好的就好。”

    莲花又红了眼圈,裣衽为礼:“多谢王妃。那我去了”。徐英徐秀和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一起,冲着莲花说道:“公主此去保重!”

    莲花忍着泪,上了车,知恩陪在车内,海寿骑马跟在车后。一百名王府亲兵分成两队,前面是马三宝带着五十名,后面王景弘带着五十名,前后护住了莲花的马车。马三宝举起右手,一行车马缓缓启动。身后还不断传来隐隐的挥别声:“保重!”“公主保重!”

    朱棣上了青骢马,走在车旁。莲花有些意外,隔着青纱窗看着,朦朦胧胧,朱棣的身形还是那么魁伟,挺立在马上巍然不动。青骢马低着头,小步跟在车旁。

    车马一直穿过整个北平城,出了城门,朱棣的青骢马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车旁。莲花有些忍不住,冲朱棣喊了一声:“王爷回去吧!”声音有些嘶哑。

    朱棣摇摇头,还是不声不响伴在车旁。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朵低低地压在他的头顶。二人的心,却比这天空和云朵还要沉重。

    又走了十几里,已快到怀来县城。莲花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却明白肯定已出了北平,朱棣身为藩王,是不可擅离封地的。莲花咬了咬嘴唇,下车到了青骢马前,仰头望着朱棣。

    朱棣怔了怔,跳下马,二人互相看着,一时无语。

    莲花轻声道:“王爷这就回去吧,已经出北平了。”

    朱棣嗯了一声,却动也不动。

    莲花又道:“王爷记得,我们说过要一起去看圣感塔。”说着笑了一笑。朔风扑面,艰涩的笑容似将要枯萎的花朵,飘零在风中。

    朱棣凝视着莲花,略显苍白的小脸上两个黑眼圈,显然昨夜没有睡好。明澈的双眼里水波盈盈,目光闪躲着,不敢直视自己。朱棣看着,虎门中满是眷恋和不舍。

    半晌,朱棣叹口气:“你弹琴给我听,好不好?”语带求恳。莲花一怔,良久道:“好”。知恩已经把“飞瀑连珠”捧出来,地上铺好了垫子。

    莲花席地而坐,调弦拨音,缓缓奏响,正是才和朱权学的《阳关三叠》。手法自不如朱权纯熟,琴声也不如朱权奏的铿锵;可是此刻回荡在冬日阴沉的午后,情致缠绵,悱恻留恋: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古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辚,能酌几多巡?”

    朱棣听着琴声,仿佛还是二人在沙漠初见,在沙暴中奔马,在绝境中牵手,在夕阳中一起仰望宝塔。又仿佛是晨曦中小雪奔过来互吐心声,草原穹庐下双骑并辔而行,大同府尘世的繁华中相视而笑。

    望过去,青罗呢昭君套下淡淡蓝色的身影,似远似近,如真如幻。

    琴声越来越急,莲花的心中思潮澎拜,手势有些急切: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两地相思入梦频!难道从此以后,真的只能在梦中相见?心中伤痛再不能遏制,“啪”的一声,断了一根琴弦。莲花住了手,怔怔地看着飞瀑连珠,眼中弥漫的雾气化作颗颗泪珠,自眼角滚落。

    朱棣走过来,双手托起莲花,凝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保证,我们会一起看圣感塔,不是在梦里。”莲花泪眼婆娑,望着朱棣一片模糊,无语凝噎。

    终于,车马再次出发,青骢马停在路边,遥遥目送。马上巍然伫立的燕王,眺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心如刀割。

    不知何时,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下,飞舞着,落在发上身上。紫棠色旧袍渐渐被白雪覆盖,魁梧的身影依旧如雕像,一动不动。雪,越下越大。

    这一别,还能再见吗?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