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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孤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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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了,情愿如此保全彼此,鹧鸪的话是有道理的,隔墙有耳,不定被谁见到了,添油加醋的说给老太后听去。但我多半心里有了些掂量,怕是贞妃惹怒了老佛爷,牵累了皇上一道挨骂受训,才耽搁了这寿宴的喜庆大事儿。

    我走到长廊,恰遇到慧巧过来,一脸紧张的说:“怎么去了这么久,我担心你,就寻来了。”

    我们边走边说,她果然问:“才有人说,你在这里同贞妃小主儿说话呢?”

    我一惊,果然这宫里水深。

    我应了一声:“是,这么巧,我更衣,贞妃小主儿在这里补妆。神色黯然的,急匆匆就走了,也没说上话。”

    慧巧左右看看,脸上仍旧是笑意从容,声音却严厉了几分低沉说:“才老佛爷就是同她发火,偏偏皇上护短,恼得老佛爷掴了皇上两巴掌,罚皇上跪了一盏茶的功夫呢。若不是群臣都齐集在这里,安公公去喊铭哥儿……咱们老爷前来哄劝,怕是这事儿还不容易过去呢。”

    什么样的事儿,惹得老佛爷如此动怒?偏今儿还是皇上的好日子,挨了嘴巴难怪那副如丧考妣的落魄样子。我诧异的目光望着她,她便匆匆的说:“贞主子改不掉顽皮的性子,不知从哪里捣鼓来一个西洋的照相匣子,什么能把人装进去,变成小鬼儿把魂儿贴在纸片儿上,还真是真真的比画儿还像呢。宫里一位小主儿才被皇上宠信了好不容易怀了身孕,被贞主儿这么一闹,撞了鬼祟落了胎,被告去皇后娘娘那里。皇后娘娘不过斥责几句,贞主儿还顶撞,出言不逊的。这太后不过问几句,皇上便来强辩,你说老佛爷能不恼吗?那边一条人命,这边还强词夺理的。”

    我依约知道了是为了什么,只是如此这母子一闹,可不是裂痕难以弥补?再者还生生的把致深牵扯进来,这皇上心里岂能不恨?我不无担忧,随口问:“老佛爷平日里喜欢些什么?什么事儿能惹她开心?”

    慧巧想想说:“老佛爷年纪大了,喜欢个热闹,陪她说说笑笑听听戏,听听曲儿就好。”

    猛然我想过一个念头问:“老佛爷可是喜欢听八角鼓?”

    慧巧一愣,应了说:“凡是热闹的,老佛爷都喜欢,你怎么问起这个?”

    我眼里露出一丝慧黠说:“致深会唱八角鼓的,不如让他驳老佛爷一乐吧。”

    慧巧埋怨道:“亏你想得出,堂堂总督当众唱八角鼓?”

    “古人斑衣戏彩尽孝心的都有,何必拘泥小节?”我不服的说,她略是惊疑,旋即一笑骂一句:“他若埋怨了去,我只把你供出来吃家法去!”

    这戏不过听了几个折子,老佛爷已经一脸倦意,欲起身回宫。

    慧巧在身边问:“老佛爷,后面有热闹的八角鼓呢,老佛爷可是听一段儿再走?”

    老佛爷摇摇头说:“倦了,你们玩儿吧。”

    安公公噗嗤一笑说:“呦,奴才们还惦记听出大戏呢,这老佛爷一走,就收锣散了。”

    听了安公公话里有话,老佛爷停住步问:“藏藏掖掖的,什么鬼祟,快说。”

    “听巧儿说,周大人如今可是精通八角鼓,咱们是不是让周大人给老佛爷献个宝呀?”安公公眨眨眼看了一旁的致深,致深一惊,一脸嗔怪。

    “嗯,我倒是想听,就不知你们周大人有没有这份儿心。”老佛爷叨念着。

    “哪儿能没有呢,斑衣戏彩的孝心,寻常百姓家的子弟都不忘的,奴才们怎能没有呢?”慧巧笑了说,飞个眸光笑意满眼的望我,我轻轻点头。

    致深倒不拘谨,手摇了八角鼓上了戏台,台下一阵子哗然。他一曲《长坂坡》唱得满座叫好。这八角鼓本是贵族子弟常玩儿之物,玩物丧志者居多,熙成小爷便是其中之一。

    我在一旁见老佛爷看得兴致勃勃,慧巧娇嗔的说:“原本奴婢也不知周大人还有这绝技呢,还是漪澜妹妹偷偷告诉我的。”话语里几分酸意。

    我忙深服一礼告罪说:“漪澜也不过是听周大人提起宫中往事,才知周大人会唱八角鼓。不过,听说昔日这八角鼓唱得最好的,当属摄政王府的小世子,成殿下。”我看一眼一旁的摄政王,他听了我的话周身一抖,似有些吃惊。我心里早做了盘算,笑了说:“就不知王爷可否凑个兴儿,请成殿下来为老佛爷和皇上助兴,同周大人共唱一曲。”

    摄政王吃惊之余打量我,不置可否,似是默许。料是摄政王心里千百个不愿意,总不能驳了老佛爷此刻的兴致。

    不久,熙成小王爷被带到,他一身衣衫倒也风流潇洒,丝毫没有拘谨,上前给太后请安,言语间还是嬉笑着无所顾忌的样子。他越是随意的如一家人,太后也放下许多身架,骂一句:“总算把你个猴子放出笼子,如不卖力的唱,看不让你老子捶你!”

    熙成嬉皮笑脸的应一句,挽挽袖子,折扇插去脖颈后,同致深联袂登上高高的戏楼,一时间哄叫声响起,喝彩声如雷动,老佛爷也来了精神,乐得合不拢嘴儿说:“难得让这些孩子闹一出,开心一阵子。”

    八角鼓一摇,手指一打,那一曲八角鼓唱得感天动地,兄弟二人倒也洒落,在高高的戏台上毫不拘束,仿佛这宫里就是家中一般。

    老佛爷听得眯眼笑了频频点头,对了身边的五王爷福晋指了台上笑骂一句:“这两个猴儿,这些年了还性子不改。那年还是辛巳十年,攀上南书房的桌案上唱八角鼓被方中堂抓了一顿揍。”

    “嗯,还说呢,方中堂让他们小哥儿几个雪地里罚跪,不许起来,手心儿都打肿了。到头了,还不是这样。”

    “那是今儿他师父不在,看不揭了他两个的皮。”太后笑骂着,却掩饰不住一脸的开心。

    “老佛爷开恩呀,分明是老佛爷发话的,两位哥儿才献技的。”慧巧委屈道,撒娇的样子,周围的人笑开了花。

    老佛爷忽然怆然涕下,周围索然,她哽咽:“先皇若还活着,也该如此斑衣戏彩逗本宫开心呢,只是可惜他……去的太早了!”

    众人忙来哄劝,都说老佛爷见了两位小爷思念先帝,见了周大人怕是睹物思人了。

    我看在眼里,同慧巧呼唤个眼神,盈盈一笑。

    我同致深拜别出宫时,偏偏是熙成小王爷寸步不离的,只对摄政王告假说:“儿子同致深许久没聚了,难得他来京一次,恳请王爷开恩,准了儿子去致深府里一叙。”

    摄政王那永不舒展的眉头还未解开,一旁的老佛爷就开口说:“难得铭哥儿回京,就让他小哥儿俩热闹热闹吧。能够儿女绕膝就是福,莫待了膝下无人寂寥时再悔不当初。”

    熙成是凑了同我们坐车的,他打发了自己的车马回府,执意要挤到我和致深的车里。那原本是个青帷翠盖八宝车,三个人就略显得挤,熙成打开轿帘子向外窥视着,吆喝车夫说:“快走!”

    致深搂紧我紧贴了对熙成问:“说吧,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可又是要去哪里寻花问柳去?”

    “哎,哎,你们这可是过分了!分明欺负我孤家寡人一个,还在我眼前做这如胶似漆的亲昵状,气谁个呢?”熙成边说边看了窗外,忽然吩咐说:“向右拐,过了平安道,穿过市集向南厂甸南月亮胡同,停在路口就是了。”

    “分明是打了我的幌子出来会美人儿,成哥儿你太不成体统了。”致深嗔恼着。熙成拍了他肩头说:“容当后报,兄弟暂且谢过。稍时你派个人儿去我府里,只对老爷子说,留我用晚膳,拖延片刻。若掌灯时分再不见我回来……”

    “什么?你还要耗到掌灯时分?”致深惊得问。

    熙成手中折扇敲他额头埋怨:“你小子大惊小怪什么?道貌岸然的,就你鬼主意多,横竖老爷子鬼你打发了。若我今夜不回来,你就推说是我醉酒留宿在你府里。若是我败露了,少不得也牵累你。你仔细了。”

    “哎,你这厮,倒算计我了,恩将仇报得寸进尺了!”二人笑骂一阵,那车已戛然停稳。熙成挑开轿帘左右看看无人,跳下车拱手说:“小弟妹,得罪了,改日谢过。”

    这熙成小王爷倒是个有趣的人,我看向致深时,他已闭目养神不想言语。

    回府,致深颇累,精疲力竭般扑去床上就睡,便是身上的袍子也不曾脱,腿半垂在床下。我本在菱花镜前卸妆,同他抱怨着宫里那些人的迂腐不化,竟然把个照相匣子说得妖魔般,还追魂夺魄如仙侠话本传奇了。谁知一回身,他已经在床上静静的睡去。

    致深睡得安详时,眉宇舒展了许多,犹如一个乖乖的孩子。男人怕都有如此听话乖巧时,每个女人都盼望他们能顶天立地,却也盼望他们偶尔如孩子。我也不例外,我轻轻吩咐了冰绡打来温水,打了毛巾为他静面。又为他解开锦袍上的盘扣,腰间的束封,脱去脚上的靴子,一点点的去轻抚他的面庞。他睡梦中笑容恬静,我想昔日他在宫里的时候,该也是个懂事的乖宝宝,人见人爱。仿佛耳边听到嬷嬷在拉长声音喊:“铭哥儿,铭哥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