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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番外:恨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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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中录

    ---仁惠太后的番外

    月色黯淡,隐隐辉色落在东宫深茂的花间,便好似长廊里独独坐着的人儿一般凄凉,只见一女子面色微微黯然,只垂首喃喃自语道:“入宫已有三月了,也不知家中父母与二位兄弟可还安好。”

    正在幽幽出神,身后却是一声轻笑:“湘君,你在发什么愣啊,太子妃让你快些过去。”

    湘君回首望去,却是出云,她只慌忙站了起来,问道:“现下已是深夜了,太子妃这个时候找过做什么呢?”

    出云没好气的说道:“太子妃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你且快去便是,不然太子妃恼了便麻烦了。”

    湘君这才急急的去了太子妃的寝殿,入了里间,只见太子妃郭氏着桃红纱衣绣着浅色的繁花茂叶,衣襟上伏着亮莹莹的一双碧玉蝶儿;纱衣子里又衬了件素色绢衣,于领口交掩处露出一抹清丽的白。艳丽的服色,首饰却是十分的简单,清简的碧玉珠翠零散点缀于发髻间,唯一夺目的只是一面海棠叶形状的通透玉佩,沉静地伏在她的修长的颈上。容色极是美丽,太子妃只神色骄矜的端坐在苏绣软塌上,只淡淡道:“湘君啊,孤要你所整理的古籍,你可曾都整理好了?”

    湘君只微微一诺,恭声道:“回禀太子妃,奴婢都整理妥当了,单等太子妃来娶便是了。”

    她细细望着眼前这位丽质天成的女子,出身于四世三公之家的望族郭氏,当朝皇后乃是她的堂姑母,她现下已是太子妃,待到太子登基,她便是一国之母,如此顺遂的人生,也不怪乎郭氏的性子是那般的傲慢。

    只见郭氏微微一笑,道:“如此便好,也不枉你的父亲乃是文官出身,孤听闻他如今还是翰林院典薄,若是有机会,孤会求父皇,你父亲的官倒是可以升一升了。”

    湘君闻言,心中大喜,只道:“奴婢多谢太子妃恩典。”

    太子妃挥一挥手,便示意她出去了。湘君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却见郭氏身边的宫女茯苓进来不安道:“回禀太子妃,方才太子身边的太监来过了,说太子今日只在书房里歇息便是,便不来太子妃这里了,还望太子妃早些歇息。”

    只见郭氏,恨恨道:“上回他来孤这里已是半个月之前了,这十几日来,只都说在书房歇息。”

    湘君走到外间,只见出云早已在一旁等候,只含笑道:“太子妃没有刁难你?”

    二人只往东厢房走去,那东厢房便是太子妃命宫女打理出来,供校书女史在此歇息的,湘君只道:“所幸我前几日将太子妃所说的古籍都整理好了,不然恰好今日太子妃心情不好,若是我又在这个时候犯错,只怕我便有好受的了。”

    出云笑道:“且不论如何,过一日便是一日吧。所幸咱们还不是宫女,只需为太子妃打理些书籍便是,过些时日便可出宫。也不算太难熬的。”

    入了房内,湘君才悠悠深思起来,如今入宫已是数月,父亲的官职不高,兄长才二十出头,尚未娶亲,且三弟尚且十二岁,母亲又是庶出,便是外祖父也不过是个寻常知府,这样的出身,在宫里,委实算是寒酸的。所幸昔年读过几年书,如今还可入宫做个女史,待得太子妃母仪天下,自己伺候过她,也算可为家门添些荣耀。

    湘君只见过太子两次,每次都是在太子妃那儿,新婚燕尔时,太子来太子妃的寝宫较勤,随后偶尔见了几次。太子模样极为清隽,但那份清俊里又有一份淡然在里面,仿佛世间的一切斗争都与他无关。湘君只是远远的看过他两次而已。

    过不多久便是皇后的寿辰了,皇后在宴席之上偶尔问了太子妃一句怎的如今还没有孩子,却将太子妃难住了,只见太子妃讪讪的,半晌才道:“兴许还要再过些时日才会有的,儿臣到底年轻,过些时日便会有的。”

    皇后只是温和一笑,道:“本宫只想着早已抱皇孙罢了。”

    太子只在一旁板着脸色,默默不言,等到宴席结束,到了东宫里头,二人倒是争辩了起来,只见太子妃恨恨道:“太子平日极少到嫔妾的寝宫来,长此以往嫔妾怎能怀上孩子,亏得今日乃是母后的寿辰,嫔妾不忍扫了母后的性质,不然嫔妾定将实情相告,也省的嫔妾来替你臊。”

    太子听了郭氏此言,只是冷然一笑,道:“孤还以为是何事?你便是一直无所出又能怎样,难道还担心你这个太子妃被旁人取而代之,你郭氏一族门楣显赫,母后又是你的嫡亲姑母,这太子妃的位子你自然是坐得长久的。你大可放心。”

    郭氏只道:“你如今已是太子,若是你迟迟没有子嗣,父皇怎会放心将江山交与你。嫔妾忠言逆耳,还望太子体谅嫔妾苦心。”

    太子听了不以为然,只是笑道:“孤若要子嗣又有何难,孤是太子,除正妻太子妃外,还可有良娣,孺人,淑仪,淑容,淑媛等妾侍,若是孤想要子嗣,纳些侍妾在身边便是了,难道还有什么难的。”

    太子妃闻言怒极,只负气道:“侍妾所生的孩子乃是庶出,怎能继承大统。且太子若是娶侍妾便是置嫔妾颜面于不顾,嫔妾绝不善罢甘休此事。”

    太子见郭氏说的决绝,只是笑道:“枉太子妃出身望族,怎不知嫉妒乃是女子德行之大亏。若是孤当真娶了妾侍,你当处之泰然。如若不然便是嫉妒。”

    郭氏此刻只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身子一晃,险些摔倒,亏得身旁的湘君扶住了她。太子一言不发的走了,太子妃遣退了在殿中伺候的人,只一人见里面哭了起来。湘君到了外头,只见太子仍旧在殿外,只躬身对他行了一礼,太子只是淡淡道:“文瑛她到底太骄横了些,若是她的性子能谦和一些,孤还觉得能和相处。”文瑛便是太子妃的闺名了。太子与太子妃初成婚时,太子便是这般唤她的闺名,后头二人稍稍不和了些,便改作了一句寡淡的“太子妃”三字。

    随后太子叹了一口气便走了,太子走了数步,突然回过头,问道:“你是文瑛身边的校书女史,你叫什么名字。”

    湘君稍稍愣了愣,太子身边的太监已经不耐烦了,骂道:“真是没规矩,太子问话竟敢不答。”

    她这才恭声道:“奴婢名湘君,家父是翰林院典薄宋评。”

    太子淡然一笑,道:“你父亲的学问倒是很通,只在翰林院倒是可惜了。”

    随后太子便走了,湘君见着太子的背影,心中默默有了一丝温存之感。

    后来数日,湘君时常在厢房里帮着太子妃笔录文书,有一日却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竟送来了一盒墨,那墨色乌沉沉的,一瞧便是上好的墨质。湘君见了只觉纳闷,便问道:“这般好的墨怎的送到这里来了,我平日里为太子妃笔录书籍原是用不上这般好的东西。太子妃倒是有心了。”

    谁知那小太监竟道:“姑娘会错意了,这盒墨乃是太子所赐,这叫让小的给姑娘送来的。”

    湘君闻言,更觉奇怪,只道:“我乃是太子妃的校书女史,便是真有赏赐,也是有太子妃所赐,怎的由太子所赐了?”

    那小太监只笑道:“姑娘好糊涂,太子与太子妃夫妻一心,许是姑娘做事让太子妃欢喜了,太子替太子妃赏赐姑娘也是有的。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湘君这才收下了这盒墨,便让那小太监走了。

    到了深夜,湘君只在太子妃身边将这几日摘录好的文书递交上来供太子妃过目,太子妃郭氏一向颇为信任湘君,只是随意看了几眼便笑道:“你做事素来是妥帖的,孤也不必过目了,只放在那儿便是了。”

    随后太子妃身边的夏尚仪细细捧着那一卷卷文书,只笑道:“到底是湘君姑娘心细,便是这墨色瞧着也是极好的。到底是姑娘有心了。”

    太子妃闻言不对,只亲自起身将那文书拿来,细细观看,只冷冷道:“这墨色极好,孤瞧着便是上好的笔墨,湘君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湘君一时间倒是被问住了,半晌不语,太子妃不禁有些急了,脸色渐渐青了,夏尚仪知道郭氏的脾气,只道:“姑娘还是快些说吧,太子妃问话怎敢不答。”

    这倒是点醒了湘君,她才怯生生道:“回禀太子妃,这是太子赏赐的。”

    郭氏闻言怒极,道:“好端端的太子赏赐你这些个作甚,你是我身边的校书女史,便是要赏赐也是由孤说了算,怎会由太子来赏赐。”

    湘君这时倒是默默不语,只说不出话来,太子妃细思片刻,怒道:“莫非你背着孤私自勾引太子,无怪乎太子上回说要娶些侍妾在身旁,今日,孤才知道竟还有这层意思。”

    夏尚仪也只在一旁帮腔,道:“姑娘想着攀高枝儿原也不能怪你,只是辜负了太子妃这般待你,若无太子妃的提拔,姑娘真有今日。”

    湘君只泣道:“还望太子妃明鉴,奴婢与太子统共只见过几次而已,且奴婢也着实不知为何太子会赐予奴婢这等上好的墨色。”

    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宫女静儿冷冷笑道:“这话听着好不通,既然只见过太子几次,太子为何会赠与你东西,依着我看,想必是湘君生的过于清丽,太子被你迷住了,所以才赐予了你这些。”

    太子妃郭氏闻言大怒,只横了静儿一眼,唬的静儿再不敢言语。郭氏随即道:“你若要孤相信你,你且将太子赐予你的那盒墨毁了便是,孤再另外赐予你便是。”

    湘君闻言,如得大赦,只连连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回去了便将那墨毁了便是。”

    恰在此时,太子推门而入,只冷冷瞧着湘君道:“孤赐予你的墨怎可随意毁了,你难道不知,蔑视太子乃是大不敬之罪。”

    湘君此刻倒是不敢言语,只是低头不语,太子妃郭氏对太子此言倒是颇为不在意,只冷冷道:“是孤命她毁掉的,太子无端端赐予她一盒墨,孤生怕她有了别的心思,所以便叫她且毁了墨,也省的日后生事。”

    太子闻言,倒是莞尔一笑,道:“区区一盒墨,难道还能生出什么事来,孤瞧着倒是太子妃多虑了。”

    太子妃郭氏冷笑道:“随意毁了太子赐予的东西自然是大罪,但湘君乃是孤身边的校书女史,所以她便是毁了那墨也是奉了孤的旨意,太子也不能不成全孤了。”

    太子闻言,只浅笑道:“好个威势赫赫的太子妃,孤瞧着你眼下的气势倒有了几分皇后的气度,父皇母后选你做了孤的妻子也是实至名归。”

    太子妃知道太子在借故讥讽她,只冷冷道:“太子不必来讥讽嫔妾,湘君是孤身边的人,听从孤的旨意也是本分之事。还望太子不要干涉。”

    太子瞧了瞧湘君,只觉她神态天真,双颊晕红,肤色白腻,一双眼灿然晶亮,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上下,却是容色清丽,气度高雅。便笑道:“湘君原先是你身边的人,但此刻孤已决意纳她为淑容。她此刻是算不得你身边的人了。”

    此言一出,殿中诸人都是一惊,只见太子妃郭氏颤声道:“太子当真要纳湘君为淑容?”

    太子淡淡道:“孤说过的话何时有不算数的,孤是太子,三妻四妾也无甚打紧。纳一个淑容难道也需太子妃同意么?”

    太子妃知道此事是不能扭转了,只是恨恨的看了湘君一眼,湘君闻得此事也是一时间呆了,半晌道:“奴婢身份低微无福伺候太子,还望太子收回旨意。”

    太子只是冷眼瞧着她,道:“孤先前已说过,孤所说的话绝不会轻易收回,你今夜且随着孤回寝宫去。”

    言毕,太子便走了,他身边的太子只笑着请湘君一路同行,湘君只怯生生的看了太子妃一眼,太子妃怒道:“你还瞧着孤作甚,快些去太子宫里吧,等着过些时日孤将太子妃的位子也让出来给你便是了。”

    湘君知道太子妃已然动了真怒,知道事情已是无法转圜,这才垂首走了。到了太子寝殿,只见太子早已换好了寝衣,太子屏退左右伺候的人,只招手让湘君上前,淡淡道:“孤执意要纳你为淑容,是为了保护你,依着文瑛的性子,她知道了孤赐予你东西过后,必定是容不下你的。不过数日便会寻个错将你撵走。”

    湘君只低声道:“奴婢只是奴婢,若是被撵走也无法,只是惹得太子与太子妃二人生了心结了。”

    太子笑道:“这倒是无妨,孤与她早已是不同心,且孤今日纳你为妾最主要的缘由便是孤先前就有此意了。”

    湘君闻言一怔,半晌道:“奴婢只见过太子数次,太子也未曾注意到奴婢。”

    太子只出神道:“孤先前瞧过你在书房里细细看书的样子,是那般的淡然悠远,你的神色是那样的宁和,孤或许便是那时注意到了你。知道那日在太子妃的寝颠外待得你出来,才得知了你的姓名。所以才让人赐予了一盒墨与你。”

    湘君只嫣然一笑,望着太子那清隽悠远的面容,不觉又默默垂下了头。

    太子只紧紧揽她入怀,夜深露重,四下里静悄悄,似乎连风来过的声音也可以被听见。风一吹,房中摇曳的烛火瞬间熄灭无迹,只余一室的黑暗与沉寂。

    第二日,太子将此事禀明了皇后,皇后虽然不喜,奈何太子到底是她的亲儿子,也只能由着他了,如此便正式册了湘君为太子身边的三品淑容。册礼极是简便,过后,湘君只着一袭水蓝色刺绣妆花裙,梳一寻常发髻,到太子妃郭氏宫中请安。

    太子妃只称病不见,她身边的夏尚仪出来时,见着湘君,只是淡淡道:“还望淑容请回吧,太子妃还在气头上,且淑容也是知道太子妃的性子的,若是她未消气,是怎么也是不成的。”夏尚仪原先对湘君颇为关照,如今湘君成了太子身边的淑容,她碍于太子妃的面子,脸上便淡淡的。

    湘君只无奈离去,太子将太子寝宫左侧的一间厢房赐予了湘君,又命人拨了几位宫女在她身边伺候。湘君心下虽喜,但仍旧暗暗忧心太子妃郭氏。因此太子来她寝宫时,她只觉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却是深夜,太子来她房中,只见她愁眉紧锁,不觉关切问道:“湘君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在这里住的不惯么?”

    湘君闻言,只温和道:“回禀太子殿下,嫔妾在这里住的很好,只是自嫔妾伺候了太子已有数日,但每每嫔妾去向太子妃请安,均被拒之门外,嫔妾想着于心不安啊。”

    太子只笑道:“这又有什么?左不过是请安这等微末小事罢了,且依着文瑛那般的性子,只把你若是去给她请安,她也会借故刁难你,你不去也罢。”

    湘君更加眉色郁郁,只低声道:“但嫔妾终究是侍妾,太子妃到底是太子的正妻,嫔妾只担心于理不合。”

    太子细思片刻,便道:“若是你执意如此,且待明日孤随你一同去太子妃宫里,也省的你受了她的气。”

    湘君这才展眉一笑,只低声道:“嫔妾多谢太子。”

    到了第二日,太子带着湘君前去太子妃的宫里,夏尚仪本来还欲阻拦,见是太子亲自来了,便只得由着二人进去,到了里间,只见太子妃郭氏身着宝蓝描金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上头绣着五尾凤凰。灵凰髻上珠饰点点,显得整个人迷离而又华贵,且湘君再细看太子妃郭氏的容貌,只觉她眉目如画,晶莹如玉,仿佛是白玉雕出般的皎秀佳人。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道:“太子妃的容貌果然犹在自己之上。”

    太子只上前坐到了郭氏身边,郭氏见他来了,只蹙眉别过头来,不去看他,又稍稍挪了挪座位,离她稍稍远了些。湘君只躬身向她请安:“嫔妾给太子妃请安,愿太子妃万福金安。”

    郭氏只冷冷笑道:“太子身边有了湘君这样一位容色俱佳的侍妾在旁,一连数日,几乎夜夜都要去你房里。孤怎还能不安呢?”

    湘君只道是郭氏又在借故泼醋,不由得更为恭敬,只温和道:“嫔妾有福伺候了太子也不过是太子妃成全了嫔妾,便是太子再是如何宠爱嫔妾,太子妃也是这东宫的正妃。”

    太子只对身旁的郭氏笑道:“如瑛,难为湘君这般恭谨知礼,可见你身边的人到底都是好的。这是你这个做主子的管教有方啊。”

    太子妃只冷冷道:“嫔妾听着太子这话,倒像是将嫔妾身边伺候的人都看上了似的,难道太子还想着一齐了都给收在身边,坐享齐人之福么?”

    饶是太子再如何好性,听了此话也不由得不悦了,只道:“你身为太子妃竟如此气量狭小,你简直就是不配做太子妃。”

    郭氏闻言,怒极反笑,只道:“嫔妾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怎的惹得太子不悦了,你若是喜欢嫔妾身边的宫女,也不消给嫔妾知会一声,只收了在房里,隔日报给母后,册封便是,反正太子妃以下还有良娣,孺人,淑仪,淑容,淑媛这些位分。再不然,太子也可奏请母后,只废了我这太子妃便是,这省得太子看嫔妾不过眼,倒不如嫔妾知趣些自己将位置挪出来给别人算了。”言毕,郭氏只白了湘君一眼。

    太子只起身不悦道:“你当真是个妒妇,孤真是想不明白,母后家门中怎的出了你这样的人。”

    郭氏闻言只不作声,起身便入了内殿,太子也不理会她,只扶了湘君起身便走了。走到外间,只对湘君柔声道:“你日后不来她宫中请安也罢,你瞧瞧她的性子,你来了反而还会给你气受,你若是不来还少遭罪。”

    这样的日子一来二去,湘君便有了身孕,郭氏得知了,只是独自怅然了许久,良久才恨恨道:“到底她是好命,也伺候太子不过一月左右便有了孩子。”

    身边的静儿只劝道:“太子妃也不必动怒,便是她有福分生下这孩子,谁知道还有没有福分去养大这孩子。”

    太子妃不觉惊异,只道:“你是让孤夺了她的孩子来抚养。”

    静儿连连称是,只道:“奴婢正是此意,太子妃乃是太子的正妻,便是那孩子生下来,太子妃也是她的嫡母,将孩子拿过来养也是无可厚非的。算不得什么的。”

    郭氏这才展眉一笑。心下渐渐有了计较。

    十月过后,湘君诞下一女,太子自是欢喜的,只晋了她为淑仪。并给那孩子取了封号敬惠群主。大夏朝若是皇子们的子女,男子一律封候,而世袭王位便是由嫡长子继承,倘若并无嫡子,便是由长子继承。而女子是嫡庶而定,若是正妻所出,封为翁主,若是侍妾所出,封为群主。

    敬惠群主诞下不过三日,郭氏便遣人将群主抱到了自己宫里,当时湘君正在榻上养病,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她们抱走了孩子,待得身子好些,可以下床,却已是一月过后了。湘君只到了郭氏的寝宫,却见郭氏抱着敬惠群主,极是爱惜,仿佛敬惠群主乃是她所亲生一般。她见了湘君,假意笑道:“淑仪如今可以起身了,孤也就能安心了。孤现下才明白为何太子这般宠爱你,你生的孩子竟是这般的可爱。”

    湘君只谦和道:“嫔妾多谢太子妃夸奖,敬惠自出了娘胎不过三日便被太子妃抱到了这里,嫔妾想着或许是太子妃念及嫔妾刚刚生育,照顾年幼的孩子又是及其繁琐,所以才将敬惠带到身边,现下嫔妾的身子已经大安了,还望太子妃准许嫔妾将敬惠接回去。”

    郭氏闻了此言,不住冷笑道:“淑仪说这话未免也太不将孤放在眼里了,敬惠是你所出不假,但孤才是她的母亲。孤已经向皇后请旨,敬惠便由孤抚养。”

    湘君闻了此言,胸口一闷,只缓缓道:“嫔妾多谢太子妃一番好意,但嫔妾到底是敬惠的生身母亲,还是由嫔妾来抚养敬惠吧。”

    郭氏只沉吟道:“孤全是一片好心,念及着淑仪要伺候太子,无暇分身。所以才替你照顾这孩子,再说了,孤与这孩子实在投缘,这孩子若是旁人抱着,定会哭闹不止,非得由孤来抱着才能眉开眼笑呢。”

    湘君只见着郭氏怀中的敬惠群主,笑嘻嘻的望着郭氏,郭氏亦是眉目慈和的看着她,二人俨然一对亲母女。不觉心中如刀绞。只是默然含泪。

    一旁的夏尚仪到底是看不过去,只温言劝道:“淑仪还是看开些,太子妃到底是太子的正妻,若是日后太子登基,太子妃便是皇后,群主由太子妃抚养在身边,日后便与嫡出无异,待得日后群主长大了,她的前程也会大大不同啊。”

    这一番话下来,湘君细细想着,才知道再也无法扭转了。眼中仿佛带着雾水般的潮湿,看了郭氏怀中的敬惠一眼,便含泪告退,临走前,只对太子妃央求道:“嫔妾还望太子妃好生待敬惠,那样便是天恩了。”

    郭氏头也不抬,只淡淡笑道:“孤自然会好生待敬惠,到底敬惠如今可算是孤的女儿了。”

    此事太子知道了,起初还欲去将敬惠接回,只是湘君温言劝道:“且让太子妃抚养敬惠吧,嫔妾瞧着太子妃似乎是真心疼爱的敬惠的,只要敬惠能以安好,本宫这个做母亲也就安心了。”

    太子得知了,只是稍稍然叹气道:“孤只是可怜你与她母女分离。”

    湘君复又将今日夏尚仪所言说与了太子,这才使得太子消了念头。

    景和二十三年,皇后郭氏因病逝世,年四十六。景宗皇帝甚为伤怀,下诏追谥为“仁烈顺惠显德皇后”。葬于明陵。

    太子甚感悲痛,便是太子妃郭氏亦是在守灵期间,痛哭的数次昏了过去。到底显德皇后乃是她的姑母,且她能以入宫嫁与太子,也多是因着显德皇后的缘故。太子妃心中大悲亦是为亲人故去,亦是为担忧自己太子妃之位不稳。

    便是在这样的悲凉时节,湘君再一次有了身孕。这总算稍稍减缓了太子的哀痛。

    显德皇后身故半年之后,景宗册立穆贵妃严氏为皇后。入主凤仪宫。继后严氏乃是景宗皇帝的嫡亲表妹,她的姑母便是景宗皇帝的生母明烈皇后。而广陵严氏也是不逊于郭氏的显赫大族。由她继位中宫,于情于理。且她膝下亦有一对子女,明安公主与二皇子陵。

    新后册立后不久,太子便生病了,且日渐加重,渐渐的竟连下床也是不能了。或许是因着已抚养了敬惠群主的缘故,太子妃郭氏对湘君的态度倒是和缓了些。偶尔二人还能在长街上稍稍略说上几句话。

    这日又是如此,却是初冬世界,夜里也是下过雪了,太子妃与湘君只在上林苑内观赏雪景,太子妃微微叹道:“太子的身子总不见好,孤也真是担心啊。你肚里的孩子才五个月。且孤今日总感到不祥,只怕是有什么祸事发生。”

    湘君只温言道:“嫔妾也是极为担心太子的安危,前日嫔妾去侍疾的时候,瞧着太子的样子人都消瘦了一圈。嫔妾问过太医,只说是太子自先皇后病故后,太过于悲痛,抑郁成疾,且太子又素来身子体虚,所以才会如此。”

    二人却闻得身后传来一声:“听闻太子思母成疾,本宫这个继母当真是好生感动啊。”

    转过身去,却见是皇后严氏同明安公主,太子妃同湘君只福了福,太子妃一向与先皇后极为亲厚,如今严氏成了继后,自然心中对严氏微有抵触,便倨傲道:“母子天伦乃是人之常理,孤只是想着若是有一日皇后娘娘也不幸身故了,二皇弟也会悲切万分的。”

    明安公主闻言,只出声斥道:“放肆,我母后身为中宫皇后,太子妃怎可这般言语不敬,难道太子妃眼中没有规矩了么?”

    郭氏只白了明安公主一眼,冷然道:“公主既然知道孤是太子妃,那又怎会轮到公主来教训孤的不是,你母后是中宫皇后,难道孤这个太子妃便没有这个福气么?”

    明安公主还欲再言,皇后严氏只使眼色令她闭嘴,才缓缓道:“太子妃不愧是出身望族,还未坐上凤位,便已有了中宫皇后的威仪,只是骄横太过,而女子的温然的不足,也难怪乎宫中传言太子与你二人不睦。”

    皇后严氏虽是说的轻声细语,但却令太子妃怒极,却见她森然道:“传言之事岂可尽信,孤乃是皇上同先皇后钦点的太子妃。倨傲也有倨傲的本钱,倒是皇后娘娘,到底是由贵妃扶上后位的,所以言语间便稍稍温吞了些,便是如今已是皇后的身份了,这话语间孤听着倒还是有些昔日的为人侍妾低三下四的语气。”

    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凌厉,明安公主气的脸色都青了,湘君在一旁,不敢作声,只垂首屏息。却见皇后似乎一点也不恼怒,只是淡淡笑道:“本宫方才所言并不是传言,太子妃进宫以来已有数年,怎的如今子息全无,倒是你身边的这位宋淑仪,伺候太子不久,便接连有了身孕。且话又说回来,本宫到底是有福的,皇上念在膝下有一双儿女,所以能从侍妾的位子上爬上来,倒是太子妃,一无所出,若是日后被人从这位子上拉了下来,母仪天下的福气便是镜花水月了。”

    太子妃不欲再言,只带着湘君便告退了。明安公主见她们走远了,才道皇后严氏身边抱怨道:“母后,为何你方才由着那太子妃对你言语不敬,现下您已是中宫皇后,若是她对你不敬,你直接惩戒她便是。”

    皇后严氏只笑道:“本宫刚刚坐上凤位不久,便急着在宫中立威,只怕日后便难做了。且这太子妃不过仰仗家世,嚣张跋扈,本宫如今已是皇后,何必与她争锋,那太子不过就是这数个月了,本宫已细细问过替他诊治的太医,他的身子要在好起来也是不易。只要陵做了太子,本宫要对付这太子妃郭氏,便易如反掌。”

    明安公主一笑,道:“到底是母后深谋远虑,儿臣拜服。”

    过了一月,太子的病情却已是不能好了,到了六月二十三日,已是遂至弥留之际,太子妃郭氏与湘君都只守在病榻前,只是泪珠涟涟,却见太子妃泣道:“太子,你的身子却是一定要好起来,你若是喜欢湘君,待得你身子大好了,你且废了嫔妾的太子妃之位让湘君来做便是,只要太子的身子能好,嫔妾便别无所求了。”

    太子只温和一笑,道:“如瑛,孤的身子现下已是不成了,待孤死后,你一定要好生照顾湘君和她未出世的孩子。敬惠那孩子,你将她照顾的很好,孤,冷落了这些年,孤对不起你,只求你答应孤这最后一托。”

    太子妃只泣不成声,再不多言。

    湘君此时已是面色悲哀的瞧着太子,眼中含了些许清泪,只喃喃道:“太子”却再未说出旁的话来。

    太子只对着湘君温然一笑,仿佛仍是初次相守的那些时日,随后便轻轻闭上了双眸,再无一缕气息。

    景和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太子夏侯障殁,年二十三。景宗甚感悲痛,追谥为庄献太子。葬于定陵。次日,太子妃郭氏于东宫殉情自尽,景宗感念郭氏贞烈,追谥为庄献妃,与太子同葬。

    皇后严氏得知了,只是对着身旁的人微微冷笑道:“本宫还以为那郭氏有多大能耐了,本宫还没动手,她自己倒先寻了短见。”

    便是在这样的郁郁伤怀的日子里,湘君诞下了太子的遗腹子询。太子妃郭氏死后,敬惠群主被接回到湘君的身边。一时间母女倒是得以团聚。但湘君知道,有些东西,她已经永久的失去了。

    次年元月,二皇子陵被册立为太子,随后皇后严氏只以湘君乃是先太子遗孀,不宜久居宫中。便奏请景宗让湘君出宫居住。景宗便封了尚在襁褓中的询为肃成候。便让湘君出宫了。

    湘君只在宫外的府邸里为太子与太子妃立了灵牌,每日只觉如死灰般。似已成了惯例,每日午饭过后,湘君总是独自一人到祠堂去,对着庄献太子的灵牌祭拜,或是就在哪儿呆呆的坐着。时不时自言自语着,倒像是她庄献太子又活了过来似的,只见湘君温和笑道:“询儿又长大了些,他的模样倒是十分像太子。”亦或是“敬惠与我还是不是十分亲厚,或许她由庄献妃养的久了,我只觉得她的模样都有些像庄献妃了。”每每话到最后,人却不住的哭了起来。

    数年后的一夜,湘君却梦见了询儿登上帝位的情景,不由得猛然惊醒,却见外间电闪雷鸣,湘君走到外间,只见大雨淋淋,却顿时让她数年的郁郁心情悉数消散了。她只喃喃自语道:“我纵然没了丈夫,我还有儿子,我的儿子日后定会登上帝位的。”

    景和三十四年,景宗皇帝驾崩,太子陵登基,改元明和。

    再过了数年,明圣太后也身故了。皇后上官氏无出,明宗唯一的皇子的生母纯献皇贵妃出身寒微,朝中为立储一事争辩了数月。而后,皇贵妃与皇子的双双病故,平息了朝中的争议。

    明和八年,明宗皇帝将询收为养子,接入宫去。当时的询已有十七岁。已有了一妻一妾。徐氏与韦氏。

    隔了一个月。询被册立为太子。徐氏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妃,韦氏也成了淑媛。湘君只在心中暗暗感慨,自己也终有苦尽甘来的一日。

    她仍旧还记得自己再次入宫的情景,明宗皇帝已是病入膏肓了,朝政皆有自己的儿子询来打理,而询当时也有十八岁了。只是湘君入宫后才知道,便是她再次入宫,这后宫也早已不是昔日的后宫了,即便她是太子的生母,但皇后上官氏,便是日后的昭惠太后。却时时刻刻提点她,后宫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便是这样的对立,在湘君当了皇太后的十余年里,都使得她与上官氏的斗争此起彼伏。

    明和九年,明宗皇帝殁,太子询于灵前登基。登基后只追封了自己的生父庄献太子为德宗皇帝,庄献妃追封为“恭昭顺烈端敬皇后”。并尊先帝正宫为昭惠母后皇太后,生母宋氏为仁惠圣母皇太后。

    湘君在被封为太后的第一晚,只在夜里只身一人到了太庙里,对着德宗皇帝的灵牌,再三拜祭。

    随后,湘君只温和一笑道:“太子,你可曾知道,嫔妾与你的孩儿询今日登上帝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