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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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手摇缝纫机的技术难点与注意事宜随着图纸一点点标好, 已是天黑。今日窦家妯娌三个也不知道说什么, 兴头的饭都一处吃了, 窦宏朗又没回来, 管平波便叫厨房传饭, 独自在屋里吃。才放下筷子,窦宏朗一头撞进来。管平波起身相迎,问道:“你才回来?吃过饭了没有?”

    窦宏朗道:“外头同人吃酒。你怎么才吃饭?”

    管平波道:“阿爷说要依着手摇缝纫机开个裁缝铺子,我便把图纸细细理了一遍。我之前做的那个不大好, 且留在家中自用吧。我又画了个全铁的, 才好说开铺子做生意。”

    窦宏朗笑道:“你倒会顺杆子爬, 知道找阿爷。我早起虽是逗你耍,亦是真话。除去那卖力气卖手艺的小本经营, 凡是取巧的, 后头没人,再做不成的。惹恼了人,或一把火把你的铺子烧了, 或把你的宝贝抢了, 这还算轻的,不过丢了些钱财。更有甚者,买通官家, 随便诬告你一个罪名, 人财两失。你们哪里知道外头的人心都坏, 都当家里似的个个纵着你呢。”

    管平波道:“窦家媳妇的本钱, 他们也敢抢?”

    窦宏朗道:“前日还为茶叶杀起来呢,就算是窦家本钱,也少不得给街上的闲汉几个茶钱。要不怎么说一个女人守了寡,就叫寡妇失业呢。在外讨营生,光你们女人能做什么?阿爷也是耐烦,替你们接了去,权当给你们添脂粉钱了。你们两个休自认功劳,待能分钱那日,还得设一小宴,请了妯娌吃酒,才叫道理。”

    管平波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那些豪强,就不给人一条生路。”

    窦宏朗笑道:“生路就那几条,给了你,人家吃什么?要不怎么人人都想往上爬呢。”

    管平波叫此世道坑的不是一回两回了,深吸一口气,丢开此话不谈,唤来雪雁伺候窦宏朗。

    窦宏朗三十多岁的人了,昨夜激战一回,今日又在外跑了整日,并没有多少兴致。再则管平波一贯表现的孩子气,虽生了双巧手,聪明才智却好似都在手巧上,于人情世故半分都不懂。既不懂,窦宏朗难免小瞧了她,只拿她当个毛丫头,正因不想办事,才到她屋里来安生睡觉。

    管平波巴不得窦宏朗跟她盖棉被纯睡觉,她才十五岁,身体各项发育不全,单看她在古代这些年,身边的女人一层层的因生孩子而死,她就不想作死。什么没儿子晚景凄凉,她有信心保证自己晚景恣意,却没胆子跟老天对赌命运。两害相权取其轻,真是宁可晚景凄凉,也不想连中年都混不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窦宏朗醒来时,管平波都在外锻炼回来了,见了他就笑嘻嘻的问好,半点羞恼都无。窦宏朗又觉好笑,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竟是一直长不大。

    时值秋季,田里要收谷子,铺子里要预备过年的新鲜货物,还要跑官,只把窦家三兄弟忙的脚打后脑勺。窦宏朗连早饭都不得好生吃,随便拿了个馒头,就边走边吃,一径往外头去了。

    窦家的女眷,通只有肖金桃与张明蕙两个管家的日日忙碌。管平波一肚子小机器,就是不想倒出来,更闲的发慌了。于是便早起训练,上半晌读书识字,下半晌就跑去正院挑衅窦向东的长随——自从上回族长家的女眷来家里闹了一回,窦向东总留了几个会武的看家。管平波知道后,得闲了便去招惹他们。他们也知道管平波身手不俗,彼此切磋着,都进步飞快。

    管平波是恢复前世的水准,其余人则是从未见过管平波这样简单有效的攻击方式,互相学的不亦乐乎。恰窦家正堂左侧就是个演武场。前头一块空地可跑马射箭,后头盖了房子,雨雪天可在里头练习。不独管平波,连肖金桃得空了,也要来耍耍棍法。时不时婆媳两个比划一番。

    肖金桃的棍法也算有点看头,却是离正经格斗有些遥远。琐碎动作太多,舞起来好看能唬人,打起来就不大中用。若非如此,那日与人打架,不至于叫儿媳妇吃亏。以至于每上场一回,就被管平波打输一回,较量了半个月,肖金桃彻底服气,再不同管平波耍了。言语间却与她更亲近,引的妯娌们只好叹气。管平波这等硬功夫,真不是常人能比的,只能算她命好,恰就入了娘家开镖局的婆婆的眼,旁人嫉妒也无用。

    哪知这日平日里起波澜,管平波把高大山打的直求饶,心情甚好,嘴里哼着“大王叫我来巡山”,晃回了二房的小院。一进门,就感觉气氛有些凝重。放轻脚步回到房中,雪雁放下针线迎上前来。管平波悄声问:“怎么了?”

    雪雁脸上带着薄怒,道:“再没有见过那般亲娘,婶婶才出了小月,她亲带了个什么表妹来。娇娇俏俏的,非要安排到咱们家里住。嘴上说着表妹家里没人,只表姐过的好些,求表姐收留。可谁又是瞎眼的?婶婶好悬没给当场气哭了。”

    得知与自己不相干,管平波便换了妆容,赶着饭点去上房吃晚饭。窦宏朗有好一阵不在家吃饭,练竹看胡三娘不顺眼,打发她自己吃。于是寻常日子就只剩下管平波还跟着练竹。今日来了客,管平波先朝练奶奶问好,才跟练竹打招呼。

    练奶奶刚跟女儿怄气,心中又有所求,便笑对管平波道:“要恭喜娘子了。”

    管平波一头雾水:“我有什么喜?”

    练奶奶道:“如今外头都传,贵府捐了官,只等明岁吏部的条子下来,贵府就是官宦门第了。日后我见了娘子,也要唤声姨奶奶哩。”

    练竹提起此事就来气,本是秘密行事,也不知道哪处漏了风声,连练家都听见了。本来窦家就与洪让不对付,这么大一纰漏,洪让偏按兵不动,更让人觉得心焦。她自家亲娘还以为天上掉了元宝,巴巴儿把她舅舅的女儿塞了进来。张嘴说什么——到底是自家表妹,生的孩子都比别个的亲。练竹本就因娘家败落,在夫家妯娌面前不硬气,娘家还行这等下作事,她拿什么脸见人?

    管平波见练竹不高兴的模样,知道她不想提此事,便不接茬,只管催饭。珊瑚忙摆了饭来,桌上有一道白辣子炒腊猪耳,替管平波挟了两筷子,缓和气氛的道:“前日做了一碟子,你只嚷不够吃,今日婶婶特吩咐了厨下,叫多做些,尽够你吃的了。”

    管平波笑着对练竹道了谢。练竹板着的脸方松动了些。气氛诡异的吃了饭,练奶奶硬是坐在正厅里不动,似要同女儿耗到底的模样。雪雁在管平波身后捅了一下,示意她去帮把手。管平波只得道:“姐姐,我早起读了一句书不明白,你此刻得闲替我解么?”

    练竹尽量语气平缓的道:“哪一句?”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管平波道,“此句我怎生都解不通。常言道妇人头发长见识短,盖因囿于内宅之故。还说皇子生于宫廷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故不知世事。可此句怎生又讲不出户亦知天下了呢?”

    饶是练竹心绪不佳,也差点被管平波逗笑了,笑骂一句道:“你从哪里淘腾了《道德经》来读?你才多大,就能读懂那个了。你非要读男人的书,正经读四书去,那上头才是道理。这些书,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吧。”

    管平波本来就是来岔话题的,便哦了一声,换了个《大学》的句子问。可怜她背得的文言文本就少,《大学》还忒浅,只好挑着看起来难的话。三五回后,练竹也看出来了。管平波哪里不懂?她懂的很,不过是想把今夜混过去。她正不想跟亲娘对嘴对舌,乐得跟管平波讨论学问。到底是两个读过书的,说话歪楼也歪的精致,一拐就说起了诗词。一屋子文盲听的头昏眼花,全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讲些什么。

    就在此时,窦宏朗回来了。进门就道:“你们两个开学堂呢?老远就听你们说什么‘故敲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我并没有出远门,怎么你们还怨上了?”

    练竹瞪大眼:“你甚时候竟也读诗词了?”

    贝壳笑嘻嘻的道:“怕是城中哪个花娘写在帕子上的吧,叔叔你可露陷了。”

    还真是!窦宏朗被一语叫破,死不承认:“胡说什么?前日听三弟念了两句,有些意思,便记住了。”又笑向练奶奶道,“岳母今日来走走?那敢情好,我近来忙的没功夫照管家里,劳您老看着些。”

    练奶奶忙道:“今日来不单为走,还有件事求姑爷。”

    练竹脸色一变,练奶奶却已直直说出来:“我这外甥女没了爹妈,无处可去,不知姑爷家能否收留?我问阿竹,她偏要等你回来才肯做主。”

    窦宏朗自来不大把女人放在眼里,不待练竹说话,随口就道:“这有何难?留下便是。”

    管平波大致画了几个草图,想着横竖她不需要带着缝纫机四处跑,不如做木质的。虽然质量差点,体积相对大点,但好处是主体她可以自己做,少量的金属零件定制,速度会快许多。画了一阵,忽又想起那些要紧的化学式与数学公式来。才穿来时,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利用知识发家致富,偏管家穷,她爹再疼她,也不会让她祸害笔墨纸张,只得拿着笔在青石板上一遍一遍的默写,全凭脑子记。工作几年,大学的知识忘了不少,不过记得些有趣的。幸而年轻,记忆力好,穿越之前能记得的,现在还记得七七八八。趁着有纸笔的功夫,又把缝纫机的图纸丢开,赶紧将记忆中的东西录于纸上。横竖雪雁不识字,全不知道她在玩什么鬼画符。练竹问起,雪雁只说画符耍,便一笑而过,半点不拘束她,反替她寻了些线,好把鬼画符装订成册的。

    如此一来,中秋节礼自然赶不上,不过练竹还在小月,二房只有胡三娘早早预备了两套衣裳奉与公婆。三房的黄雪兰尚未痊愈,练竹更是不得下床,窦家好好一个中秋过的没滋没味的,连团圆饭都不曾好生吃得。

    几天功夫,管平波把知识点收录完毕,又折回来摆弄手摇缝纫机。她一面自己刨着木质主体,一面把金属部分绘制成详细图纸,交与雪雁,叫她在外头寻人做。管平波有一块金子,在此时相当值钱,便都定了纯铜的。折腾到八月二十四日,管平波才把各个零件组装好。摇着把手试了一回,果然不如脚踏的效率。然比一针一线的手工缝又好上许多。

    雪雁打外头洗了衣服回来,就见管平波在屋内朝她招手。放了盆子走进管平波的卧室,笑问:“婶婶要我做什么?”

    管平波递了一块踩了双道线的布与她瞧:“今日让你开开眼界,知道什么叫做针脚密实。”

    雪雁拿着布哭笑不得:“好婶婶,你今日半晌的功夫,就在布上耍?这样密的线,何苦白浪费在布上。便是孝敬公婆的衣裳,也犯不着这样缝。横竖奶奶婶婶们的衣裳,至多穿两季,很不用这般细致。”

    管平波笑着不说话,只拿回方才的布,在手摇缝纫机上演示了一回。雪雁目瞪口呆的看着缝纫机的针飞快的下扎,一晃神,管平波已缝出四五寸的长度了。演示完毕,管平波丢开手中的布,笑问:“可学会了?”

    雪雁惊的直揉眼睛:“这这这算什么?”

    管平波笑道:“手摇缝纫机。我没耐烦做衣裳鞋袜,你用这个替姐姐做一套衣裳。还有,上回妈妈给了我零花钱,我还不曾回礼。你裁两块帕子送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