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芜凰 > 第64章 绝人无路

第64章 绝人无路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如果可以,芜歌只希望这一睡,再不要醒来。

    可是,哪怕是在混沌的梦里,也是白茫茫的大雪,瓢泼的血雨和亲人的尸骸。

    心口的那个洞,还在一寸一寸继续撕裂着,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芜歌觉得,这便是世人所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因为哪怕是这样昏死过去,灵魂也还在痛着。

    血债只有血偿,逝去的灵魂才有可能安息,自己的灵魂才有可能喘息。

    在意识到继续昏死,不过是沦落额鼻地狱,遭受更多煎熬后,芜歌终于慢慢退热。第二日临近晌午时,她终于睁开了眼。

    醒来,心口还是剧烈地疼着,痛感甚至比梦里更撕心,可至少,活过来,才可能为死去的人,做点什么。更何况,她还没见到庆儿和心一。

    她睁开眼,想挣扎着坐起,可眼前白茫茫一片,跟梦里那片绝望的雪地一模一样。她不由摊开手,放在眼前,可眼前,除了白,还是白。

    守了一夜,正在榻前打盹的义隆惊醒过来:“小幺,你醒了!”

    芜歌听到这个熟悉又痛恨的声音,浑身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她循声看过去,却看不见那张可恨的脸,甚至是影子,都看不见。

    她的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绝望来。

    义隆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并没看出她的不对劲。他想伸手抚她的胳膊又怕她抗拒,便缩了回来:“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吗?”他边说边快步走向屋中央的桌案,为她倒水,“来人,备膳。”

    芜歌此刻已经无暇顾及这个恨之入骨的仇人了。她痴惘地摊开手,又在眼前晃了晃,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心口的那个洞,顷刻,变成一个无法填埋的无底洞。芜歌不懂,为何老天要对她残忍至此。她不惧死,她活过来也只是想为死去的人,和还没死的人,做点必须要做的事。

    可现在,她是瞎了吗?一个无权无势的瞎子,能做什么?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死死钳住。她想挣脱,却越是挣扎便钳得越紧。她只觉得浑身浇灌起一身冷汗来。

    她僵坐着,无望地摊开双手,看着那片白茫茫空无一物的空茫,有泪在眼眶里涌动。

    义隆已倒好水,走了过来。他俯身坐在榻沿,极是温柔地把水递到她唇边:“渴了吧。”

    芜歌偏头看他,那片白茫里,她甚至看不到那杯水已递到了自己的唇边。

    义隆见她这般反应,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过,至少比他昨夜料想的要好一些,她至少是冷静下来了。他索性把水杯凑上她的唇,喂她喝水:“试试水温是不是刚好。”

    唇上清润的触感,让芜歌涌生出更多的绝望。

    渴了一天一夜,又高热那么久,她的嗓子似乎都在冒烟。

    心口的剧痛强逼着她冷静下来。她没资格矫情和任性,心底的恨和怒有多汹涌,她的心就要变得有多坚韧。

    身侧的这个男子,她爱过,恨过,怨过,希冀过,幻念过,失望过,绝望过。

    而今——心口的那个洞撕裂得有多大,她对他就有多恨。不,她对他已经无法用恨和绝望来形容了。

    她不能让他识破自己雪盲了。

    她要活下来。她收敛泪水,木然地低头就着水杯喝起水来。

    她喝够了水,便开口问心一的下落:“心一呢?”心一是她唯一可以信任和指望的人。话从口出那刻,她才发觉喉咙竟是有多疼,冒出来的每个字都好像在割喉。

    一霎,她就想起哥哥最后的模样,心口的疼痛一瞬翻涌到了嗓子眼,她只觉得翻江倒海般恶心。她下意识地弓腰捂住心的同时,也捂住了嘴。

    “怎么了?”义隆原本走去桌案放水杯了,急忙折了回来。

    芜歌因为剧痛蜷缩成一团,好不容易才慢慢稳住呼吸和心跳。“心一呢?”她重复,声音带着绝望的凄厉,粗噶得近乎是从地狱而来。

    义隆的脸色微变,他对那个假和尚非常反感,甚至比拓跋焘还甚。可眼下,他实在不忍再听到她撕裂后的嗓音:“他没在山谷,朕命人搜了山,也没找到他。只在北边山头的悬崖边捡到一串菩提,是不是他的,不清楚。”

    这样轻描淡写的回复,让芜歌心底又翻涌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剧痛和恨意。在她心里,早把心一当成了半个哥哥。

    而她的哥哥们,除了背弃姓氏的那三个,其他全死了。

    她有点透不过气。她绝望地看着那片白,眸子里翻涌着汪洋恨意:“菩提呢?给我看看!”说完那个看字,她浑身残存的那丝力气都松懈了,眼睑蓦地垂了下来。她浑身都颤抖起来,也不知是被强忍的痛苦摧残的,还是被漫天的绝望催逼的。

    她看不见了。能不能再看见,还是未知之数。

    她在医书上看到过雪盲的记载。有人恢复了,有人却永久被困在苍茫白雪的世界。她攥紧双拳,想强忍住身体的颤抖,却只让双肩颤得愈发厉害。

    义隆见她如此,心底已经道不清是何感觉了。他坐回了榻前:“朕一会命人取过来。”他想伸手抚住她的胳膊,到底还是怕再刺激她,只好再度收了回来。他只想让她好过一点,便拣着她最关心的事宽慰他:“你弟弟还活着。”

    芜歌猛地抬起头,那双迷惘的眼睛里有泪雾翻涌:“你想怎样?”她的声音颤得厉害,浑身都是戒备。

    “朕没有。”义隆自知百口莫辩,可他不得不辩白,“绝命崖的圣旨是假的,有人偷偷拓印了朕的印鉴。”

    芜歌的眸子里涌动着更多的泪水,义隆却在那眼泪里看到了恨杀之意。

    “朕——”义隆张了张嘴,情绪略显激动,“朕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出尔反尔。朕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这一路,朕怕你有危险,连打个盹都不敢耽搁!”他越说越带了些委屈:“你不信朕?”

    和这句撕心裂肺的话一同崩裂开的,还有那满眶的泪水:“别说得自己好像很无辜!狼人谷,你不知情?枫儿和二嫂的死,和你当真毫无干系?三哥背后的暗箭,你也一无所知?我就那么好骗吗,刘义隆?这种借刀杀人的伎俩,你用得太多,太无耻!”

    义隆的脸色褪得惨白。他微微张唇,却是无言以对。

    芜歌觉得自己像被埋葬在白茫茫的大雪里,透不过气,又断不了气。她双手捧着脑袋,极力想止住被痛苦绞缠的思绪,她想冷静,她想思考。可是,思绪,甚至是灵魂都被痛苦和恼恨绑架了。

    她抱头蜷缩着,眸子里全是泪雾,摇摇欲坠却死命噙着,这样的强忍让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义隆错觉又像回到了法场那回,心口窒闷中带着钝痛。他的手就悬在离她不过三指的距离,却再无法贴近:“你再安心等几日,朕会把你弟弟平安带回来。”

    芜歌微微抬眸。她再不会天真了,以为抓住这个无情男子的那点凉薄情意,就能为家人争得一线生机。到头来,并不比法场被当众枭首好多少。

    她再不会信他了。

    庆儿。她在心底默念胞弟的名字,却已然是在与他诀别了。

    “你休想再用庆儿要挟我。你要杀,就杀了他好了,反正我的亲人,也不差再死一个!”芜歌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战栗,“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你,还有你背后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义隆坐在榻前,像尊冰雕。早在十几年前,他和眼前这个女子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他不懂,红尘万千,他为何偏偏就独独钟爱她。

    他曾以为,阿妫对他才是最与众不同的。可是,他对阿妫何曾有过这样浓烈炙热的情意?

    若是可以,他真恨不能把眼前的女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那日,她血溅法场,他当真错觉那把匕首是扎在自己心口,在剜自己的血肉。眼下,同样如此。

    这段时日的缠绵悱恻,这个女子更是越来越像住进了他的骨血里。他说,他离不开她,是真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恨朕怨朕,都不怪你。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一个杀字和一个死字,攻陷了芜歌强撑的理智。脑海不断回放万鸿谷的种种,全是尸骸,全是血,全是哥哥死不瞑目的屈辱一幕,耳畔响起阵阵哀鸿的鸣啼。她不由捂住耳朵。“滚!”她嘶声,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

    义隆很想拥她入怀,止住她的颤抖。可是,那样只会更刺激她,他深吸一气,站起身来:“你安心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芜歌控制不住地轻颤着。她感觉得到泪在狂涌,这双眼睛似乎全然不是自己的了,她管不住泪,更管不住眼前绝望的雪白。

    她听到他出了门,吩咐秋婵,“照顾好她。”

    她听到他的脚步渐行渐远,她还听见秋婵走了进来,接着是碗碟的细微声响。

    “小姐,吃点东西吧。”

    她闻到了米粥的香味,肚腹空空如也,分明饿到了极致,却只觉得反胃。

    她好恨。他再度骗了她,回想承明殿的种种缠绵,她就恨不能自戮以谢罪。而他却还在声辩着自己的无辜,还在拿着一点稀薄的关切假惺惺地向她表述着情意。

    她恨得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可十指连心的疼痛早已被心头涌动的痛苦掩盖了。

    她恨他,更恨自以为是的自己。在那米香凑到自己跟前时,她猛地一挥手,只听见乒铃乓啷的瓷碎之音。

    “滚!都给我滚!”芜歌嘶声。她缩做一团,退到床榻一角,死命地捂住脑袋。脑海狂乱地响着无数的声音。

    有劝她冷静,填饱肚子,保住性命,营救弟弟的。

    也有怂恿她报仇,血刃仇人的。

    更有嘲笑她愚蠢,奚落她不如一死了之的……

    她自觉脑仁快要炸裂开了,正如她的心,早碎作万千雪絮,葬在了前夜的大雪里。

    她的心底一直住着一个魔,那是在狼人谷种下的,不,是在承明殿见到那个碧衣女子时种下的。

    娘亲悬梁自尽的那三尺白绫,成了牵动心魔的绳索。父亲的离世,更让那根绳索粗了许多。而今,哥哥们的血,像给那根绳索下了魔咒,让她心底的狂魔越来越镇压不住……

    天黑压压的,满是阴云。诡异的大雪早停了,天地间是化雪特有的凄冷孤寂。这处后宅,较之建康,真是简陋不堪。院落里的石径,只简单铺了一层鹅卵石,无法彻底隔绝融雪留下的泥泞。

    义隆的步子有些沉重,吧嗒吧嗒,微微溅起零星的泥星。

    义康正正堵在石头小路的劲头,脸色比当下的天气还要阴郁。

    义隆止步,不悦地看着他。

    义康敛眸行礼,那不甘不愿的情绪,半点都没隐藏:“臣弟见过皇兄。”

    “嗯。”义隆没心情搭理他,不过瞥他一眼,便抬步错身离去。

    “皇兄!我有事同你商量。”义康叫住他,几步赶到他身旁。

    义隆不悦地移眸看他:“若是关于小幺的,就不必开口了。”说着,便又要走。

    义康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皇兄,你若心里还有她,就放过她吧。”

    义隆止步,眸子里染了薄怒。

    义康颤了颤唇,豁出去了:“他们今日可以背着你杀了徐家兄弟,明日就可能对芷歌动手。你强留她在身边,只会给她带去更多的痛苦和灾难。你才对徐献之动手,建康形势不稳,还是快些回京吧。芷歌,就留在新平。我会看顾她。”

    义隆怒极:“刘义康,是谁给你的胆子,觊觎自己的嫂嫂?”

    义康松开手,微微昂了昂下巴,强撑着架势:“三哥,三嫂在椒房殿。绝命崖的存在,连臣弟都不清楚,只有三哥最亲信的人知晓。要偷偷拓印你的印鉴,更是只有枕边人才办得到。你的后宫,容不下芷歌。故而你才送她去兰陵,改名换姓。当真改姓潘,她就能一世安好吗?你不觉得这样对芷歌太残忍吗?更何况,她的家人如今全死了,她不可能再委曲求全随你回宫了。”

    义隆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在万鸿谷,见到那满地的尸骸时,他就意识到他与小幺之间的鸿沟已成了天堑。可是……

    他冷声:“让朕放手,绝无可能。”

    “你是想逼死她吗?”义康怒了,“你若是爱惜她,就不该对徐家赶尽杀绝!就不该纵容你的皇后和师父往她心上扎刀——”

    “你以为朕想吗?”义隆冷声打断他,“那几个人死不死,朕不在乎。饶他们狗命又如何?朕——”

    “可他们还是死了。”义康打断他,“三哥,你或许没想杀他们,却也没想护他们。而椒房殿里的皇后和栖霞山上的帝师,你却是一直袒护着的。光这一点,芷歌就不会原谅你。人是不是你杀的,又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