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北朝纪事 > 347.尚未为晚

347.尚未为晚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正版在晋江。防盗30%。资料补充和小剧场在作话里  嘉语有些疲倦地摇头:“看样子, 咱们须得在这宫里, 再住上一段时日了。”

    连翘“啊”了一声, 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这话里意思, 难道姑娘不想呆在宫里?

    嘉语没理会连翘的疑惑, 她还在琢磨皇帝什么意思。她出宫,只是从最低限度打算规避风险, 但皇帝还是阻止了她。他不打算放她回去——他不打算放出宫去的,定然不止是她, 也许还有嘉言、王妃, 这些与太后利益相关的人。

    但是小玉儿不是她们杀的,甚至不是她们能杀的,皇帝应该很清楚, 那就是太后的意思, 那就是太后针对他杀了清河王的反击。所以皇帝要针对的,不会是她, 而是太后,皇帝不放她们出宫, 目的只能是——怕走漏了风声。

    怕走漏了什么风声?自然、自然是皇帝对太后不孝的风声。

    他是打算对太后不孝了吗?

    他是打算如今就与太后反目了?

    就为了一个小玉儿?不不不, 当然不是。也许有人以为是,没准他自己也以为是,但是到后来, 他会知道不是。

    传说中多少冲冠一怒为红颜, 说到底为的都不是红颜, 红颜不过是个所有物, 就和和氏璧一样。他迟早会知道,没有什么比权力更重要,没有什么比生死操于人手更可怕,哪怕这个人是他的母亲。嘉语抬头,烟花已经散尽了。

    ..................

    嘉语在半夜里被锦葵推醒:“三娘子要喝水吗?”

    话这样说,却没有点灯。手里也不像是拿了杯盏。嘉语怔了片刻,才要开口问话,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脚步,又像是衣裙摩挲。“当!”静夜里声响总是格外惊人,这一声,却像是环佩了。

    嘉语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又听了片刻,没有错,是脚步声,是往外走的脚步声。

    一个、两个……像是有七八个人——会是谁?

    嘉语要拉开门,想一想,又停住,走到窗边,拔下簪子划开窗纸。外间透进来微微的光,是灯。从纸缝里看去,灯并不十分明亮,受视野所限,所能看到的,也就是衣裙下摆,精美的刺绣,一朵一朵,如牡丹花开。不是宫装。那么……是住在宫里的贵女,还是先帝嫔妃,又或者永泰、阳平两位公主?

    嘉语正揣测,一双藕荷色素纹软缎鞋停在窗边上,少女柔和的声音:“我们不去拜别太后吗?”是谢云然。

    嘉语倒是猜过姚佳怡,没想到是谢云然。听她这口气是要出宫?出宫的还不止她一个?

    “太后不想见你们!”嗓音又尖又细,是个寺人。

    太后身边的寺人?光听声音,实在判断不出是哪个。但是这话里的意思她明白,太后要这些贵女出宫,而且太后不想再见她们——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凌波宴上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才发作?且发作的不止一人?

    这些贵女都不是寻常人,虽然在太后面前奉承,但是她们的家世,即便是太后,也不能不有所顾忌——到底发生了什么!嘉语心里转得飞快:这些贵女,哪怕天真如陆靖华,跋扈如姚佳怡,也都知进退,守礼节,怎么可能去触犯太后?更何况谢云然……嘉语不是没见过世家女,但是谢云然的气度,还是让她心折。

    但是这会儿,谢云然像是全然忘了这是在宫里,不依不饶追问:“太后到底为着什么恼了我们,要将我们连夜驱逐出宫,还请说个明白!”

    那寺人像是料不到她有此一问,停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这却不是姑娘能问的了,姑娘还是快走吧!”

    谢云然正色道:“阁下不说个明白,我实在不敢和阁下走。”

    这句虽然也还是平常口气,却陡然生出凛然不可侵犯的风姿,嘉语隔窗听了,都不免叫好,就更别说其他几名贵女了。穆蔚秋和李家两位姑娘还只不声不响站在谢云然身后,陆靖华已经叫了出来:“谢姐姐说得对,咱们这半夜三更地被叫起,赶到这里,可连个明白话都还没有呢!”

    “就算有事,不能等到天亮再说?”郑笑薇的声音。

    奇怪,闹到这份上,姚佳怡竟然没有出头。嘉语在心里想。莫非姚佳怡不在?或者说,莫非整个事,都是姚佳怡挑起的?不不不,姚佳怡要有这能耐,姚太后也不用为她这么操心了。

    几个姑娘围攻起来,那寺人免不了暗暗叫苦。

    别人也就罢了,这个谢娘子,也不像是有多大主意的人啊,陆家那姑娘还多问了几句,这位谢娘子,他亮出德阳殿的信物,她就乖乖吩咐丫头收拾衣物跟了他来,怎地到了这半路,不上不下的,反而闹开了?

    这几位姑娘,哪个都是金尊玉贵,他得罪不起。

    隔了十年的时光。恍惚宫车辘辘辗过金砖的声音又响在耳边,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嘚嘚马蹄,嘈嘈人声,一双血手攀住了车窗,绣帘被粗暴地扯下,血肉模糊的脸,刀伤狰狞,从额角一直划开到下巴。

    她想要尖叫,她叫不出来。

    她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孔,或者说,是看明白他的口型,他说:“别怕是我。”

    她的哥哥元昭熙,是洛阳,乃至大燕出名的美男子。这时候形如恶鬼,只来得及说最后一个字给她听:走!

    走、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回头!

    当时她就该有这种觉悟,但是她没有,她呆呆看着哥哥死在自己的面前,呆呆看着一地横流的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很多她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人,还有……她的父亲。

    一刀入腹,干脆,利落,果断。

    最后是一个诧异的表情,也许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明明前一刻还权倾天下,纵帝王不能掠其锋,下一刻,身死人手。

    她昏死过去。

    她从来没有想过,父兄的死亡会是因为自己。

    然而——

    苏卿染没有必要骗她——再没有什么,比真相更能让她死不瞑目。

    她因此活转过来,回到十三岁的身躯里。那就仿佛是执念太深的鬼,能从九幽地狱里爬上来。

    苏卿染说,是因为她。

    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她没做什么?

    她不知道。

    帘影一动:“姑娘,宫姨娘来了。”

    宫姨娘是她父亲的侧室,也是她的姨母。

    她母亲过世之前,寡居的宫姨娘就在元家照顾她和哥哥。当时元景昊尚未发达,宫家也没那么多讲究,宫氏临死时候抓住妹妹的手和丈夫放在一起,虽然没有说破,意思已经很明白,是希望丈夫娶妹妹做继室。

    宫氏一片慈母之心,把夫君和儿女托付给妹妹,但是后来……人永远无法预料到后来,无论是后来元景昊的飞黄腾达,还是背弃初盟。

    “王妃找来这个严嬷嬷,是什么居心,”宫姨娘坐在床沿上抹泪,“没见过这么折腾人的……”

    燕国首都原在平城,高祖时候迁的洛阳。嘉语的祖父是当年留平城的宗室之一,后来她父亲元景昊外出闯荡,嘉语年岁尚小,元景昊怕继室对女儿不好,只带走了长子。

    一直到最近,太后寿辰,才让王妃把她们接来洛阳,找了宫里严嬷嬷指点礼仪进退,严嬷嬷就和她的姓一样严苛。嘉语自小娇养,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严嬷嬷让她行第二十次稽首礼的时候,她昏了过去。

    “……三娘在听我说吗?”宫姨娘觉察到嘉语心不在焉。

    嘉语平静地看着宫姨娘:“那姨娘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宫姨娘一头雾水。

    嘉语一脸天真:“严嬷嬷教得不好,那姨娘能给我另请一个嬷嬷吗?”

    宫姨娘张口结舌,她这辈子大概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擅长抱怨,可不擅长解决抱怨,半晌,方才期期艾艾问:“咱们、咱们不能回平城吗?”

    “娘说的什么话。”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像是责备,更多娇嗔。

    有人打起帘栊,进来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素白罗衫,束腰画裙,这一步一步走来,仅是风姿,已足以醉人。

    嘉语悄然收拢五指,指尖掐进掌心里,要这样,她才能用平常的声音喊出来:“袖表姐。”

    ——她的这个好表姐,前世是她燕朝的皇后,却在皇帝死后跟了萧阮南下,她不知道她的结局,以她的心计手段,理当事事如意。

    贺兰袖娉婷走到床前,笑吟吟地说:“娘说的什么话,姨父的家在洛阳,表妹的家就在洛阳,平城虽好,到底不是家呀。”

    宫姨娘被女儿说得讷讷:“可是严嬷嬷……”

    “三娘又作怪了吧,”贺兰袖笑盈盈伸手来捏嘉语的脸,嘉语生硬地扭转头,贺兰袖的手顺下来,拍拍她的肩,“娘你看我身体这么弱都能够坚持,三娘怎么不能,她作怪哄你心疼呢。”

    她这么一说,宫姨娘便全然不记得女儿抱怨过严嬷嬷凶蛮的话,抚着胸口叹说:“……那就好、那就好。”

    贺兰袖察言观色,又问:“三娘还在怪王妃?”

    “我为什么要怪母亲”几个字到嘴边,嘉语一惊,忽然就记起来,当初的她该是这样应的:“都是她!我好端端在平城过我的日子,把我接来洛阳做什么,打量我爹不在好欺负是吧,还找了那么个凶死人的老蛤·蟆——”

    “老蛤·蟆”是贺兰袖给严嬷嬷取的外号。

    嘉语心里摇头,口中只道:“表姐说什么呢,那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这个回答显然在贺兰袖意料之外,贺兰袖微怔了怔,说:“严嬷嬷是王妃请来……”

    “母亲当然是为我好,”嘉语不等她说完,截口就道,“我不专心,是我不对,我正要去给严嬷嬷赔礼呢。”

    这话不仅贺兰袖,就是宫姨娘也大吃一惊,讪讪道:“三娘这是怪姨娘?”

    “姨娘又胡想了。”嘉语拉住宫姨娘的手撒娇。

    宫姨娘虽然胆小,怯懦,无用,有私心,不会说话,也没有好好教过她人情世故,但那不是她的错。

    当初是宫氏给了她们母女落脚之地。她对宫氏是真心感激,对他们兄妹也是真心疼爱,只是有些东西,她自己这辈子都没活明白,又如何教得了人?

    嘉语目中涌出泪光:“我怎么会怪姨娘。要我说,让我们一直呆在平城,是阿爷想差了,平城虽然好,到底不是洛阳,我们要适应洛阳的日子,也许我们在洛阳,还要呆很久很久……比平城更久。”

    她会好好在洛阳扎根,生长,她不会再让那些爱她的人惨死。

    “三娘每次都这样,显见得就你们母女情深!”贺兰袖跺脚不依,“娘偏心,三娘哪里比我好,你就只心疼三娘!”

    “都心疼、都心疼!”宫姨娘很享受两个女儿的撒娇,一手搂住嘉语,一手把贺兰袖抱在怀中,“都是我的好孩子。”

    嘉语偏过头,看见贺兰袖眼中一闪而没的光。

    “你不过是有个好父亲罢了。”萧阮叹息,“三娘子为什么不仔细想想,他叫你做的事,这满宫里难道当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做了吗?”

    他说的“他”,难道是说……皇帝?

    “他”叫她做的事,是指——

    “宋王有话不妨直说!”外头惨叫一声连着一声,嘉语心急如焚,实在再抽不出什么心思和他打机锋。

    “如果这话你不懂,那么我再说你也不会明白!”萧阮瞧着她惨白的脸,脸色愈白,眉色愈青。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拦住她。其实让她进舱也没什么,即便皇帝来了,也拦不住太后的杀心。以她的身份,多说几句,也不过是被厌弃。但是他拦住了她,他带她来这里看清楚他为什么要拦住她。

    他也不知道原因,他像是突然的,不想看她进去撞得头破血流。

    也许是因为……因为她最近不来缠他了吧。萧阮勉强找到一个理由。也许是文津阁里苍白的身影。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嘉语坚持。

    “那我就告诉你,你听好了,如果不懂,留着日后问始平王,”萧阮不得不让了步,低声道,“清河王死了。”

    “什么!”嘉语却是立时就懂了。她睁圆了眼睛,要追问谁杀了清河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嘉语觉得身体腾空而起,夜幕忽然垂到了面前,然后下坠……水漫过她的头顶,无边无际的水。

    落水……原本是皇帝给姚佳怡准备的戏码。

    “你做什么!”嘉语最后听到的声音,是萧阮的质问,像是……有那么一点怒气?

    .................

    死亡从来都不在太远的地方。在生的每一日,它都雌伏在左近,虎视眈眈。

    .................

    嘉语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死亡的感觉。苏卿染的刀很快,到后来就只记得冷,记得风,记得最后三个字。

    记得要回来……逆天改命!

    嘉语挣扎起来,夏夜的湖水咕咚咕咚往耳朵里灌,往鼻子里灌,往眼睛里灌,所有都隔着水,锦葵的哭叫声:“来人啊、来人啊……我们姑娘落水了!”“救命啊!”简直连小玉儿的惨叫都压了下去。

    有人来得早,有人来得迟,有人来得巧。

    细麻掠过面颊,然后身体被拽了起来,头脸露出水面,空气争先恐后地扑过来,嘉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而画舫扶栏边上,这时候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第一眼看到的是贺兰,她在哭,哭着要下水,陆靖华死死抱住她。

    贺兰袖之前是不会水的,后来去了南方,不知道有没有学会……而萧阮,必然是会的。

    嘉语被萧阮抱上画舫,琥珀一个箭步上来,用披风裹住她。

    人声嘈嘈,姚佳怡的嘲笑声,太后的喝叱声,嘉言的询问声,每句话都极近,又每个声音都极远。贺兰像是要过来,但是人太多,嘉语被琥珀半抱着推进厢房……真好,所有人都被隔绝在外,所有声音。

    “三娘子、三娘子!”有人在耳边喊。嘉语目光呆滞。

    “发生什么事了?”琥珀问。

    嘉语迟滞地摇了摇头。她也在想,发生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回答?琥珀瞧着她这个样子,知是受惊过度。刚好宫人取了衣物过来,琥珀指使她们帮嘉语换上,又吩咐宫人拿姜汤,自己去向太后禀报了。

    琥珀一走,屋里再没有人说话。

    嘉语半躺在软榻上,脑袋里声音太多,一时是姚佳怡得意洋洋的嘴脸,一时是嘉言恨铁不成钢的焦虑,一时是贺兰袖的哭声,再往前,是小玉儿的惨叫,锦葵的惊呼,还有萧阮的质问:“你做什么!”

    他认识那个人,他认识那个把她丢下水的人——到底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为着什么缘故,要把她丢下水?萧阮定然是不赞成,那是让他意外的一个事,否则他不会那么问。且那人并不想她死,否则不会当着萧阮的面把她丢下水。萧阮是南人,就和北人会走路就会骑马一样,南人会说话就会水。

    所以那人的目的……也许是让萧阮救起溺水的她?

    这原本是,皇帝给姚佳怡安排的戏码——皇帝说:“第一步,让姚表妹另适他人。”当时她问:“陛下为姚表姐,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当时皇帝回答她:“自然是能让她满意的人。”这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是——

    不不不,姚佳怡没有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手笔,倒更像是……贺兰袖。嘉语心里浮现贺兰方才的样子,那样着急要跳水救她,竟不像是假装。

    而且,贺兰袖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她不会做。所以,不是贺兰袖。

    那还有谁……谁会想要给萧阮制造这样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嘉语心里猛地跳出萧阮方才的话:“三娘子为什么不仔细想想,他叫你做的事,这满宫里难道当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做了吗?”

    他说:“小王只是……不想看三娘子被人利用。”

    他说:“清河王死了。”

    等等,再往前、往前……萧阮怎么会出现在画舫上?她漏了哪里?她漏了哪个点?那几乎是呼之欲出,明明白白摆在了她的面前——“陛下为姚表姐,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自然是会让她满意的人。”

    容貌,风姿,地位,出身,满洛阳,都再找不到强过萧阮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