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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 1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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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酉时, 神武门侧门便徐徐开启,军士们神情肃穆地查验着诸位女眷手中烫金洒花玉版宣的请柬。

    罗雁菊墨发梳成如意髻, 戴全套点翠头面,身上大红色绣菊纹褙子映着她的肌肤欺霜赛雪般白皙。

    旁边苏氏穿着却很素净,神情略有些憔悴, 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自打七月起, 罗雁梅就开始气喘咳嗽,请郎中瞧过, 说是燥邪入体,给了瓶川贝枇杷膏让每日用开水冲着喝,连喝了两瓶不见起色。另外换过太医,也说是肺燥咳嗽, 换了秋梨膏饮用。

    陆陆续续已经快两个月了。

    苏氏将罗雁梅看得紧, 夜里就安置在旁边的碧纱橱里, 只要罗雁梅一咳, 她就跟着醒,夜夜睡不安生。

    苏氏不想来赴这个宫宴, 可罗振业发话了, 罗士奇也跟着劝,“父亲是为了孩子们着想,他已年逾六旬,在任上顶多再干十年。雁回性子太鲁莽, 不求他上进, 只要他别惹事就成, 好在他还有个七爷照应着,吃碗安稳饭不成问题。雁北以后要承继家业,可他时运不济,因生病错过两科了,如果父亲在任期间考不中进士,以后很难有起色……皇后娘娘设宴固然是为七爷,但恭王顺王都会出席。父亲颇看好恭王,要是能点个侧妃,以后生下儿子,说不定将来会如何?”

    对于王公伯侯来说,只有嫡子才能袭爵,可是皇室却不一样,不管长幼,不管嫡庶,只要天时地利人和,谁都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恭王未能成事,可有他拉扯一把,罗雁北也能谋得个不错的前程。

    苏氏没办法,只能带着罗雁菊来。

    酒过三巡,圆盘般的明月高高地挂在天际,洒下清辉如水。

    万皇后令人撤掉酒席,移驾玉液池旁边的澄瑞亭。澄瑞亭里明灯高悬,与天上圆月遥遥呼应。

    才情好的大家闺秀纷纷对月吟诗,罗雁菊则请缨弹奏一曲,以助诗兴。

    琴声被玉液池的水汽卷着,温润动人。

    七爷没兴致陪这些大家闺秀们干坐着,酒席刚结束就借口不胜寒意离开。

    可回到和安轩,却不进屋,默默地站在松柏前仰望着明月。

    月色如霜,穿过枝桠缝隙,落在七爷身上,他穿件宝蓝色绣着山水楼台的云锦长袍,身姿颀长玉树临风。

    清俊的面容被月光照着,发出莹莹光华,宛若仙君。

    纵然小郑子随侍七爷多年,可见到他这般风姿,仍是呆了下,忙回屋取出件锦缎披风,替他拢在肩头。

    秋风吹动树梢,树叶婆娑,地上影子也随之摇曳不止。

    有琴声远远传来,因是隔得远,好像分外缠绵旖旎。

    七爷凝神听了听,低低吟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也不知她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望月?”

    小郑子道:“要不让青柏去看一眼?”

    七爷含笑摇头,“不用,别去扰了她。”举步回屋,忽然想起来,对小郑子道:“你明儿去内织染局看看,那里收着各式衣裳样子和绣花样子,我借来临一遍。”

    七爷虽然早早离开,但万皇后跟其余皇子还在澄瑞亭,众位贵女仍围在那里凑趣。

    魏欣不耐烦听这些,侧头瞧见苏氏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心里一动,走过去行礼,“罗夫人。”

    苏氏敷衍地笑笑,“是魏家五姑娘?”

    “是,我在家中行五,”魏欣笑着点头,指了正抚琴的罗雁菊道:“二姑娘琴艺超绝,想必下过不少工夫吧,不知请的是哪位大家教授?”

    苏氏答道:“她弹琴许是五六年了,没往外头请人。”

    听着就是对罗雁菊很不上心的样子。

    魏欣索性直入正题,“我听说罗夫人很会养花,花房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请教一二?”

    苏氏婉言谢绝,“不过闲着没事消磨时间罢了,近来家中忙碌,没心思管那些花花草草。”

    魏欣碰了个软钉子,隔天给严清怡写信,“中秋节宫宴,见到罗夫人,我问起她养花之事,她推脱不答,并不欢迎别人打扰。”

    严清怡没办法,只能按下不提,期待再有其他机会。

    过完中秋节,连接下过两场秋雨,萧瑟的秋风开始变得冷冽。早起时,院子里会覆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水缸里莲花早败,严清怡把枝叶尽数都拔了,将里面剩下的四条鱼捞出来,养在厨房里。

    又趁着天气还暖,买回两车木柴,把小院塞得更挤了。

    再就是过冬的萝卜白菜也都贮备了许多。

    幸好薛青昊没在家,可以暂且堆在他屋子里,不至于让窄小的厨房更加逼仄。

    先前住在陆家宅子时,冬天会烧地龙,而且点着火盆。

    现在这个靠西的跨院什么都没有,严清怡怕冷,特特地再买回十斤棉花,打算絮两床厚实的棉被御寒,而春兰则自告奋勇地担起卖绢花顺便买菜的职责。

    不知不觉,第一场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虽然沾地即化,却也预示着冬天的到来。

    京都既然落雪,宁夏肯定更冷,说不定沿路已经被雪封了。

    严清怡搓搓双手,决定给林栝写信。

    这封信寄出去,要是快的话,过年时候正好能收到,多少可以解些思乡之苦。

    她给林栝写信写得勤,差不多每个月都写,林栝却没有只言片语,倒是薛青昊时常写信回来。

    上封信写他经过安阳,特地去岳飞庙看了看,还吃了据说是程咬金传下来的内黄灌肠。内黄灌肠趁热吃的时候还好,但是凉了会有股血腥味。

    然后经过开封时,买了朱仙镇的木版画,随信寄回来的就是一幅镇宅驱邪的钟馗。

    严清怡把自己的事情写的简单,却详细地写了薛青昊的行程。

    写完后,找个晴朗的好天气送到了驿站。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小跨院没有炕,里里外外连处暖脚的地方都没有。

    好在魏欣打发人送来两篓炭,严清怡立刻去买了只小炭盆,放在东次间,这才感觉好了点儿。

    进入腊月就开始忙年,春兰去集市买了一大块肉,半扇排骨,还有两只猪脚,一块猪皮。

    严清怡把肉跟排骨用竹篮盛着,挂在厨房的后窗上,天气冷,放个三五天不成问题,而猪脚跟猪皮是用来熬成肉皮冻,熬制之前,需得把猪脚和猪皮上的毛刮掉,再用热水清洗三四遍。

    严清怡便开始生火烧水。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灶台旁边的缝隙,感觉仿佛少了什么东西似的。

    严清怡脑子“嗡”的一声,忙伸手去摸,她手指细,完全可以塞进砖缝里,可来回摸了好几遍,却没找到那个油纸包。

    严清怡脑门“突突”地跳,冷汗“嗖”地涌出来,发疯般把柴火尽数挪出来,举着油灯细细翻找。

    砖缝里空无一物。

    地上散乱着些许木柴,也没有油纸包。

    她又把挪出来的柴火翻了翻,还是没看见。

    严清怡失了魂一般,连声喊道:“春兰,春兰。”

    春兰应声跑进来,看到满地的狼藉,脸立时白了。

    严清怡抖着身子,声音颤巍巍地,“你看没看到个油纸包?里面包着蓝布,再里面是几张纸。”

    春兰手指抻着衣襟,局促地回答:“看见过。”

    “在哪儿,你放哪去了?”严清怡一下扑过去,险些带倒地上的油灯。她顾不得别的,伸手抓住春兰的衣袖,“你给我,你去找出来给我。”

    春兰支支吾吾地说:“我以为是前面屋主留下的东西,我不知道是姑娘的。”

    严清怡两眼直直地盯着她,“哪去了?你不会是烧了吧?”

    “没烧,没烧,”春兰慌乱地道,“我给了二少爷。”

    陆安康?!

    严清怡顿觉天旋地转,两脚软得几乎站不住,好容易稳住心神,咬着下唇道:“你几时见过他,为什么要给他?”

    春兰“噗通”跪在地上,“二少爷每个月都会送来五两银子,我在集市那边等着他。我真不知道这是姑娘的东西,如果知道是姑娘的,我死也不会动一下……太太虽然对不住姑娘,可二少爷是无辜的,他根本不知情。”

    严清怡冷着脸问:“你可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你为什么不问过我?”

    春兰俯在地上,哀哀地道:“姑娘,我实在左右为难,我知道太太将我给了你,就应该全心侍奉姑娘,但我在陆家过了七八年,不能转头就忘记旧主子。那东西,姑娘留着没用,可二少爷拿着,陆家就能起复。”

    何止能起复?

    陆致得到那折子,十有八~九会交给张弦。

    张弦跟罗振业面和心不和,彼此积怨已久,想必手里也握着罗振业不少把柄。一旦罗振业倒台,跟随他的门生就逐个被清算,会腾出许多空缺来。

    陆致有此功劳,不但能起复,没准还能高升一步。

    想到此,严清怡心如死灰,望着匍匐在地上的春兰问道:“你几时给的陆安康?”

    “就是中秋节前一天,二少爷在集市上等着我,那盒月饼就是二少爷拿来的,还另外给了三两银子,让给姑娘买些点心。”春兰低声回答。

    严清怡更觉心凉。

    现在已是腊月,中秋节都过去三个多月了。

    如果去跟陆安康要折子,肯定要不回来,就是要回来也没用,陆致说不定已经抄录了好几份。

    林栝的仇肯定能报,而罗家肯定要重蹈覆辙。

    纵然罗雁回已经去了辽东,未能跟陆安平结识;纵然罗雁回没有将陆安平带回罗家,可兜兜转转,罗家仍是会败在陆家手里。

    或许陆致为了让儿子居首功,会跟前世一样,让陆安平写下罗振业的桩桩罪证。

    严清怡绝望地站在地当间,只觉得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个笑话。

    她隐约猜出大姨母存着其他心思,却心甘情愿地跟着大姨母进京;她挖空心思想接近苏氏却被她冷冷地拒绝;她好心好意地劝服罗雁回,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推进湖里……只要能让苏氏,让罗雁回不再遭受前世同样的苦难,她都可以不计较,不在乎。

    但是,事情明明偏离了原本的轨迹,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却回归了原点?

    还有,陆家在对付罗振业的时候,会不会牵连到林栝,会不会把林栝当成马前卒?

    如果说罗振业是罪有应得,但林栝却是完全无辜的。

    严清怡脑中纷乱无比,既觉悲凉,又有无限的后悔。

    良久,瞧见地上的春兰,和缓了声音道:“你起来吧。”俯身将油灯端起来,放在灶台上。

    春兰仰起满是泪水的脸,迟疑地开口,“姑娘?”

    严清怡又道:“地上凉,你起来吧,别伤了腿。”

    春兰站起身,眼泪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滚,“姑娘,你宽恕我了?”

    “嗯,”严清怡低低应一声,“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也像你一样,因为恋着过去的事做错了许多事。可我不能留你了,我早就说过,跟了我就要守我的规矩,最紧要的就是忠诚。咱们两个相处两年多,你待我极好,我也没把你当外人,今晚过一夜,明天早上我把身契还给你,你或者回陆家,或者自谋出路。”

    “不!”春兰哭喊一声,又跪倒在地,双手扯住严清怡的裙子,“姑娘,我不走,我不想离开你。如果姑娘非得赶我走……”四下瞧了瞧,忽然抓起菜刀抵在自己脖颈间,“我宁可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