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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不想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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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 从来也没有什么涂姐姐。”

    谷妙语:“啧啧啧。”

    邵远保持着高一档的音量, 提前杜绝掉风太大听不清的可能性。

    他告诉谷妙语:“事实是, 最近一段日子, 通过在涂晓蓉那一组的亲身体会,以及我认真思考了你说的话, 最终我觉得,你的观点是对的, 你不作同流合污的坚持也是对的。”

    谷妙语:“啧啧啧。”

    “所以——”邵远自动屏蔽她啧啧声背后的多重含义, 继续说, “我想转回你这组来。”

    谷妙语:“???”

    谷妙语又向前一侧头把耳朵往前送, 这次的动作比刚才幅度更大姿态更夸张。小丸子在她头顶都随着她的动作跟着轻轻颤。

    “你说啥?风太大我又没听清!”

    邵远看着她头顶那颗松蓬蓬的丸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似乎比他系里任何一个女生都要适合这个发型。

    圆圆的脸, 配一颗圆圆的丸子,大眼睛白皮肤。用周书奇的话说,这样的女生叫“有点甜”。

    可眼下这位酷似女生的姐姐的主味不是甜。是呛。

    还好他从小不怕辣。

    他就像听不出来谷妙语的风太大和没听清是怎么回事一样。只要他听不出, 就不用应承她故意带给他的难堪,他也就不用尴尬。

    “我想转回到你这组。”邵远字正腔圆又说一遍, 胸腔子都和他的声带喉结发起了共鸣。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未来十多天对你挺关键的, 我转回来能帮帮你。”

    “哈!”谷妙语从淡讽的啧啧啧,直接跨越到了感情色彩浓烈的一声冷笑。

    她后退一步——这样瞪着邵远时她不用把头仰得太有幅度, 那样会显得很没气势。

    她做出超凶的样子:“你当我这是大车店呢?想来来想走走?!”

    她很凶地瞪着邵远, 等着看他还能有怎样大言不惭的回复。

    邵远微一皱眉。谷妙语马上绷紧头皮, 畜起战斗力,随时准备见招拆招拆掉他即将出口的话,誓不能在嘴架中落在小崽子下风。

    邵远皱一皱眉后,开了口。

    “什么是大车店?”

    “……”

    谷妙语攒了一身的战斗力噗地一下,泄了劲儿。

    她想这小子真有种,气人能把人气到没脾气。

    ******

    时值中午,谷妙语的肚子饿得像空山谷一样,咽口吐沫都能听到从胃里返出回声来。

    她没力气继续跟邵远较劲了。饥饿能把每个人都变得没脾气。

    在她的肚子又发出一串空谷幽鸣后,邵远没揪住不放继续问“大车店”是什么。

    他转了话锋对谷妙语说:“都中午了,这会没什么业主过来,不如去吃点东西吧。”

    谷妙语的斗志没有完全妥协给饥饿,还剩一分让她用来保持和邵远的泾渭分明。

    “午饭呢,的确是该吃的,不过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谷妙语说完转身,沿着街边找起饭店餐馆。

    身后像是有点脚步声跟着,又像是没有。

    不管有没有她才不会回头看。

    走完了差不多一整条街,谷妙语也没找到个能塞饭的地儿。路边的餐馆饭店家家都人满为患。附近写字楼的白领们趁着午间休息,赶过来用他们的胃吸纳了一条街的白米饭。

    谷妙语的肚子把空城计唱得无限哀婉。她觉得自己快饿出幻觉了。幻觉里似乎有人在叫她,一声之后又一声。

    “谷设计师!”

    “谷妙语!”

    确定过声音,那不是幻觉,谷妙语转回头。她看到邵远站在离她十米远的一家黄焖鸡米饭小店门口,正扒着门框在冲她喊话。

    “你来这里,我占到两个空位!”

    *

    谷妙语对自己说,子曰过,人不能食嗟来之食,所以她不能过去。

    她的脚钉在原地。

    邵远扒在门框上,像镶在门边的一个迎宾假人似的。他继续招呼她。

    “你过来吃吧,我走,我不在这吃。”

    谷妙语的“子”在她饥饿的胃面前败下阵来。

    她抬脚走向黄焖鸡米饭小店。

    走到门口时,她发现邵远是占了店里面一个靠门的位置。他一条腿叉在门里占着位,一条腿跨在门外呈现扒门状呼喊着谷妙语。

    谷妙语发现想完成这样的动作,还真得是个身高腿长的人,要不然那效果就变成自己把自己向两边扯着,使劲扯出够用的距离,跟把自己两马分尸似的。

    她看着平时人模人样极度重视自己外貌仪态的青少年,他此时此刻的扒门姿态简直就是丢了偶像包袱放飞自我,甚至有点滑稽。

    她心里的气于是继被饥饿消掉一部分后,又被该青少年骑门框的壮举消掉了一些。

    反差感总能叫人轻易启动恻隐之心。平时穷凶极恶的人只要向一点儿的善,就能叫人感天动地的。

    谷妙语停在门口。

    她听到小饭铺里传来一道埋怨声,那埋怨因为太极致,导致简单一句话的语调被说得从波峰到波谷跌宕起伏。

    “我说小伙子,你等那人来是没来啊?门能不能关上了啊?大冬天的,你觉得我们不冷是吧?”

    邵远一边连声说了三遍“对不住”,一边把叉在门里的腿抽|出来,把自己整个让渡到门外,侧开身,腾出门口让谷妙语往里进。

    “你快进去吧,现在是高峰饭点儿,空座不好抢。”

    谷妙语踏进门里。不算大的小饭店,人满为患,屋子中间还站着好几个人正在虎视眈眈地寻位等位。她赶紧绕到靠门小桌的里面位子坐下。

    邵远站在玻璃门外关上门。

    然后他转身要走。

    谷妙语不知怎么就有了那么一点罪恶感。她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像一个在欺负小孩的坏大人。

    小孩帮她顶着骂声在饭点儿高峰给她抢座占座,她却不让小孩吃口饭。

    这么想着,谷妙语下意识地敲敲座位旁边的落地玻璃。

    咚咚咚。

    敲得她自己都跟着心惊。

    直到邵远听到声音回转过身,看向她,她听到自己说“得了,你也进来吃一口吧”,她才反应过来她的恻隐心又背叛她的理智私自做决定了。

    懊恼已经来不及。邵远很从善如流地开了门就进来坐下,坐在谷妙语对面。

    小方桌小得可怜,放两个盛黄焖鸡的砂锅和两碗米饭后,差点连承受鸡骨头的地方都没有。

    这么小的一张方桌,谷妙语和邵远面对面地坐。小崽子虽然是小崽子,却身高体长充满存在感。谷妙语想洗脑自己“我看不见他所以我不闹心”的想法很快宣告失效。

    谷妙语觉得有点脑袋疼。

    她干脆把脖子一弯,埋头吃饭。洗脑不灵,那就真的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吧。

    但对面的熊孩崽子真是不称她的心。

    他偏要开口讲话。

    “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转组并不是真的觉得你没能力,也不是我为了去业绩好的涂晓蓉那一组去跟着赚提成。”

    谷妙语坚持不抬头,夹了块带骨头的鸡肉塞进嘴里,边嚼边支了支耳朵。

    ——哦,就是在表明你转组不是为了钱咯?那难不成你是为了人类进步民间疾苦才转去的?呵呵。

    “我转过去,其实只是想看看涂晓蓉以低价签完吴阿姨的单,后面具体是怎么操作的,我怕她会下手坑吴阿姨的钱。”

    说到这邵远顿一顿,看到谷妙语的耳朵好像微微动了下。他确定了她在听,于是继续说。

    “她生活那么困难,要是还被涂晓蓉多坑钱,我真的于心不忍。吴阿姨说我像她的小儿子,她也是因为我才选了砺行装修房子。冲这个我也不能让她吃亏。”

    谷妙语听到这差点被鸡骨头咯着牙。

    ——哦,你还挺有情有义的呗?这么有情有义你把我做转组的跳板跟我在公司吵架,让人看我笑话?哼哼。

    “挺抱歉的,我那天在公司和你吵架。但我只有和你吵起来,同时表现出和涂晓蓉施苒苒她们有一样的价值观,她们才会相信我和你真的合不来、我和她们才是一路人,这样涂晓蓉才会接纳我、不对我设防,我才能知道她们后面到底怎么操作吴阿姨家的装修项目、才能帮上吴阿姨。”

    谷妙语停止了咀嚼和吞咽。她的胃在消化鸡肉和米饭。她也在消化邵远刚刚的话。

    ——简直了,公司才屁大点,都能给你提供上演无间道的舞台了?这么能耐你不应该上学上班,你应该直接上天。

    谷妙语终于抬起头。

    她含着鸡骨头,有点含混地说:“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你以为你在旁边看着,涂晓蓉就不会多收钱了?她跟我可不一样,”她低头把鸡骨头吐到骨碟里,又抬起头,“她吃肉可从不吐骨头!”

    邵远看她终于肯抬头了,不免有点高兴。

    他嘴角几不可见地抬了抬。

    “是的,我没能阻止涂晓蓉出黑手。她加了很多增项,又把很多本来是一个项目的活拆开,按好几个项目要收好几份的钱,比如贴墙面砖这个项目,她把它硬拆成了墙面基层处理和贴墙砖两个项目,要收两份钱。还有给墙体批腻子和刷乳胶漆,这是一个项目,但涂晓蓉又把它拆成了两个项目要分别算钱。”

    谷妙语嗤笑一声:“这是她的常用招数,之、一。”她用筷子拨了拨米粒,忽然有点吃不下去了。

    涂晓蓉真是减肥利器,败人食欲的效果无人能敌。

    “后来呢,吴阿姨有没有多花钱?”她问出自己也很关心的问题。

    邵远回答得很快:“没有。”

    谷妙语觉得心里有什么悬而未决的东西,终于踏踏实实地落了地。

    “现在工期进入后半段,基本该增项的地方都已经增完了,后期吴阿姨不会再有多交钱的事项了。这段时间我周旋在涂晓蓉和吴阿姨之间,没让涂晓蓉多赚到吴阿姨的钱。最后算上增项的钱,吴阿姨总共的花费跟你当初给她报的价,是打平的。”

    邵远不疾不徐地说着,一桩桩一件件把这些天来的事讲给谷妙语听。

    “我知道你的报价给得最良心,我就把你的报价作为了比对的标准。”

    听到自己的报价被拿去做了标准,谷妙语心里忽然有一种被认可了的热流涌动。

    从进入这个行业开始工作,她有她的坚持,但她的坚持让她显得和大环境格格不入。现在她的坚持有人认可了。她真庆幸自己没有被大环境所改变,她坚持住了自己的坚持,也等来了这一份认可。

    耳边听得邵远又开了口。

    “其实在这些天里,最叫人难受的不是涂晓蓉增项的手段,而是她明明在忽悠吴阿姨,却又能把吴阿姨哄得对她特别感谢。那么困难的阿姨,她怎么下得去手。她那样让我觉得,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变成了挣钱的手段。这太龌龊了。”

    他顿了顿,眼睛盯住谷妙语的脸。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说:“你说得对。先利用低价吸引顾客签单,等到施工后再把少要的钱补回来——这种我起初看为是变通的行为,当真正操作起来的时候,它对老百姓而言,其实就是欺诈。”

    *

    起初在和谷妙语展开的那场关于是“变通”还是“欺诈”的辩论里,他并不服气谷妙语的结论。

    他看到谷妙语被涂晓蓉用低价抢走单子时,非常不认同谷妙语一开始就把什么都摆到明面谈,于是显得很高的价格就把顾客从他们组吓到涂晓蓉那一组去了。

    他觉得谷妙语也应该像涂晓蓉那样,先用个稍低的价格把顾客稳住,别吓跑了,后面再让顾客补交差额。他觉得这样的做法是个叫做“变通”的手段。

    他当时让谷妙语向涂晓蓉学习。

    他以为涂晓蓉的“变通”是对的。

    可他并不知道在让顾客一点点接受后面价格的过程中,涂晓蓉是会往里面撒猫腻的。

    谷妙语告诉他,从商人角度看,这样的做法可以叫“变通”。但站在老百姓角度看,这其实是欺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