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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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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她想要学的不仅仅是说话,还有文字。她之前学外语, 不管是学校还是自己报的语言班, 都是发音和文字一起学的。

    可是她吞吞吐吐勉强告诉那老妪她的想法之后, 老妪惊骇欲死的盯着她, 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恐惧, 让半夏吓了一大跳。

    老妪被她那话吓得半死,嘴里飞快的说什么。半夏立起耳朵听,勉强听到获罪之类的词。然后老妪就急急出去。

    到了傍晚时分, 有人请她出去。

    半夏依言过去,和上回一样, 到的地方装潢奢华。满眼的翠羽幔帐, 还有一股幽幽的香气。

    那香味不似现代的香水, 是草木的芬芳。

    屈眳坐在茵席上, 见她来了, 伸手请她坐到另外一张已经放好的茵席上去。

    此举对女子来说已经是礼遇,他见到面前这女子动作略显生疏的还礼,然后坐过去, 满脸坦荡,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模样。

    身为左尹的嫡长子,屈眳自小只要有半点礼贤下士的表现, 对方无不感激涕零。男子尚且如此, 女子就更不用说了。

    但眼前女子泰然自若, 让他都不由得扬了扬眉。

    “我听说女子想要学字?”知道她学楚语还没有太长时间, 屈眳故意放慢了语速, 每一个音调都很清晰,方便她能听明白。

    半夏仔细听,听明白屈眳的话,她点头,“是的。”

    她声音婉转动听,屈眳扬了扬眉,神情似笑非笑,“女子可知学字不是谁都能学的。”

    仓颉造字,文字乃是神圣之物,代表着天地鬼神。除非贵族和巫之外,谁也没有那个资格学习上古流传下来的字。

    屈眳不知这女子到底是真的对这些一窍不通,还是有意试探。他想起两人在山洞里相处的那几日,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有些幽深。

    半夏听明白他的话,不免有些疑惑不解。

    “我在家的时候,就学过的。”她吞吞吐吐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奈何楚语还没完全到完全自如的时候,说起话来几乎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蹦,不过她声音娇软,这么说话的时候,别有一股娇憨的意味。

    哪怕有些古怪,却让人生不出半点嘲笑责备的心思。

    屈眳却被她话语给惊到了,“女子学过?”

    说着,他看她的目光都显得有些讶异。

    半夏缓缓听懂他的话,点了点头。她两眼纯净,眼底几乎清澈见底。

    她怕屈眳不信,自己从漆杯里稍稍倒了点水在几面上,她手指沾了点水,在几面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屈眳看到几面上那三个他完全认不出来的字体,面色精彩。他会楚文,中原的大篆他也精通,但就是看不出来这女子到底写的什么东西。

    她浑身上下都是谜团,让人迷惑不解,却又忍不住去探寻。

    “女子写得甚么?”屈眳问。

    “我的姓名。”半夏答道。

    此时虽然称呼女子多以夫家和母家姓氏,但女子之名还没到必须遮遮掩掩藏起来的地步。

    屈眳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之前有人去问过,但那时候她的楚语只能蹦出几个字,根本没办法说一句话。

    “半夏。”半夏没有半点迟疑,她指着几面上的字,一字一顿,“苏半夏。”

    话语落下,她就见到屈眳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大。她嗳了声,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他很奇怪的话。

    “苏?”屈眳抓住她话语里的重点,“你是苏氏之女?”

    半夏啊了一声,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苏氏,总感觉他说的苏氏和自己理解的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半夏不明白屈眳话语里的真正意思,多说多错,干脆闭紧嘴。不肯答话了。

    她这幅模样落到屈眳的眼里,就是一定程度的默认。

    苏氏是有苏氏,当年武王伐纣之时,因为助周伐商,而受封十二城邑建立苏国。苏国公室自然以国号为氏,只是苏国前段时间因为掺和到周王室王位争夺,被郑国攻打,后来亡于狄人之手。

    苏氏亡国之后,苏氏公室也迁徙到了和苏国有姻亲关系的卫国。

    难道是和族人走散了?

    “……”屈眳拧着眉头看了那字,心里又否决了她是苏国公室女的想法。若真是公室女,怎么写的不是中原的篆字。

    他仔细打量她,从她露在漆几外的腰腹,一步步上移,当看到那双眼眸的时候。他怔了怔,她眼眸清澈澄净,干净的似乎只要一看就能看到眸底。此刻她眼眸里是淡淡的渴望。

    不浓厚,但是足够牵住人的视线。

    “……”屈眳伸手拿过一只黄澄澄的铜尊,给自己注了一杯酒。

    “既然苏已想学,那么这样。”屈眳换了个称呼,半夏听的迷迷糊糊的,“苏己可能告知我接下来几天,会是怎么样的天?”

    苏氏己姓,称呼她为苏己最恰当不过。

    半夏这话听得磕磕碰碰,不过好歹是明白他同意了。她顿时欣喜的笑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忍不住稍稍露出点牙,就连双眼也越发柔和明亮起来,像是阳光下的涓涓细流。

    屈眳抬首就看到她笑的开心,被她那笑容感染,不禁唇边也露出一抹笑。

    “苏己别高兴的太早,我的话你还没答呢。”

    半夏过了会,慢吞吞说,“明日是晴,不过第三日是大雨,”说着,她眨眨那双小鹿似得明亮眼睛,话语说的缓慢。

    “好。”屈眳点头,转头看向身边的竖仆,问了一句巫人卜筮的结果。

    楚人出门都会在家中卜筮凶吉,有时候出门是否晴朗也要占卜一二,听到卜筮之人只占卜出明日的天气,屈眳神情有些微妙。

    “不要紧,一日日来就是。”

    到了第二日,巫人给出的卜筮结果和她相反。巫人照着龟甲上的裂缝走向,说明日一定是晴日。

    第三日的确是艳阳高照,不过到人最繁忙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俄顷狂风大作。不多时滚滚大雨落下。

    雨落下的时候,屈眳正在渚宫,他虽然年少,但已经不是什么事都不经手的孩子了。他站在署房外看着这场雨,嘴唇微微张开。

    “之前那个女子是说今日下雨么?”正在他怔松间,前方传来屈襄的声音。

    屈眳点头。

    屈襄眼里多了点趣味,他看了看屋檐下的雨帘,转身进了署房内。

    屈眳照着自己的诺言,派人去教半夏楚文和大篆。楚国文字和中原诸国不同,仅仅学了楚文出了楚国没有太多能派得上用场的时候,想要和楚国之外的人交流,必须得学雅言和大篆。

    既然要实现诺言,那么干脆就一路做到底。

    半夏求之不得,她到现在多少能摸索到了,能文识字是贵族的特权,平民庶人别说学了,就连触碰那些简牍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学的格外刻苦,这里没人和她说普通话,除了楚语,还是楚语。雅言用的不多,但是教她的师傅一丝不苟,能说雅言的时候,几乎不会冒出一句楚语来。

    她每日都过得格外充实。渐渐的她知道了,这地方没太多规矩,但是那些不成文的简直能把她给吓死。例如吃饭的时候,吃肉用手拿,吃羹饭的时候才用叫匕的勺,只有夹取蔬菜的时候才用筷子。

    半夏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吃饭的时候,一旁的侍女都会用极其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渐渐的她时常的对话没有太多问题了,只要对方放慢语速,就能听个大概没有任何问题。

    用完晚膳,半夏在外面散步。说是散步,其实也就是站在外面一会而已,毕竟这儿是别人的地方。哪怕主人家没有开口限制她行动,她也不好到处瞎逛的。

    天热的时候,天黑的特别晚。

    晚风习习,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半夏转头过去,见着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过来。男子看上去四十多的年纪。那男子站定了,对她稍稍一礼,“吾子。”

    “……”半夏没见过这个男人,不过能猜到应该是这儿的家臣。这段时间里,有人给她把这儿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吾子这段时日,过得可好,是否还有别的需求?”男子笑问。

    半夏摇头,“没有。”

    “侍女等人,可还听从指令?”

    “嗯。”

    男子是奉命过来问一问半夏还有没有别的需求,毕竟女子和男子不一样,女子大多性情内敛,加上孤身一人,很容易就被人欺负了。

    男子又问了几句别的,见半夏是真没有别的要求。行了一礼之后告辞,走出门庭,一头碰上外面站着的人。

    家臣想着赶快交差,脚下走的飞快,一不留神险些撞在来人身上。

    家臣吓了一大跳,向后退了好几步,他慌忙拜下,“少主。”

    屈眳站在那里,抬头去看门内。

    现在还没到关门的时候,所以大门敞开着。他张首往内一看,就能看到半夏站在廊下。

    “她没说要甚么?”

    屈眳转头问家臣。

    家臣摇头。

    屈眳一提下裾,在家臣惊愕的目光中,直接走了进去。

    结果少年扭过头去,神情似乎有些狼狈,对她的话还有动作不看一眼。甚至还把自己的伤腿往回收,一条腿鲜血淋漓的,要是还不处理,这深山野林的,拖久了,就麻烦了。

    男女之事,犹如人需要膳食和饮水,只不过是需要而已。

    楚人在此事上,比中原诸国都要放开的多。屈眳年纪才十五,还没有依照习俗,于仲春之时和女子相约在密林里幽会。

    但是没有亲近过女子,不代表他对女子的接触全然没有反应。尤其这女子貌美远超旁人,纤细的指尖触碰在胫衣上,哪怕还没触碰到他,也莫名的叫他心慌。

    里头备着小剪刀,女孩子出门带的东西很多。旅游的话那就更多了,湿巾,备用的药物,还有各种小东西,简直一应俱全。她把小剪刀掏出来,抓住他的脚踝,然后持着剪刀的手轻轻用力。

    湿透了的布料就被轻易的剪开了一个口子。

    原本她只是打算把裤腿给卷上去的。但是他不肯配合,伤口又看着必须要处理,她把布料剪开,然后掏出一只水瓶开始给他清洗伤口,水都是之前没有拧开的,应该还干净。她拿了干净的湿巾,把那些血迹和血痂清理干净,随便把四周破损的皮肤还有异物全都给处理掉,只是清理干净消毒的时候,消毒药水触碰到伤口激起一阵忽视不得的痛楚。少年疼的眉头都完全皱起来。

    但是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女子给他用那些古怪的器物包扎伤口。

    半夏把伤口消毒,她伸手掏出一卷干净的纱布给他包扎起来。

    伤口处理到这一步,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需要比较专业的治疗手段了。

    半夏是学舞蹈的,平常自己或者是同学,练舞的时候不小心扭伤摔伤了,都很常见。有时候只要不涉及骨头,都不用去医院,自己驾轻就熟的买点药揉揉。可她对这种破皮流血的,只会止血了。

    半夏在他伤口附近用少年深衣上的扯下来的布条扎住,过了会血止住了。

    “*()&……%%”半夏低头收拾手边的东西,听到少年开口说话。半夏满脸迷茫。

    屈眳看着自己的伤口,已经被眼前这个女子包扎妥当,心里的惊讶如同潮水翻涌上来。

    古怪的衣着,神奇的药物。伤口仍然还传来阵阵刺痛,但是比起之前鲜血横流,伤口狰狞,已经好了不少。

    她……

    屈眳不由得向那个女子看去。

    那个女子看到他看过来,愣了一下,张嘴说了几句话。

    “你是何人?”屈眳问道。

    一般贵女看到他那样,恐怕早已经吓得面容失色。可是这女子却不,但她身形柔弱,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身野人的庶人。

    半夏只听得眼前这俊秀少年嘴里哇哩哇啦说了一句话,可是她什么都听不懂。

    她两手一摊,满脸无奈,“你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

    那少年蹙眉打量她,她也不管那么多,把东西都收入包内,抱着背包挪到离他远点的位置坐下。

    虽然他是伤患,但她还记得自己被他绑起来的事呢。

    救了他,那是她人好。不是说明她原谅他了!

    屈眳腿上有伤,过了好会,那个女子又过来,她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胳膊上,扛起他就走。

    今天也会有一场大雨,到时候水还要上涨。不能在这儿多留。

    半夏徒步的很少,尤其肩膀上还扛着一个人,走的哆哆嗦嗦。少年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左右,但是个头却不矮,全然已经是抽条起来的势头,而且远远压了她半个脑袋。

    她扛着他走的艰难。

    肩头上的人,完全不知道脸皮两个字怎么写,他竟然还真的把体重压在了她的身上,压的她摇摇晃晃,只差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这也罢了,偏偏这人还一脸的理所当然,好像她原本就应该来伺候他。

    她能不能现在就把这臭屁家伙给丢这儿不管了?

    想着,她脚下踩到了积水的水潭,整个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她差点没被身上人的重量给压的扑倒在地。幸好她平衡能力奇佳,赶在脸砸在地上之前堪堪稳住了身体。

    她扛着他往上头走,洪水来了,除了去高处,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压着的重量,让她有些气喘。上坡路难走,尤其还扛了一个人。她把肩膀上的手放下来,靠在树干上休息了一会,抬头看看四周。她转头看向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的少年,少年此刻也正在看她,两人目光撞在一块,对方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半夏也不客气了,过去,直接就抓住他的下摆在他乌黑的脸色和近乎喷火的怒视中,她扯下了一段布。

    布条扯在手里,她低头看了两眼,这布和棉布不一样,里头有好几种颜色的线,以一种她完全不熟悉的纹路交织在一块,在光线下有低调华丽的光彩。

    “大胆!”屈眳没成想她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伸手撕扯他的衣物!

    他这一声颇有声势,屈氏乃是楚国卿族,更是楚王亲族,他自小便高高在上,哪里受过这等对待!

    衣冠乃是贵族的仪态所在,衣冠不整若是让人看了去,会糟人耻笑。尤其撕扯他衣裳的,还是个女子。

    半夏被他这一声气势十足的吼声给镇住一下,然后她抬头,两眼直盯着屈眳,然后一笑,只听得撕拉一声,又是一条布料被撕下来。

    半夏看了手里的布料一眼,这布料摸起来手感格外不同,她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把扯下来的布条绑在树枝上。

    屈眳见状怒色稍敛,但是还是皱眉盯着她。

    忙完之后,她才坐下来休息一会。她的体力基本上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坐在那里好会,她看向一旁坐着的少年。少年之前怒视她,他说的话她听不懂,但是意思她肯定猜的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屈眳看着树枝上打着的漂亮的花结,他转头看了一眼半夏。

    半夏触到他的目光,直接扭过头去。

    过了一会,她走过来,伸手又把他的胳膊架到她的脖子上,撑着他往山坡的更高处走。

    “……你要作甚么?”屈眳问。

    半夏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过了好会,她腾出一只手,手指指指天上,“要下雨啦。”

    说着,她生怕这个少年不能明了她的意思,嘴里冒出些许噼噼啪啪的声音。

    而后她就看到少年满脸的怔松。

    半夏也没管那么多,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听明白多少。

    接下来的半路,那个少年一直盯着她,目光让她毛骨悚然。但要说他要有什么坏心,半夏潜意识又觉得他应该不会。

    要是真有坏心,直接把她绑了的时候,早就动手了。现在他手下生死不明,自己又上了条腿。要是干坏事,被她往坑里一推,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山鬼?”屈眳轻声道。

    话语轻轻的,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询问那个女子。

    楚人相信,山林之中有神女,神女以叶萝枝蔓为衣裳,出入山林之中。

    此女难道……

    屈眳扭头过去不言。

    半夏扛着人只管往高处走,到了一处堪堪能容人的洞穴,她就要扛着人往里头走。此刻原本有点泛晴的天乌云密布,而后很快雷声滚动。

    半夏正要拖着人进去,少年面色一凛,脚下没动。看到他这样,半夏一时半会的竟然也没敢动。

    少年拿起一颗石头丢掷入洞内,洞内传来石头落地的声响,他侧首听了好会,没有听到野兽的嘶吼,点点头进去。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里头还算是比较干燥。

    果然外面下起倾盆大雨。

    半夏看着几乎连成一条线的雨心里发愁,这三天都会是这种天气,涨水又接连几天大雨。她难道真的要喂鱼吗?

    两人各抱心事,坐在那儿沉默不语。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早上的时候她就没吃多少东西,给她的那半条蛇还是没能下肚。

    没有肉顶着,又扛着一个比自己高半头的人,这会肚子早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