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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早朝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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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的京城天寒地冻,就连引车卖浆者流,也不愿意早早爬出被窝,上街叫卖;只有衙门的大小官员,逢三六九日,却不得不哆嗦着身子,寅时即起,在金水桥列队,穿过承天门,到午门外等候早朝。

    大行皇帝——已被尊为世宗的先帝在日,因在西苑“静摄”,朝议尽废,百官腹议久矣!然则,新朝开局一切步入正轨,不少官员又怀念起不用早朝的时日来,巴不得皇上传旨免朝。

    可是,皇上免朝了几次,却遭科道密集猛谏,免朝的话,也就不敢再提起了。

    朦胧中,大内刻漏房报了卯牌,钟鼓声中,宫门缓缓开启,鸿胪寺赞礼官高唱一声:“百官入朝——”

    话音未落,大小官员鱼贯而入,年迈的官员因为眼神不好,步履显得蹒跚,后边的同僚不时发出窃笑声。

    经过一阵小小的骚动,文武官员来到皇极门前的广场,依次列班,侍班御使开始点名。

    一切就绪后,就听九声鞭响,是皇上驾到的讯号。

    鸿胪寺礼赞官一声口令:“行礼——”

    随即一阵骚动,百官行一跪三叩之礼,随之响起了“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喊声。

    这喊声中,以高拱的嗓门最高。

    为了今日早朝,确切说是早朝后的廷议,他一夜未眠。

    自入阁不久,他就想办一件大事,但迟迟未能如愿,终于,在新皇登基二十多天后,机会来了,高拱怎不兴奋异常!他睨视了一眼徐阶,见他跪拜间颤颤巍巍,雪白的胡须在寒风中飘荡着,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怜悯。

    在高拱看来,大行皇帝驾崩后的一个多月,徐阶似乎颇识时务,而转折点,就是新皇的年号。

    在裕王登基大典前,四阁臣分别拟了一个年号上报,高拱拟出“隆庆”二字,而裕王最终正是选定“隆庆”作为自己的年号。

    朝野并不认为隆庆作为年号算是最理想的,但裕王偏偏选定了它,这越发让人觉得,高拱在新君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所难以比拟的。

    正是裕王的这个决定,让徐阶突然间缓和了与高拱的关系,同意由他起草《隆庆登极诏》,经内阁研议后呈请裕王定夺,裕王也照单全收。

    登极诏开列出三十余项应兴应革事宜,人心为之大振!

    更让高拱感到意外的是,徐阶又明示准备在灵济宫的讲学大会停止举办。

    高拱以为,这分明是徐阶在向他示弱、示好。

    在自信心倍增、摩拳擦掌预备大展鸿猷的同时,高拱骤然间生出对年迈的首相的一丝怜悯,也就不难理解了。

    刻下,高拱豪情满怀,壮心不已。

    在他看来,随着大行皇帝的死去,一个旧时代结束了,一个充满希冀的新时代到来了!当今皇上春秋正盛,在裕邸时塑造的宽厚仁孝、动遵礼法的良好形象,又足以使臣民们相信,他将带领大明继往开来,昌隆国运。

    作为皇上最信任的老师,高拱暗自发誓,必义无反顾,锐志匡时,肩大任而不挠,开创堪载史册的隆庆之治!

    前日内阁会揖时,福建巡抚涂泽民建言开海禁的奏本摆到了中堂阁臣的桌案上。这本是涂泽民按照高拱私下指示上奏的,他自然建议准奏。

    但是,包括郭朴在内,其他三位阁臣一致认为,开海禁兹事体大,需慎重研议。

    高拱很清楚,官场上所谓慎重研议,往往是延宕不办的借口。而他需要的是,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以开海禁这个大举措,布局谋篇,经略国防,充盈财用,以此作为隆庆朝的新开端,营造出隆庆朝的新气象!是以高拱当即反对搁置开海禁之议,并态度强硬地提出,把涂泽民的奏本提交廷议。

    徐阶早就对高拱说过他也主张开海禁,只是时机不成熟,时下新朝开局,正是良机,他没有理由反对,也就签署了内阁公本,建言皇上主持廷议,商榷开海禁之事。

    皇上对内阁提议从未否决过,遂传旨今日早朝后即行廷议。

    国制,“事关大利害”的政事,须下廷臣集议,谓之廷议。实际上就是御前会议,只不过在正德、嘉靖两朝,皇帝多半委托首揆或王公代为主持而已。倘若皇帝亲自主持,则就是御前会议了。参加廷议的人数,因所议内容而异,少则三十余人,多则百余人。

    按照内阁研议,今日早朝后,在御前廷议,除内阁大臣外,部院寺监堂上官并六科给事中共七十六人出席。

    天色已经微明,天颜近在咫尺,只是面带倦容,仿佛还处于似醒非醒的状态。尽管头戴精美绝伦的金丝皇冠,身着黄色龙袍,可一眼望去,却看不出飒爽豪迈之气。

    高拱有些心疼。大明江山的千钧重担落在了身材瘦弱的皇上肩上,皇上太辛苦了!这一个月来,没完没了的礼仪,都要皇上出面,皇上太累了!

    “启禀陛下――”徐阶当仁不让,先说话了,他从袖中取出一迭文稿,说,“按照先帝遗诏和陛下登极诏,先朝建言诸臣,已殁者有杨继盛、沈楝等四十五人;尚存者有海瑞、赵贞吉等三十三人,凡七十八人,除海瑞、何以尚已释放复职外,其余诸臣,吏部已开列起复名册,请陛下御览。”

    皇上渊默无语。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把文稿接过去,见皇上没有御览的表示,只好拿在手里。

    徐阶继续说:“陛下,臣等遵陛下谕旨,例行京察。京察是甄别朝廷官员贤与不肖之机会,六年一举。臣等查得,往者之京察,五品以下官员一经察典,便是终身的耻辱,倘若受到贬黜处分的,皇上也留他不得。四品以上官员照例须自陈,听候皇上的处分。对于自陈是否属实,科道可以提出京察拾遗,经拾遗者,一概察典。现四品以上官员的自陈奏疏均已呈报陛下,臣等辅臣也在京察之列,理当回避,不便替陛下票拟,臣敢请陛下对四品以上官员的自陈御览颁旨。”

    皇上看了一眼高拱,却对徐阶的提问一字未答。

    徐阶从袖中又掏出一份文稿,说:“今次京察将科道纳入,察典为不称职者十人,名册在此,请陛下御览。”

    李芳把名册捧到皇上面前,皇上袖手不动,李芳只好把名册塞入袖中。

    徐阶轻声叹了口气,又说:“陛下,工部并各省督抚奉旨已拆毁建于西苑并各地王府、衙门之所有神坛道观,昔年因建造此等不经、劳民之工程,岁费百万,以大木费等名目摊派于民,已一体取消。绅民为之加额,争诵圣德!”

    高拱目不转睛地看着皇上,见他在龙椅上向下滑了滑身子,显得十分疲倦的样子,心疼不已,忙对徐阶说:“元翁,早朝只是皇上宣示勤政的仪式,象征性禀报一二事就是了,免得皇上和百官倦了。”

    头排的阁臣带头窃窃私语,朝班中顿时就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皇上何以渊默无语,这让元翁如何推进国务?”

    “不是临朝渊默,就是索性免朝,这可不是新气象啊!”

    “内阁不协,皇上渊默,这可如何是好?”

    “喔呀,这些话也敢在此庄严场合说得的?多亏今上和元翁宅心仁厚,不的,岂不罹大不敬之罪?”

    “此话有理,今上是仁厚的君主,我辈臣子遇此君父,实乃大幸啊!”

    “肃静--”侍班御史高叫一声,众人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有事奏来,无事散班——”鸿胪寺官员高声说。

    徐阶又出列道:“陛下,臣所奏之事,请发口谕。”见没有得到皇上回应,他仍不甘心,又说,“早朝乃祖制,除了皇亲与勋贵重臣去世方可辍朝以示哀悼外,不宜免朝。臣读得孝宗实录,当年因宫中失火,孝宗皇帝彻夜未眠,神思恍惚,就恳求辍朝一日,经内阁慎重研议,才同意免朝一日。按制,朝会时,陛下可对国务有所垂询,臣工有所奏请,陛下宜即发口谕。”

    听了这番当众教训孩童般的话,百官无不提心吊胆;可皇上并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愧赧,终于开了金口:“这――”他踌躇着,喃喃说,“众卿皆明达干练、老成谋国之士,政务之事,就由卿等谋划办理,不必事事取乎朕之旨意。内阁号称政府,政务筹划自然是内阁的责任,以后,朝会上百官有所询,就由辅臣代朕答复吧。”

    徐阶愕然。

    百官又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所谓君逸臣劳,自古有之。”高拱出列高声道,“皇上如此信任政府,我辈辅臣当竭尽所能,慷慨有为,不辜负皇上的期许!”

    朝班中有人发出“嘘”声。

    “轮到他说这话吗?”科道班列里,传出嘲讽的声音。

    “散班——”鸿胪寺官员高唱一声。

    话音未落,皇上起身要走,李芳上前扶住他,道:“万岁爷,廷议还要万岁爷主持哩。”

    皇上踌躇片刻,只得极不情愿地又坐了回去。

    作者维衡说:登基、登极基本相同,但不同场合略有不同,不要以为是笔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