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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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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晏, ”霍睿言微笑,“咱们留在晋江文学城, 哪儿也不去。”  朝阳如碎金,漫过他那身水色道袍,为本就芝兰玉树的丰姿添了一道暖芒。

    可惜, 虚有其表。

    宋鸣珂既不冷淡,也不热切:“听闻定王兄隔日便来, 果然是孝子!看来,太妃的病是时候好转了!”

    宋显扬自能听出话中讽刺,惶惑间无从分辩, 顺应接话:“得陛下金口玉言,母妃自是福泽倍增。”

    “去吧!莫让太妃久等。”

    “是,臣恭送圣驾。”宋显扬深深一揖,眸底震悚未退。

    宋鸣珂坐上腰辇,眼角余光瞥见其神态、衣着,与记忆中全然不符,总觉像换了个人。

    今生,他……似未娶妻纳妾?上辈子的贪声逐色呢?

    转性了?不可能!

    宋鸣珂一想起他那双兽眼, 登时磨牙吮血, 明明置身于炎夏,却有种冰凉感直透心窝。

    当时,若非那人……

    对, 那人名叫秦澍, 是掌管御前禁卫亲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

    印象中, 此人容貌俊朗,眉宇间谨慎与傲气并存,是少有的青年才俊。

    若非他极力阻挠,她怕是活不到北行路上。

    残存记忆再度来袭,宋鸣珂对秦澍心存感激,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他,又为可怖往事而浑身颤抖。

    宋显扬怎能起歹念?就算她前世长得不赖,可她是他妹妹啊!

    那是何年何月何地?亭子周边有山有水,不像皇宫,更似行宫……

    哪座行宫?保翠山?奔龙山?镜湖?

    宋鸣珂勉力回想,头痛欲裂,乱糟糟的片段来无影去无踪,最终只剩唯一念头——这辈子,绝不能让类似事件发生!

    当日,宋鸣珂受往事困扰,胃口不佳,只随意吃了两口,命人将食案撤下,也无心批折子,斜斜依傍在竹榻上纳凉。

    午后,元礼如常觐见。

    刘盛、余桐、剪兰、缝菊等仆侍一见他,皆面露喜色。

    余桐引路,悄声道:“元医官来得正好!今日圣上龙体不适……”

    “何不早派人知会?”元礼长眸一暗,眉头紧蹙,加快步伐。

    阁中的宋鸣珂懒懒坐起身,理了理窄袍上的金玉环带。

    数月相处,元礼隔日问诊,彼此熟络,不拘小节。

    宋鸣珂忙时顾不上饮食与歇息,偶尔胃痛或肝火旺盛,别的毛病倒没有。

    她一开始对政务懵懵懂懂,全依靠安王,后逐步熟悉,担起重任……当中的付出,除了日夜与之相伴的几名心腹,无人知晓。

    而元礼,通过她的体质变化,诊断出其日常作息,反复劝过几回,也尽心调理,好让她撑得住超乎寻常的压力。

    听说龙体欠安,元礼明显流露紧张与忧虑。

    “陛下不舒服?请容臣号脉。”

    “无妨,”见一向镇定自若的元礼掩饰不了手足无措,她微微一笑:“陪朕说说话。”

    元礼迟疑片刻,撩袍坐到下首,无奈宋鸣珂以手支额,一语未发,这天根本没聊起来。

    良久,元礼从药箱中取出一宽口白瓷罐:“臣带了小罐蜜渍梅花,陛下可愿一尝?”

    “好。”

    宋鸣珂并未忘记与元礼初见时的那一幕,白梅疏枝横斜,他素手轻撷梅萼,纤纤瘦影,堪比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仙君。

    在她恍惚间,元礼以木勺舀了一勺蜜,放入余桐备好的杯盏中。

    温水泡开后,被蜜腌渍了两个季度的梅花蕾逐一绽放,煞是好看。

    幽香与蜜味弥散于半空,教人心旷神怡。

    “这便是元卿家曾提及的梅花泡茶?”

    元礼先是微愣,复笑道:“陛下好记性!这与梅花干瓣泡茶颇有区别,此为汤绽梅,是初冬之际以竹刀采下将开的梅花苞,通过蜡封、蜜浸,保存至来年。”

    “夏日赏冬梅,不失为雅趣。”

    宋鸣珂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入口清甜,浅淡笑容缓缓自唇边扬起。

    元礼边为她泡第二杯,边悄然窥探她的神色,隐含期待之意。

    眼看她数尽饮下,半点不剩,他暗暗松气:“陛下遇到犯难之事?臣愚钝,未能为君分忧,但若陛下信得过,不妨将心中忧思释放,免得郁气影响龙体。。”

    宋鸣珂没来由记起,去年第一场雪后,她曾在霍家暖阁内,与霍睿言对坐点茶。

    那时,二表哥也说过类似的话。若时光倒流,重回那日,她定会推心置腹。

    睁开双眼,对上元礼关切的眼神,宋鸣珂心中一软,道出盘桓小半日的思虑。

    “假如有人曾经狠狠伤害过朕,可目下,一切推倒重来,对方已无法作恶。那……朕当初的仇,该怎么报才好?”

    元礼愕然,片晌后淡笑:“陛下若问臣,定然无解。”

    “为何?”

    “臣乃医者,理当怀有济世救人之心,对报仇雪恨之举,半点不擅长。”

    “倒也是,”宋鸣珂往软垫上一靠,“朕也不擅长伤害他人。可坐在这位置上,不能一味当软柿子任人揉捏。”

    “依臣看,陛下谦和宽仁,恰恰是百姓之福,岂能以软柿子形容?”

    “元卿从未吐露恭维之词,今儿嘴怎比这蜜渍梅花还甜?”宋鸣珂放下杯盏,“你的安慰,朕心领了。”

    元礼一笑:“臣不善言辞,让陛下见笑了。汤绽梅开胃散郁,活血化淤,臣冬月里做了不少,改日呈至康和宫,供陛下消暑解乏,可好?”

    “甚好。”宋鸣珂笑意舒缓。

    “春来取桃花露,夏日取莲荷露,秋时取桂花露,冬日采梅上雪,作汤绽梅,效果更佳,陛下若不嫌弃,最好坚持每日一饮。”

    “元卿好雅兴,来年行宫小住,四时花露,任由采撷,”宋鸣珂犹记霍锐承曾跃至梅树上为她折梅,笑道,“叫上霍家两位表兄,他们身手好,不费劲。”

    元礼听闻“他们”二字,长眉暗挑,嘴唇张合,并未多问。

    他细细拭净木勺,将那罐蜜放好,又叮嘱她定时定量饮用。

    宋鸣珂细品盏中芳冽,只觉芳冽之气渗入心脾,扩散至全身,悄然融入骨血。

    …………

    光阴荏苒,夏去秋来,秋尽冬临,霜雪覆盖京城。

    太后谢氏自仲夏起闲居山上,亲自照料爱子的起居饮食。

    宋显琛虽不能开口说话,在元礼每月两次施针的治疗下,已能发出含糊声音,精神亦爽健了不少。

    大概那日宋鸣珂造访延福宫,对常年抱病的赵太妃起了震慑作用,下半年,赵国公及其门生安分了些,朝局相对稳定。

    对于滞留在京的定王宋显扬,她有意观察他与上一世的差别,也不催促他就藩,还大肆赐予珍贵花木。

    宋显扬除去探望赵太妃、与乐平郡王小聚,其余时间留在定王府内,表面上栽花种草、逗鸟喂鱼的闲散宗亲,背地里是否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暂未能断定。

    宋鸣珂在朝臣面前力夸晋王勤勉、宁王聪慧,私底下也让谢家和霍家多关照他们,以致原本默默无闻的两位亲王,获得空前关注。

    一来弥补过往遗憾,二来扶植亲信,三来以平衡亲王们之间的势力,四来为兄长与弟弟们的友爱关系,可谓一举多得。

    霍锐承顺利考上武举头名,进入禁军当中的上四军,担任副职;而霍睿言则遂父心愿,积极备战文举的经纶文章。

    对于端坐龙椅上的宋鸣珂来说,诸事越是顺心,这份宁静就越不寻常。

    如同暴风雨前的彩霞,漫天绚丽多彩,却于目不暇接间,酝酿不为人知的新危机。

    继位一年后的初春,宋鸣珂迎来了二次人生的第十三个年头。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久未散心的皇族响应皇帝号召,在禁军护送下,前往保翠山行宫,进行为期二十四日的春蒐。

    早年先帝身体康健时,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总会择机而行,近几年患病,兴致大减,是以整整三年未再举办。

    今年宋鸣珂重办春蒐,在京的宗亲、勋贵、文臣、武将等无不欢呼雀跃,皆以获出行资格而骄傲。

    霍家兄弟身为侯府子弟,又是皇帝表亲,毫无疑问被列入其中。

    这一日,和风畅畅,流云如丝,圣驾择吉时启程,随驾队伍浩浩荡荡出城,穿过春意盎然的城郊,向青山绿水处进发。

    宽敞奢华的马车内,宋鸣珂斜倚在精绣靠垫上,慵懒得如同刚从春睡中惺忪睁目的猫咪。

    她昨夜翻书到三更才歇,夜里做了大堆乱七八糟的梦。

    此时路途颠簸,困顿不堪,不多时,她便陷入半梦半醒中。

    待觉马车停下,余桐低声轻唤,她才知,队伍早已抵达行宫多时。

    帘子被掀开,她伸了个懒腰,整理袍裳,行至车头。

    在她适应耀眼阳光的过程中,数千人有序跪于保翠山行宫前,叩首齐声山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震天动地,响彻云霄,连逶迤青山亦透着肃然。

    宋鸣珂差点没忍住哈欠,摆手命众人平身。

    马车旁的两人同时伸手,意欲搀扶。

    她定了定神,方认出并非剪兰缝菊,亦不是刘盛或余桐,而是俊美无俦的霍睿言,以及容颜清雅的元礼。

    两名少年对望一眼,各自蹙眉,均不撒手,莫名予人针锋相对的错觉。

    欸……平日从不献殷勤的两人,在闹哪一出?倒有点像……争宠?

    细看左侧的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微有薄茧;右边的白皙如玉,纤巧柔美,暗带药香。

    她犹豫了极短一瞬间,干脆落落大方地搭上两人的手掌。

    霍睿言的手瞬即由温热变得滚烫,而元礼的手,竟冰凉如秋霜,且渗出细密的薄汗。

    然而,宋鸣珂并未关注二人微妙的变化,正当她准备走下马车,睡眼不经意投扫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如被磁石吸附了一般。

    公主?宋鸣珂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了勾,脚步加快。

    偏厅内炭火正旺,两名丽人静然端坐,分别是华服焕然的皇后,和女装打扮的宋显琛。

    宋鸣珂既难过,又觉滑稽,对母亲施礼,还装模作样问:“晏晏身体好些了吗?”

    宋显琛瘦削的脸泛起红意。他这两月寸步不离在昭云宫,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绫裙,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随皇后同来。

    宋鸣珂悄然打量兄长,见他生得标致,神态忸怩,莫名有种“他远比我温柔贤淑”的错觉。

    命余人退下并掩上大门,皇后柳眉不经意一扬:“听说,你以三哥儿的名义,为雪灾筹集了不少资金?”

    今日朝会散后,有关“太子”的独到政见,引领万人祈福而避雪灾的大孝大义之举,搜集城中闲置物、举办义卖的仁爱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传入后宫,引起轰动。

    对于皇后和宋显琛来说,宋鸣珂乃娇懒软糯的草包公主,能冒充太子不穿帮,已算万幸。

    得悉她做下一连串的大事,件件皆深得圣心民心,一洗太子“仁厚但无所作为”之名,教母子二人惊喜之余,又不免惊恐。

    此前怕影响宋显琛休息,宋鸣珂对自己的所为只略提了几句,更没在皇后面前明说。

    纸包不住火,她只好承认一半,推托一半:“一来心忧爹爹病情,二来定王已着手实务,孩儿也想效仿一番。二表哥出主意,大表哥负责运作,表姨父闲来指导,众人齐心协力,不失为善举。”

    她轻描淡写,功劳全往霍家身上推,含混应对母亲的询问。

    皇后大抵觉得她小小女儿家什么也不懂,不过机缘巧合揽了好名声,劝勉几句,不再追问。

    宋显琛自始至终垂下眉目,无人看得清他眼底闪掠而过的,是疑虑或是钦羡。

    …………

    “太子”声望如日中天,宋鸣珂忙碌雪灾后续要务,所到之处总能受到热烈礼迎。

    她不得不收敛倔强小性子,摆出一本正经状。

    既努力为哥哥攒下名声,就不可半途而废。

    腊月初,存放京郊的物资顺利转移,宋鸣珂与霍家兄弟亲自核查,确认再无遗漏,总算舒了口气。

    霍睿言带了两名仆役作最后巡视,宋鸣珂闲得无聊,见难得天晴,遂邀霍锐承到宅院外的梅林散步。

    疏落枝桠,艳红、粉白、淡绿迎霜傲雪,幽香淡淡深入心脾,教人精神舒爽。

    宋鸣珂爱煞了梅枝,无奈人矮力弱,蹦来跳去只掰下几朵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