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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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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锐只在长安停留了两日,便来青檀观向钟意辞别。

    他还要返回青阳,将画卷交与三老乡亲,再安顿好家中之事,才能动身前往长安,留在阎立本身边求学。

    钟意对此心知肚明,倒不挽留,道:“一路顺风。”

    罗锐作揖道:“居士大德,没齿难忘。”

    他出自寒门,比任何人都清楚士庶之间的隔阂,倘若没有钟意的那封引荐信,他怕是连阎家的门槛都摸不到:“言辞无用,便不赘言,居士若有能用到我的地方,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举手之劳罢了,何必如此。”钟意摇头,向他一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元崇慢走。”

    罗锐最后一礼:“居士,就此别过。”

    ……

    “居士,”回去的时候,玉秋问:“我怎么觉得,这人有点呆?”

    “他是璞玉,缺的只是雕琢,”钟意道:“将来必非池中物。”

    这一回,连玉夏都有些不信了:“就他?”

    “就他。”钟意前世没见过他,但这并不能妨碍到她对他的敬慕。

    正是这个看似怯弱的人,面对数万敌军面不改色,侃侃而谈,临死前叱骂不止,未露惧色,这样的胆识气魄,世间又有几个?

    倘若没有遇上那一劫,以他的才干,成长起来,决计不可限量。

    钟意回身去望下山的路,相距太远,已经看不清那人的身影,她回过头来,含笑道:“假以时日,元崇或可宰天下也。”

    玉秋玉夏听得齐齐惊呼,钟意却笑起来,不再言语,径直回青檀观去。

    ……

    益阳长公主是爱花之人,春日养兰,夏日观荷,到了秋日,自然只能操持院中那簇瑶台玉凤了。

    这从菊花娇贵,专有几个侍婢看护,花朵雪白,花心微黄,花瓣层层叠叠,雍容华贵,倒有些肖似牡丹。

    钟意见它漂亮,倒有些眼馋,益阳长公主也不吝啬:“你若喜欢,明年便移一棵到你院子里去,不是我今年舍不得,而是时候过了,现在移过去,也活不成。”

    “那感情好,”钟意也不客气,笑道:“我之前不曾见过这种,委实稀奇。”

    “偏你眼尖,”益阳长公主语气自得:“这是自皇后宫里移植的,几年下来,就活了这么几棵,我全挪出来了,不知她是否气的呕血。”

    益阳长公主与皇后不和,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钟意也无意掺和皇家的家务事,道了声谢,便要舀水浇花,却听侍女入内,道:“观主、居士,嘉寿殿有人来,太后娘娘请二位入宫说话。”

    窦太后上了年纪,就喜欢跟儿孙辈聚在一起,只是隐太子与巢王诸子皆死,唯留归德、和静二位县主,不免孤单,皇帝倒有儿子,可她连他们老子都不稀得见,更别说那些孙子了,至于太上皇其余的儿孙,干脆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益阳长公主知道母亲心里苦,并不迟疑,跟钟意各自更衣,上了马车。

    宫中似有喜事,处处张灯结彩,内侍宫人往来匆匆,不知在准备什么,钟意有些好奇,却不好问,益阳长公主倒没这个忌讳,径直问了出来。

    “秦王殿下押解东突厥可汗颉利归京,”那内侍笑道:“陛下欢喜的紧,叫行家宴,以示欢迎。”

    原是李政回来了。

    钟意听得心头一颤,拢在袖中的手不觉捏紧,却听不远处传来瓷器落地的破碎声,随即便有内侍斥责:“放肆,竟敢冒犯太子殿下。”

    “殿下恕罪,”那宫人声音都在抖:“奴婢、奴婢……”

    “起来吧,”太子声音温和,道:“不是什么大事。”

    内侍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他制止了:“是孤走的急了,她捧着东西,没看见也是寻常,何必见怪。”

    拐过门来,太子见到益阳长公主,也是一怔。

    他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面容温雅,气质和善,含笑时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姑姑近来可好?哦,居士也在。”

    钟意向他行礼,益阳长公主则道:“太子仁善。”

    “小事而已,何必动气,”太子笑道:“父皇那边还在等,孤先行一步,改日再与二位座谈。”

    益阳长公主与钟意侧身让开,轻声道:“请便。”

    目送他走远,益阳长公主才道:“太子也是不容易。”

    钟意听她话里有话,低声道:“怎么说?”

    “柴平死了,自缢挽尊,就在昨日,”宫人们相隔一段距离,益阳长公主声音也低:“他是太子心腹之臣。”

    钟意明白过来。

    早在秦王李政出军之前,太子党也曾有人出击突厥,希望能遏制秦王党扩张的速度,为己方增些底气,那人便是柴平。

    可惜他败了。

    局势到了这等地步,连益阳长公主这种远离朝堂的人,都能看出东宫已露颓态,太子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吧。

    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只因为兄弟太有本事,就得挪个位置,这谁能受得了?

    更别说隐太子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钟意前世是秦王妃,也做过太子妃,可说心里话,她并不觉得太子有什么地方不好。

    太子宽和,仁善,从不会体罚宫人,朝中颇有善名,就像何皇后一样,虽然立场对立,但连她这个李政妻子,也说不出什么坏话。

    他倒霉就倒在,碰上了李政这个混世魔头,好死不死的,又比李政早出世几年,占了嫡长的位置。

    钟意无声的叹了口气。

    ……

    皇帝行家宴,自然不会避开太上皇与太后,然而因为玄武门那场变故,这对世间最尊贵的夫妻早跟这个儿子老死不相往来,如何肯去。

    太上皇摔了杯子,自去找年轻妃嫔歌舞作伴,太后却气的胸闷,叫了几个后辈入宫相陪,跟自己说话,直到半夜方歇。

    许是晚宴上酒喝多了,钟意有些头疼,半靠在马车上,想起秦王归京的事情,便觉得头更疼了。

    沈复这个人,不管内里如何,在外是做足了君子风范的,没了婚约,他脸皮再厚,也不会死缠烂打,攀扯不清,他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可李政不一样。

    他这个人,既没有原则,又聪明的可怕。

    说真的,钟意有点怵他。

    ……

    回到青檀观,已经是戌时末,此时正是十一月中,明月高悬,银霜泠泠,人走在院子里,连灯都不需提。

    钟意打发玉秋玉夏去睡,自己推门进屋,信手散了头发,正待往梳妆台前去,便瞥见书案前有个人影,室内并未掌灯,她却立时认出那是何人,一颗心如同涌入万千冷霜,霎时冷了。

    那人听见动静,回过身来看她。

    他生有一双狭长锐利的丹凤眼,眼角上挑,天生便裹挟着凌人贵气,唇畔略微带几分笑,总算看起来没那么冷厉,有了几分轻缓意味。

    “你怎么会在此地?”李政似乎刚从宫宴上过来,面上略有几分薄醉,声音也轻。

    钟意心如乱麻,勉强静下心来,道:“这话原该我问才是。”

    窗扇半开,冷月斜照,她散着发,人比月光还要皎皎。

    李政半靠着书案,静静看她半晌,唤道:“怀安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