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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与子同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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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风尘仆仆的两路人马在获悉对方就在前路的时候,心理的变化如出一辙。同样的紧绷, 同样的警惕, 又暗含了些许的希望。

    梁玉这里,想的就是大军快些来救援!如果有办法能够收买桓晃, 她绝对会去做, 毕竟她首要的目的是救人,哪怕上京, 救援的任务最终也要着落到援军的身上。是桓晃近来的表现让她放弃了与援军直接接触这个打算。现在终于看到援军了,压在梁玉心口的巨石稍稍离开了半寸。旋即又想到, 万一桓晃又发疯了呢?

    她是警惕的。

    郭宜同样的警惕!他与穆扬、胡直带出来的兵士不过五千, 兵不是新兵, 却是才接手不久的。传闻杨仕达有户一万, 则他至少能抽出两万的兵来, 还占据了楣州的地利。郭宜不是一个莽撞的人,独自出来实属无奈, 一是义愤, 二也是为了保命——主将死活不肯出兵,跟着主将一样作壁上观,日后脱不了一个处份。五千对两万, 郭宜非常的小心。

    他需要一个熟悉楣州情况的人来做向导, 说起来土著都可以做向导, 但是“向导”与“可靠”从来都不是正相关, 历来不乏向导将兵马引到敌方包围圈里的事例。杨仕达在楣州经营了三代, 郭宜不是很敢相信楣州的土著。

    双方人马带着对对方的怀疑, 小心地接触了。

    梁玉人少,她自己的骑士、崔颖派的护卫,拢共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但是一个个衣甲战马都不一般,郭宜那里普通的兵士是比不上的。她先派王大郎去接触,自己却对美娘道:“留意,要是对方有异动,咱赶紧逃!”谁也不知道桓晃利令智昏这下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将她们扣了呢?又或者让她们“死于乱军之中”,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后话?

    王大郎被领去见郭宜,经过很小心的试探——总共各说了两句话,郭宜问:“尔等何人?”王大郎答曰:“奉杨刺史之命,送女眷离开。”郭宜第二句就是:“你的官话讲得很好,京城人吗?”王大郎答曰:“是。公主命我等随娘子过来。”

    终于对上了!

    郭宜听说来的是梁玉,与胡直、穆扬相视而笑——她好好的,咱们命就保住一半了,不用被东宫记恨了。

    穆扬道:“我们正要往楣州去呢,可否耽误娘子些许时辰,告知我等楣州境况?”

    梁玉千肯万肯,她又有一个疑惑:“只有你们三位吗?”领兵的桓晃呢?

    郭宜咳嗽一声:“将军在后面压阵,还有几十里的功夫。”

    “啥?那你们这点人够吗?”梁玉问得毫不客气,“大头肯定在他手里,都闹成这样了,你们不怕吃不下吗?”

    这个就让人难回答了,郭宜三不愿意去告这个刁状,又给桓晃找不出正当的理由来,都沉默了。梁玉一看这样就知道里面有猫腻,给他们细说了楣州的情形:“杨仕达亲口对我说,他有一万户,他冒姓杨氏,占据了楣州杨氏的旧寨,那可是在山上啊!现在他们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呢!何刺史病着,王司马也是个书生,袁樵他能干事官又不大,一个崔中丞还是新来的。”

    穆扬不得不解释道:“我等劝不动将军……”

    郭宜喝道:“老穆!娘子,我等可解燃眉之急呀,这样,我等做策应,袭其后路。娘子……”他又犹豫了,按说顶好是让梁玉去京城报信,催战。可是再往前就要遇到桓晃了,桓晃会不会把梁玉扣下来?不好讲,郭宜不敢做这个安排,他也不大信得过桓晃了。

    郭宜长叹一声,往地上一蹲,抱头道:“娘子,我们遇到个傻子将军!”

    大家都猜桓晃是为了更大的军功才要逼反杨仕达,彼此瞪了一回眼,梁玉果断地道:“那我跟你们去吧,好歹地面比你们熟些。”

    美娘穿一身孝,跟在梁玉后面一直没说话,此时说:“我去过杨仕达的寨子,我做向导!我要给我叔叔报仇!”

    梁玉给郭宜介绍:“这是杨信的侄女,我们原要上京的,如今不如与将军同行。”

    郭宜可不敢让她跟着,道:“借娘子几个壮士一用,娘子不若先回杨刺史那里,那里安全。战场之上,刀兵无眼,容易被误伤。小娘子们也不适合上战场,那里可是血肉横飞……”

    “杀人?干过!”梁玉干脆地说,“我干这个还算熟。别啰嗦了,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楣州耽误不起,你就耽误得起了吗?”

    耽误不起,郭宜非常的不喜欢这个婆娘!净添乱了!

    梁玉也看出来了,又加了一句:“你们找得到比我更可靠的向导吗?”

    找不到。

    那就走吧。

    郭宜与梁玉并马而行,道:“娘子一定要在后方,切不可……”

    梁玉道:“我听说过一句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往京里去,要叫人扣下来了呢?兴许也没命。留在后队,万一叫人抄了后路呢?约摸也危险,咱们还是顺其自然吧。您打算怎么做呢?”

    郭宜道:“先解楣州城之围吧。围剿……唉,恐怕要成一场大仗了。”

    行不二十里,官道转向了楣州,驿站还在,他还认得梁玉,原本无精打彩的脸上显出激动的模样来。见到大军顿时泪流满面:“你们可算回来了!他们围城了!”

    驿站有些破败了,马匹已经被抢走了,驿丞是躲在地窖里才躲过一劫的。梁玉道:“事儿急,你说完再哭!究竟怎么样了?他们都还好吗?”

    驿丞道:“小人只知道,袁郎君将流人迁入城里,崔老虎在城里杀了好些细作。”

    有了驿丞的解说,他们终于知道了楣州的近况,不过二十天的功夫,楣州已经天翻地覆了。袁樵把流人、周围的百姓迁到了城里,城外的村庄、粮仓都被他一把火给烧了。杨仕达试图围困楣州城,夺得城内的补给,好坚守山寨。何刺史与王司马也是下了血本了,拿出家财来犒赏,发动男女老幼一齐守城,拆了房子,硬把城墙加高了两尺。城里眼下也没有缺粮少药的窘迫,都在等着援军呢。

    驿丞说到最后,抹着眼泪:“你们怎么才来呀!”

    郭宜问道:“叛匪有兵多少?有什么勇将没有?有人从贼吗?”

    驿丞道:“小人一直躲在这里,并不知道。”

    郭宜道:“你先下去吧。”与胡直、穆扬商议下一步怎么办,他们关于杨仕达的情报还是一万户。郭宜道:“我看还是截他的粮道吧!我亲自去袭他后路,你们解围城之急。”

    胡直道:“只有这些兵马,分兵恐怕不够使。”

    郭宜道:“你也说只有这些兵马了,不分也不够使,不如出奇不意。”

    穆扬道:“我看老郭说的行。”

    郭宜道:“我去袭山寨,你去解城围,即便不能尽灭围城之匪,也要冲进城去与他们会合。老胡,你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那位娘子,不能在我们手里有什么闪失。她好好的,我们也记你一功。”

    胡直道:“我虽是个粗人,也明白道理的。你断不会为了打压我的功劳才分派我去照顾个娘们,咳,小娘子。有她在,我们违令的事情也好有个说法了。”

    当下分派任务,美娘就被郭宜给随身带着了。梁玉问美娘:“你行吗?”美娘两眼冒火:“再没有比这个时候更行的了!”

    郭宜他对胡、穆道:“尽量拖住围城之敌,城外人多了,山上人就少了。”

    梁玉先将他们带到楣州城下,一路还想带他们去几个村落修整,却见几处村落都被烧成了灰。看到城墙后她就被胡直护在后队,要等穆扬那里打出一条通路来,再将她安全的带到城里。三人都是一个意思,以后打官司,还得指望着她和崔颖,地方官不被问责已经不错了,救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官司打到朝廷上,桓晃身份特殊,他们也需要有人保上一保。

    梁玉也坐得住,她虽号称杀过人,却没有抄刀就上,安安静静坐在马上,对胡直道:“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胡直直白地道:“添麻烦的是别人!要不是您,咱们还不知道楣州有个杨仕达呢。十拿九稳的事情,叫个傻子将军给做坏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周围的兵士却紧张得不得了,他们只有一个简易搭起来的工事,不大顶用。想找个容身的地方,到了一看,一地焦土。袁樵这个人知道些人间疾苦但从来没为生计发过愁,烧屋烧粮毫不犹豫。弄得梁玉他们在城外喝风。

    梁玉却对人说:“我们没处挡风遮雨,叛军也没有呀!”

    胡直笑道:“不错不错。”悄悄对手下打手势,让他们散出去警戒,一定要早早地发现叛军他好带着梁玉跑路。

    胡直向梁玉询问楣州的情况,渐渐说到没话,一个骑士一口气冲了过来:“有、有叛军,他、他们的粮队!”

    胡直笑骂:“吓了你老子一跳!”

    有粮队好呀,本以为没啥功劳了,就有千里送人头的来了。

    楣州本就不是一个鱼米之乡,乡间的积贮有限,还叫袁樵这个狠心的王八蛋给烧了。杨仕达围城的队伍还得依靠山上往下送粮草,杨仕达越发的焦急,要求尽快拿下楣州,如果三天内拿不下来,就撤回来山寨坚守得了,耗到官军没脾气了再招安也行。那样他的官也有了。

    胡直道:“娘子愿意看我们杀敌吗?”命四个盾手执盾将梁玉围在中间,才带她去看热闹。

    胡直放火的本事也不差,抢粮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平了杨仕达,楣州还能饿着他们?一把火烧了粮食,就能让叛军的军心涣散。

    梁玉也不去逞能,安静看着胡直的人放出火箭引燃粮车,趁叛军救火的功夫再掩杀。楣州的旷野早就空了,叛军的运粮队也很松懈,被胡直拿了个正着。胡直大哈哈大笑:“都他娘的别急!都有功劳!说你呢,那个头是他剁下来的,你抢什么?那里不还是有人吗?”

    笑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来,梁玉是个姑娘家,可别吓傻了!回头一看,梁玉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士卒争先,问道:“现在还是算人头计功吗?”

    【我看你这胆子有点大,怪不得敢杀人。】胡直心里咋舌,口上说:“对呀,不然怎么算呢?计功不止是首虏数,譬如讲,我这里断了粮道,那功劳也是有的。他们攻城,第一个站上城头的,是大功一件……”

    梁玉惊叹:“还有这样的学问?那行军呢?操练呢?如果一个人会练兵却不会打仗,又怎么算呢?”

    “会练兵的人,打仗等闲也不会输,除非遇上了能打的。会带兵,兵听他的,不乱。这就不容易出事……”

    两人直聊到了日落西山,穆扬派人来:“解围了,快入城!”

    粮草被烧,军心自然就散了,穆扬又命人多树旗帜号称大军已到,叛军原本的计划就是再拿不下来就不打了,见状一哄而散。穆扬摸着下巴,愁得脸直跺脚:“他们这跑得也太快了,这样岂不是要将老郭给夹在中间了吗?”

    他对崔、王、袁三人道:“胡直是我兄弟,他的本事也有的,现与那外娘子在城外,他进来,守城是足够的。我得去抄叛军的后路,可不能叫老郭被他们包抄了。”

    穆扬与胡直打了一个照面,彼此交换了两句,胡直道:“你守城,娘子也送入城,我去!”

    穆扬道:“那好吧。”

    胡直笑道:“好兄弟,够意思!”拍马要走!

    袁樵从后面追了上来:“这位将军,我这里有几个向导、又有几个嗓音高的,叫他们跟着你去。”向导是带路,调门高的是让他们敲锣打鼓的喊大军来了,杨仕达已经死了。

    胡直笑纳了。

    梁玉一直默默不说话,直到看着袁樵脑袋上扎了条白布,惊道:“这是怎么了?谁出事了吗?”

    袁樵见到她也是且惊且喜,答道:“何刺史殉职了。”何刺史本来就是个病号,连日劳心劳力,直接累死了。现在城里官最大的是崔颖,但是他的名声不好,只好用来杀人镇宅。王司马顶了何刺史的职责,袁樵从旁协助。好在杨仕达手下也是什么骄兵悍将,三人指挥着军官固守城池,居然支撑到了援军到来。

    王、袁二人又忙着安抚百姓,安顿援军,还要与穆扬沟通,请他守城。梁玉见崔颖站在一边,竟品出他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蹑手蹑脚走过去,小声问个好:“中丞,我还知道些事情要对你讲。”

    不把桓晃咬死,她把梁字倒过来写!

    崔颖竟小小跳了一下,瞬间活了过来:“娘子,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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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楣州城是欢乐的,他们死人不多,家业烧了可惜,但是袁樵许诺,弄死了杨仕达,咱们分地。杨仕达抄没的家产,按照比例要上缴一部入国库,另有一部入州、县,完全可以用来弥补百姓的损失。

    王司马也高兴:“待郭将军凯旋,我再设宴为诸位庆功。行百里者半九十,眼下还请诸位不要放松警惕。”

    穆扬已有功劳在手,不大在意地道:“咱们就等老郭回来!”

    只要郭宜杀了或者抓到了杨仕达,退一万步,抓到了杨仕达的家人,他们就好交代了。

    夜间,穆扬亲自安排了守卫,自己则住在了角楼上。半夜里,山中冒出火光,穆扬心道:【老郭,妥!】

    安心睡了一夜,第二天城门虽然没有打开,守城的人却个个高兴——春季的山火,只要不遇大雨就很难熄灭,大家都看到了。总不能是杨仕达自己烧山,把自己烤了吧?

    清早,郭宜派人送信来——已拿下山寨,杨仕达自刎,止走脱了杨荣。郭宜已经在清点户口了,马上派人押送第一批不驯服的战俘下山,明天是第二批的妇孺,让山下做好准备。

    袁樵近来处理庶务愈发得心应手,先清了监狱,再叫人在城外搭起了些简易的木屋,暂时供人居住。过了晌,一团人山里出来,正是郭宜派人押送来的第一批战俘,为首的就是杨仕达的兄弟子侄们。袁樵将人在狱里关好,都上了镣,准备忙完安抚百姓的事,夜审杨家子侄。

    美娘与他们一同下山,由梁玉接了,一同住在县衙里。守城期间,袁樵把梁宅也给征用了,梁玉回来没地方住,就住到袁樵后院去了。

    到了傍晚,一队人马冲到城下,为首者哭嚎道:“开门!快开门!郭将军战死!”

    穆扬扶着城墙,好险没有一头栽下来,厉声道:“你动摇军心,我斩了你!”

    底下人仰面道:“穆校尉,是我,李四啊!!!”

    穆扬急命把李四放进来,先踢一脚:“闭嘴!不许哭!说事!”

    李四挨了一脚,才说:“本来怪顺的……”

    郭宜也是个放火的好手,不但会放火还很狡猾,他命人把旗收了,又挑了几个机灵的士兵过来报捷,身上的官员的衣服就是证明——楣州打下来了,我们抢了他们的东西,瞧,都穿上了。

    他麾下兵马都是附近驻军调来的,口音也近,又故意叫得声嘶力竭,再有财物做诱饵,将寨门诈开。

    郭宜的人一入山寨就在美娘的指引下直扑杨仕达在寨中的府邸,将杨仕达的老巢给抄了。美娘又在人群里喊:“寨主死了!”

    人们愈发恐慌。

    郭宜趁机控制了山寨前后两门,来了个瓮中捉鳖。

    事情在这个时候进行得非常顺利,郭宜一面清点户口,一面清点人犯。杨仕达自刎,他的兄弟子侄被抓了起来,美娘一个一个的认,发现少了杨荣。郭宜道:“他成不了气候,小娘子也不要过于伤心了,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下山,我也不能在此久留。”

    他需要把这些人都迁出山,重新编入户籍才行。

    都弄好了,又来个釜底抽薪,把姓杨的都挪出去,好使叛军群龙无首。为了安全起见,他亲自将这些人押送下山。

    路上却出了意外——杨荣先被杨仕达送走,其实并不曾走远,山寨起火,他关心亲人又回来了。郭宜这个贼忒狠,杨荣赶到的时候,郭宜已经完成了杀人放火的动作,杨荣只能先在外面潜伏起来。

    郭宜押送杨家子侄下山,杨荣意图劫囚。美娘认得杨荣,大喊一声:“他就是杨荣!”郭宜乐了:“送上门来的功劳嘿!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杨荣是有备而来,郭宜需要在寨中放置人马,一番较量,郭宜竟死于流矢。这件事美娘他们并不知道,城里也只当郭宜马上要把杨荣也押下山来,给杨家凑个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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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扬让李四不许哭,以免动摇人心,将他带去见胡直,又见崔、袁等人。

    几人还未商议出个结果来,桓晃的大军到了。

    穆扬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他还来干什么?看老郭怎么死吗?”李四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死的咋不是我呢?”

    桓晃心急如焚。

    郭宜等三人走后他就后悔了,将士们诡异的目光、背后的窃窃私语犹如当头一记棒喝将他打醒了——我在做什么?!我是主将,有守土之责的呀!国与家孰重?!

    郭宜走后两个时辰,桓晃彻底回过味来,下令整军驰援楣州。事情却又不如他预期中的顺利。他从京里带来五个人,走了仨,剩下两个与他也不很是一条心。驻军原有的军官还有几个,本与京中有些隔阂。郭宜三人出走,军心就已经散了,人还是那些人,使唤起来怎么用怎么不灵光,又耽误了一天。

    前天,桓晃只恨手下太利落,今天,桓晃恨不得在他们每人身后放一条鞭子抽着他们走。

    等桓晃赶到楣州城,围也解了,杨仕达也死了,郭宜,也死了!

    桓晃硬着头皮进城,迎接他的是各色意味难辨的目光,桓晃悔愧难当,自已说:“我来晚了,我这便去山里清剿残匪。”

    穆扬不阴不阳地道:“您身份贵重,山里不安全,还请在这里安歇吧。”

    桓晃必要到郭宜灵前致奠,穆、胡拦他不住,王威等也要去灵前上香,都一起过去。看到棺木,桓晃双膝点头,痛苦地将额头压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王威张大了嘴,喉中嗬嗬作响:“老郭!老郭!”

    崔颖跟来看了两眼便没有兴趣了,梁玉很平淡地对他讲了桓晃的所为,崔颖心里也是早有猜测。两人都以为桓晃聪明反被聪明误,折了一员大将,自己也没捞到功劳。【我是不会让你凯旋进京的。】

    灵堂设在州府里,就借了何刺史丧事的布置。崔颖从州府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把监军御史给叫了来。

    大军开拔,朝廷照例要派御史跟随。一是纠察有无违法之事,二也是方便记功。裴喻是御史台的摆设,真正管事的是崔颖,监军御史正是他的手下。

    桓晃因私心贪欲而害公事,是崔颖非常厌恶的一类人。监军御史也觉出军中有异,对崔颖实话实说,又拿出自己的记录来:“下官原就打算如实上奏的。”崔颖道:“奏与圣人的折子,我便不看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那就没有了。”

    崔颖沉默了,如果是京城,他能把桓晃家的黑料都翻出来。楣州则不同,这里不能再经受动乱了。【回京再说,你还能就在楣州不回去了吗?】

    桓晃整个人仿佛扎根在了灵前一样,不知道的人几乎要以为他是郭宜家的孝子了。看的人都在心里暗骂:虚伪!

    【你害死了他,还要在他死后恶心他吗?】李四索性睡在棺材边上,他总觉得桓晃不怀好意,要悄悄地监视桓晃,免得这个人又对死者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是夜,李四被一阵说话声惊醒,朦胧间听到一个声音在劝:“将军,您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想想。您要有事,叫老夫人怎么办呢?她还在等着您凯旋呢。”

    接着是桓晃痛苦的声音:“我还有脸回去吗?”

    【你还知道要脸吗?】李四裹紧了衣服,听桓晃接着问:“袁樵如何了?”

    先前的声音答道:“他……还活得好好的,回去对老夫人要如何交代?”

    桓晃低声道:“只为她老人家为杜氏报仇,才害了郭宜。早知如此,我宁愿自己去死。不等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能再听乱命!”【1】

    【不得了!】李四挺得像个僵尸,紧贴着棺材,一动也不敢动,仿佛能从棺木上汲取勇气。直挺了一夜,天不亮有人来添灯油,他才爬出了灵堂,跌跌撞撞跑到了穆扬那里:“是他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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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四十分茫然,他听不太懂桓晃说的是什么,但是听明白了“报仇”、“害了郭宜”。穆扬也不是很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能问桓晃,拉着李四说:“你同我来。”

    他找上了崔颖。郭宜死了,作为他的袍泽,穆扬认为自己有义务让郭宜死得明明白白。崔颖正是查明真相最好的人选!

    崔颖也不大明白,但是他知道“杜氏”的意思。再三盘问李四,确认说的是“杜氏”,崔颖皱皱眉头道:“你同我来。”

    他对杜氏不熟悉,袁樵对世家肯定是熟悉的。袁樵此时正在迎接刘、杨二夫人,楣州平息了,杨刺史将人又送了回来,一路上尽是兵祸过后的荒凉。两位夫人骂了一路:“狠心的贼!竟将百姓房屋都烧尽了。”

    回到衙里,听说是袁樵干的,便绝口不提杨仕达倒行逆施,转而说:“叔玉也安全了,我就放心了。现在想来,成安县公果然是有私心,叫叔玉就这么上路,是我们的疏忽,亏得她没有遇到成安县公。”

    感慨到了一半,崔颖来了。崔颖见两位夫人都在,居然笑了一笑:“夫人在就更好了。”她们得比袁樵更熟悉这些姻亲关系。崔颖直来直去地道:“敢问夫人,成安县公与杜氏是否有旧?杜氏与令郎有何冤仇?”

    刘夫人将事情前前后后想了想,忽然问杨夫人:“这个成安县公,他的母亲是姓杜吗?”京城世家也多,里面如蛛网般的姻亲关系很难让人瞬间反应过来,但是刘夫人毕竟出身世家,一经提醒很快就记起来了。

    杨夫人如遭雷击:“对!我想起来了,是杜庶人的娘家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