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恰逢雨连天 > 268.二六七章

268.二六七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连几日, 宫中号角连连,北大营出征的将士分批在咸池门外集结, 迎着春晨的第一缕曙光,向北方行进。

    正月十一, 塔格草原上的探子又传来急函, 粗略估计, 赤力与北凉整合的大军逾一百二十万之众。这是大随开朝以来所遭遇的最大战役, 收到急函的当日, 朱昱深便下令自西南与湖广都司再抽调三十万大军。

    正月十四入夜后, 整个随宫灯火通明。

    翌日晨, 朱昱深就要亲征了, 饶是开朝日还没到,满朝文武业已回宫, 与出征的将士一齐陆续集结在咸池门外, 要为这位身经百战的帝王送行。

    吴敞刚退出谨身殿,便见柳朝明迎面步来

    “柳大人, 您来了。”

    柳朝明问:“陛下已歇下了?”

    吴敞叹了声:“哪能呢, 先头苏大人来回禀屯田案的结审事宜,陛下与他议完,也就倚着御案打了个盹, 方才醒了, 说还余了几份折子没看完, 今夜不歇了, 杂家也是刚送了参汤进去。”又问, “柳大人这是要见陛下?杂家这就进去通禀。”

    其实御案上大部分折子已送到流照阁柳朝明处,朱昱深手里这几份是兵部临时上的,与军情有关。

    他看完,站在沙盘图前思虑北疆的兵马防卫,听得殿门一声响,没抬眼,只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柳朝明揖道:“陛下即将要出征,臣过来请示陛下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朱昱深道:“已没什么了,政务交给你,朕终归是放心的。”

    他已换好铠甲,只是未戴头盔,沙盘图旁的剑台上,静静搁着一柄“世上英”。

    殿中灯火幢幢,柳朝明的目光落在“世上英”上,稍愣了愣。印象中,朱昱深第一回挂帅北平前,他去王府拜访,看到的便是如斯场景。

    彼时柳昀才十六岁,站在充斥着冷铁之气的四王府,听朱昱深问:“柳昀,你可有什么珍贵之物?”

    此生寥落,只有两人待他深情厚谊,一个是早早过世的母亲,一个是后来收养他的老御史。

    他自腰间解下一枚玉玦,往前递去:“这是我母亲唯一的遗物,殿下若看得起,聊报当年自柳府逃出,殿下的相救之恩。”

    玉玦温润,淡白色泽微微生光。

    朱昱深却道:“本王不要你相报,本王只愿以此为信物,与你立下一个君子盟约。”

    他接过玉玦,往地上一砸。

    在柳朝明怔然的目光下,那枚几乎与他性命一样重要的玉玦碎成四块。

    朱昱深将碎裂的玉玦收起,从身后的剑台上取下一柄通体如墨,淬着鎏金暗纹的佩剑:“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这是本王的信物。”

    ——本王今日,与你立下盟约,日后登极,愿得你相助四回。

    ——而本王也当许你三诺。

    ——北境战乱,民不聊生,我明日清晨,会自请挂帅征战,这第一诺,本王便许你北疆太平。

    宫禁中又响起号角声,是寅时将至,出征的将士已在咸池门外集结好了。

    朱昱深将目光从沙盘上收回,取下“世上英”:“走吧,随朕一起去咸池门。”

    夜还是最深最暗时,两人一起步下墀台,穿过宫廊。

    朱昱深道:“苏时雨此前来过来了,屯田大案已快审结,四十六桩案子,各地的涉事官员该处置的处置,等她上了折子,你看这办。”

    柳朝明点头:“是。”

    朱昱深又道:“涉案大员中,杜桢与任暄,一个贵为户部侍郎,一个贵为吏部侍郎,苏时雨的主张是拉出午门,当街问斩,将罪行昭告天下,但朝中老臣均为任暄求情,毕竟他袭了他父亲的长平侯爵位,伤了旧臣颜面就是伤了天家颜面,你怎么看?”

    柳朝明道:“此事臣知道,几位尚书大人与致仕的老臣也到臣这里说过,但臣的看法,与苏时雨一样,杀无赦。”

    天家的颜面若需一个爵位来保全,那便不叫天家了。

    这是新政实行之初,手段只有凌厉,才能杜绝后患,他们要做给天下看。

    朱昱深看柳朝明一眼:“行了,你既与苏时雨一个意思,便跟她一起力排众议,争得赢便争,朕不管了。”

    略一顿,又道,“她倒是实在,还与朕说,屯田制施行三年,之所以会起这么多桩案子,其实还与舒毓有关。”

    若非舒闻岚想拿柳朝明的把柄,在往来京师的信函中作梗,单凭杜桢与任暄二人,还瞒不下柳昀和沈青樾这么久。

    因此舒闻岚虽未直接参与其中,但要问个罪,却也是足够了。

    “朕问苏时雨可要参舒毓一本,她说她没找着证据,怕弄巧成拙成了‘莫须有’,只好作罢,还让朕责罚。”朱昱深说着,一笑,“你信么?”

    苏晋在蜀中时,便已通过蛛丝马迹找到舒闻岚与此事的瓜葛,加上另外四十六桩屯田案,舒闻岚即便再谨慎,难免会露出马脚,凭苏时雨之能,怎么可能找不到证据?

    她只是不愿意参舒闻岚罢了。

    柳昀与舒闻岚之争,在于是否设立宦官衙门。

    但经蜀中一番风波以后,这个衙门是否设立,早已取决于朱昱深,而非舒闻岚了。朱昱深是个惜才的人,连晋安旧党都能容,如何又容不下一个舒闻岚?

    何况对于苏晋而言,如今内阁里的局势,除掉一个舒闻岚,她与沈奚、柳昀就能和睦共处了么?

    她与沈奚自是义比金坚,但与柳昀却时敌时友,政局瞬息万变,留下一个舒闻岚,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才是最稳固的。

    苏时雨有远志,无意争,但也要求存。

    得过且过,该狠则狠。

    柳朝明看着天边的微光,不知怎么,想起当年那个跪在他跟前,说:“大人之志,亦是时雨之志”的苏晋。

    带着三分稚气,三分不谙前路的茫惘。

    而如今这个苏时雨,已独当一面足以自保,不必他再护一生了。

    得道咸池门外,众臣已等候在此了,出征的十万将士在道旁旷野上集结成阵,旌旗遮天蔽日,兵势一望无际。

    柳朝明道:“陛下这些年辛苦,此去一战更是前所未有的艰难,但时过于期,否则终泰,待陛下得胜归来,天下定能安泰。”

    朱昱深道:“是,只是北疆与西北之敌都是游牧之邦,我退则敌犯,我守则敌扰,我攻则敌才退,想要真正保一方和平,江山安泰,只有将驻防北移,都城北迁。”

    其实也快了,北京的都城已经在建了。

    侍卫端了酒来,柳朝明与苏晋、沈奚、舒闻岚一起领着众臣与帝王将士们对饮。

    酒罢,朱昱深登上骏马。

    旷野上,再次响起号角之声,马蹄起行,扬起风沙漫漫。

    柳朝明站在群臣之首,看着这漫天的烟尘,想起多少年前,他失了玉玦,得了“世上英”,回到家中,问孟良:“恩师,我今日想到了‘济’之一字的解法,也不知对否。”

    “景元帝是开国之君,马背上打得天下,讲究快刀斩乱麻,乱世用重典,可前朝沉疴,乱世遗疮,当由谁来制?”

    “世间风雨连天,乱离不堪,所谓济,是择我之君,是护我之民。”

    “我想择一名破旧立新的君王,此人不可以善,否则不足以涤藩王之乱,平天下江山;此人不可以恶,否则何以济泽苍生万民;此人要能忍,否则在乱局之中,如何立稳脚跟,此人达也,唯才是用,以民为先。”

    孟良问:“那你找到这样的人选了吗?”

    柳昀摇头:“尚没有。”但他愿意花五年,十年,乃或二十年去寻。

    孟良道:“柳昀,我们立于这乱局之中,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偶有月色朗照,美不胜收。但月色太远了,要如何握于手中?”

    “乱世中,人人对月色趋之若鹜,譬如我,譬如帛远,但我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改这世间分毫。后来我在想,会否在心向明月的同时,更该与这月色与光亮背道而驰,向黑暗深处走去,水至清则无鱼,所谓破旧立新,也许只有徒手撕破这样的暗,拨散这数十年不休不止的风雨,才能让日光倾洒人间。”

    孟良说到这里,一笑:“便如你所说,择君也好,护民也罢,君为次,民为主,而所谓一个‘济’字,终脱不开以江山民生为本,可惜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也想不透彻了,说来说去,也不知究竟如何行往,日后,就由你去探寻罢。”

    出征道远,风沙漫漫,朱昱深走到道口,忽又勒转马头。

    日破云出,阳光无声息浇洒下来。

    他御着马,慢慢行到柳朝明面前,卸下别在腰间的“世上英”,往前递去:“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这是本王的信物。

    ——本王当许你三诺。

    ——一诺北疆太平,民生安泰。

    ——二诺斯民小康,家给人足。(注)

    ——三诺江山昌明,盛世承平,天下永济。

    日光洒在通体墨黑的剑身上,流转出隐隐光芒。

    “恩师便信我,恩师都遍寻不着的一个‘济’字,我如何寻得到?”

    “我信。”孟良道,“当年便听人说,柳家有子,自字为昀。”

    “好。”少年时柳昀点头道,“那柳昀便以这一生去求一个解。”

    剑身上的光芒汇在一起,夺目得要与日争辉。

    柳朝明淡淡笑了,伸出手,接过了世上英。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