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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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河村距离汴州并不算远,坐马车只需半个时辰便能走一趟。这天费年拎着篮子来到酒坊,趴在地上的哑狗眼皮子动了一下,也没起身前扑,毕竟近段时间这富态的商人上门的次数数都数不清,每回卓琏都会亲自迎接。

    犬类嗅觉灵敏,习惯了他身上的味道,自然不会撕咬。

    卓琏正在仓房中翻动曲饼,见费年过来,她挑了挑眉,白净面庞上露出几分笑意,“看来博闻茶楼的生意不佳,否则费老板怎会有空,经常往酒坊后院跑?”

    费年捋了捋下颚处的短须,笑道:“琏娘可别挖苦我了,我又不靠茶楼养家糊口,不过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生意好坏并不重要。”伸手指着篮子,他问了一声:“你可知这些山楂是从何处采来的?”

    “铜林山?”

    费年摇头晃脑,卖了个关子,“非也非也。”

    “山楂滋味儿不错,产地反而没那么重要,费老板不如直说,省得猜来猜去浪费时间。”卓琏咬了一口红通通的果子,面色自如道。

    费年虽是京城人士,这些年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很少能见到桓卓氏这般爽利的妇人,相貌美艳,性情豁达,再加上一手酿酒的绝技,当真令人惊叹不已。

    “罢了罢了,我直说便是,这些山楂都是从小河村带回来的,你生母瞿氏如今就住在那里,昨天卓孝同夫妻去了趟小河村,到底有何目的,就不是费某能查探的了……”

    卓琏恍然大悟,她说费年为何无缘无故上门,先前的清无底与金波酒都没出窖,库里味道平平的浊醪倒是剩下不少,但此人对酒水十分挑剔,那种米酒在他眼里与泔水没有多大差别,想必是不会喝的。

    “多谢费老板提醒,妾身与母亲分别这么多年,之前近乡情怯,才会畏首畏尾不敢相认,要是被卑鄙小人钻了空子,便得不偿失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当年瞿氏被赶出家门,表面上是与人私通,但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恐怕还需查探一番。”一边说着男子一边往外走,突然他脚步停顿,回过头道:“苗平犯了杀人重罪,已经被关进大牢,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了。”

    闻言,卓琏怔愣片刻,将紧贴在颊边的碎发绾了绾,再次道谢。

    等费年离开酒坊后,她跟桓母福叔交代一声,便雇了辆马车,直接往小河村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卓琏的心绪不免有些复杂,她马上就要见到原身的母亲,即使知道瞿氏与原身分别了十年,绝无可能识破她的身份,但胸臆间翻动的潮涌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愈演愈烈。

    瞿氏在话本中并不算什么重要的角色,要不是她手里握有几张珍贵的酒方,想必连名字都不会被李小姐提及。

    女主樊竹君身为怀化大将军的独女,而男主的身份也颇为高贵,正是众人眼中纵情山水,实则一直在韬光养晦的七皇子。

    七皇子的生母仅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宫女,当年德弘帝吃醉了酒,春风一度,肚子里才怀上了龙种,也不知是何缘故,打从出生那日起,他身子骨就比寻常人弱气些。

    樊竹君最开始并未发现此点,等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便四处奔走,使尽浑身解数为情郎寻找调养身体的方法,最后还是从表妹卓玉锦口中得知了那几张酒方的妙处,用计将原身化为手中的棋子,待酒方到手后,她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毫不留情的抛弃。

    车轮前行的吱嘎声不断传入耳中,卓琏两手覆在心口,既然她成了大周的桓卓氏,便应该承担起原身的责任,无论是桓家抑或瞿氏,都必须好生看顾,不容有失。

    正当她皱眉思索之际,马车已经到了目的地,车夫掀开帘子唤了一声,卓琏这才回过神来,吩咐他在村口稍待片刻,随即脚步匆匆地顺着乡间小路往前走。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脚下踩着的小路泥泞不堪,裙裾上沾了无数泥点,卓琏却丝毫不在意这些。

    即使文字性的描述颇为生动,但她却无法通过话本中的记载,摸索到瞿氏的住处。

    眼见着有个扛着锄头的年轻汉子迎面而来,卓琏急忙迎上去,“敢问这位大哥,村里可有一位姓瞿的妇人?

    男子面上露出浓浓警惕,上下端量着她,“你问这个作甚?”

    “瞿氏乃是妾身的亲人,前些年失了联络,最近多加打探,总算获得了一些消息,知晓她就住在小河村,但具体位置却分辨不清。”

    瞿易将锄头扔在地上,油亮木棒险些砸到卓琏的双足,女子唬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便见这汉子冷笑道:“你是卓琏吧?这么多年都不上门探望,想必与卓孝同别无二致,都是为了酒方而来,姓卓的没一个好东西,简直与畜生无异!”

    卓琏虽不像富家小姐那般娇气,却也是个爱洁的,她抿着唇,拿出软帕将面上的唾沫星子一点点擦拭干净,同时也猜出了眼前男子的身份,正是瞿氏收养的义子瞿易。

    “妾身年幼时,母亲就被赶出家门,再无半点音讯,如今好不容易得知下落,立时赶到小河村中,哪有一丝怠慢?古有扇枕温席、卧冰求鲤的典故,妾身虽比不上他们事亲至孝,却也不敢做出悖逆人伦的恶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这外人怎能理解?”

    与原身不同,瞿易对待义母堪称尽心尽力,话本中的瞿氏被骗取酒方后,大受打击,很快就得了重病,正是此人在床前侍疾,为她养老送终。

    瞿易品行极佳,又对瞿氏万分孝顺,卓琏希望他能对自己改观,这才说了这么一番话。

    不得不说,相貌出众的人确实占了不少便宜,卓琏容颜绝艳却不轻浮,眸光清澈眼尾泛红,言辞堪称恳切,瞿易虽未尽信,微沉的脸色却缓和几分,看着没那么凶悍了。

    “巧言令色!”

    卓琏低垂眼帘,并不言语。

    “跟上,我倒要看看你能使出什么手段,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瞿易捡起落在地上的锄头,步伐稳健地往前走,卓琏紧随其后,心跳渐渐加快不少。

    走了约莫两刻钟功夫,他停下脚步,站在一座青砖瓦房前,冷声道:“义母就在屋里。”

    “义母?”卓琏佯作惊诧,但瞿易却没有给她解惑的想法,兀自推门而入。

    透过篱笆的间隙,她看到一名四十上下的妇人正在喂鸡,穿着最普通的布衣,面色蜡黄,身量干瘦,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许多。

    无论是原身还是卓琏,在幼年时都缺少母亲的陪伴,此刻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发出声音。

    倒是瞿易走到妇人身边,低声嘀咕几句,瞿氏手里的瓷碗都没拿稳,摔在地上,发出骨碌碌的响声。

    “琏、琏娘?”

    瞿氏声音发颤,往前走了几步,掩唇哽咽。

    在面对瞿易时,卓琏可以毫不犹豫地辩驳,为自己据理力争,但此时对上妇人含泪的双眼,她却手足无措起来。

    “您莫哭了,省得伤身,我听说卓家人上门了,他们可是为了酒方而来?”

    瞿氏想起昨天卓孝同到来的场景,他用琏娘威胁自己,言道若一日不将方子交出来,便一日不接女儿回府,对于二八年华的女子而言,守寡有多难捱可想而知,瞿氏舍不得让卓琏受苦,思索许久已经打算妥协了,哪曾想琏娘会寻到此处。

    “正是如此,你在桓家吃了这么多苦,不如早些改嫁……”

    “我没打算改嫁。”她斩钉截铁道。

    “婆婆待我极好,从未亏待,无论卓孝同说什么您都无需相信,就算他拿到了酒方,依旧不会实现自己的诺言,他的品行,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卓琏来自话本之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知道瞿氏心软,否则也不至于几次三番被人蒙骗,最后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可你这么年轻,日后万一后悔了,该如何是好?”

    妇人颊边的泪痕已经干了,但眼底的忧虑仍未消褪,卓琏暗自叹息,低声道:“我过得好不好与是否改嫁全无半点干系,若……母亲真不放心的话,可以来桓家看看,好坏一目了然,也不至于偏听偏信。”

    多年以来,瞿氏根本不敢上门去寻卓琏,即便她没有跟家丁生出私情,但樊兰却找出不少“证据”诬陷于她,铁证如山,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个不知廉耻的妇人,若跟女儿走的太近,恐怕会拖累了她。

    卓琏也能猜出的瞿氏的想法,她面带悲色,幽幽道:“从小到大,我都羡慕别人有母亲关怀,但您却从未出现过,及笄的时候没有,成亲的时候也没有,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些话正是原身想问的,她无法说出口,卓琏便代她倾诉,只有心结解开,瞿氏才能彻底抛却过往,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