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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有时也会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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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闻谨站在候场区,等着录制正式开始。

    三、二、一,前台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拍手观众几多热情,好像真的全心全意就只期待这么一场表演。一场周闻谨只占据十分之一的表演。

    狭小的火车卧铺包间里,两高两低四张床,坐着两个,站着一个,总共三个人。周闻谨站在车厢门以外的舞台侧方,露出半边脸,手里拿着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往车厢内看两眼。

    车窗外面是LED屏播放出来的景象,绿树青山,景色虽美,地方却偏。火车喇叭里传来广播声:“尊敬的各位旅客,前方即将到达,蒸、阳,请准备下车的旅客带好您的行李提前等候……”

    小玉兴奋地喊起来:“姐,俺们是不是快要到咧?”沈燊一经过方雅柔的耐心调丨教,勉强改掉了她那个港台腔调调。小姑娘生得娇艳动人,是扎起麻花辫,穿着粗布衣服也挡不住的天生丽质。

    弄得太干净了,周闻谨想。出门在外打工的少女即便如何注意个人卫生,长途跋涉,总也有灰头土脸自顾不周的时候,沈燊一却看着肤白肉嫩,头发齐整,即便从千金小姐降了个格仍然还是个小家碧玉。

    谭青穿一件紧身连衣裙,婀娜多姿地站起来,她那身衣服看起来挺时髦的,但是仔细一看就知道衣料粗糙,倒是有那么点儿沦落风尘女子的样子。

    “小玉妹妹,下一站咱们就到啦。”谭青慵懒地说道,伸出涂着血红丹蔻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轻打了个哈欠,眉梢眼底尽是风情,“真是的,这一路坐得我腰可酸死了。”

    彭一嘉说:“哟,你几天都没开工了,还会腰酸啊。”

    这是一句双关荤段子,是皮条客和妓丨女之间的“心有灵犀”,小玉是听不懂的,但是彭一嘉生得实在太过花美男,睁着大大的眼睛故意油腔滑调地这么说着,就像是个小孩故作成熟,说完还冲谭青挤了挤眼睛。

    底下传来了一阵欢笑声,周闻谨眼皮微跳。

    谭青娇笑:“就你嘴贫,到时候真开工了,可别欺负我们小玉妹妹啊。”她伸出手指挑起沈燊一的下巴,啧啧道,“瞧瞧这小脸,天生就该是当女主角的料呢。”

    沈燊一天真地咧嘴一笑:“红梅姐,你、你也很好看啊。”

    谭青边说边转动身体:“我哪能跟你比,你呀,是青春年少,你红梅姐年老色衰喽。”

    二十六岁的小花旦,万年偶像剧女二心机不小,一上来就抢了女主角的机位,大大咧咧挡在沈燊一面前。

    彭一嘉翘着二郎腿嘿嘿一笑:“人家小玉可不像你‘经验丰富’!”

    谭青啐了他一口:“呸,我经验丰富还不是多亏了你的功劳!”

    彭一嘉“嘿嘿”傻笑。

    周闻谨在心里叹息,谭青算有点演技,然而太过用力,心术不正,彭一嘉接不住她的戏,角色定位完全垮塌。

    沈燊一说:“姐,你、你说俺真的行吗?贾导会不会后悔啊?”

    彭一嘉夸张地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怎么会呢,就你这脸蛋、这腰、这屁股,我看你哪儿都很行!”

    谭青抛着媚眼:“要不然,你再跟姐姐练练,嗯,让我想想,就演个妓丨女怎么样?像这样……”她扭动着腰肢,伸手抚过鬓角,媚眼如丝,“这次的主角可是个妓丨女。”

    “是个千金小姐!”彭一嘉说,看到谭青瞪过来的眼神特别得意地接了一句,“是个千金小姐,却喜欢上了一个拉皮条的小伙子,为了他私奔离家,后来沦落风尘……”这句话是剧本里没有的,彭一嘉抢了一次戏。

    周闻谨在旁边冷眼旁观着三人轮流“飙戏”,或哭或笑或故作惊讶。

    谭青一直在抢镜,彭一嘉在抢戏,沈燊一处在两人的包围中楚楚可怜,擅自加词、多余的动作将整出本就不太有逻辑的剧裁切得支离破碎,毫无逻辑可言。救不回来了吧,周闻谨想。

    火车广播再次响起,周闻谨深吸一口气,甩着手,装作才从厕所出来的样子走上台去。

    “贾导,”小玉飞快地站起身来,“俺们刚刚排练呢!”

    周闻谨坐下身,把口袋里的手机放到一旁桌子上,嘴上挂着笑,眼神里心事重重:“感觉怎么样?”

    十分之一的戏份,周闻谨的表演时间不到两分钟,台词三句话:感觉怎么样?哟,到站了,咱们下车吧。小玉,等等!

    方雅柔给安排的最后收尾是周闻谨摔烂了电话追了出去。

    沈燊一害羞地笑了笑道:“红梅姐教我来着,像这样。”

    周闻谨望着小姑娘表演着新嫁娘的样子。

    “新媳妇要这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谭青和彭一嘉笑得合不拢嘴,笑着笑着,一个流下泪来。谭青说:“其实我有个妹妹,跟你一般大,看到你我就想到她……”

    谭青又给自己加了一句词,意图提升红梅这个人物的内涵。

    彭一嘉不甘示弱:“小玉,等你将来成了大明星,可不能忘了你柱子哥啊!”

    周闻谨一直没吭声,只是笑着看三人,眼神时不时看向桌上的手机。火车开始减速了,他撩起袖子,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火,点了两次打火机都没着,第三次才着了。他只吸了一口,便按熄了烟头。

    “小玉……”

    谭青和彭一嘉惊讶地看向他,火车喇叭响了起来:“尊敬的各位旅客,前方已经到达,蒸、阳,请准备下车的旅客带好您的行李提前等候。”

    周闻谨说:“小玉,到站了。”声音低沉有力,结句干净利落。

    周闻谨走上前,替小玉拿起了行李。

    谭青和彭一嘉愣了一愣,他们早知道周闻谨是个陪衬,所以只和他匆匆走了一遍剧情,周闻谨现在的表演并没有给自己加台词,但不知怎么,节奏和氛围莫名其妙就变了。

    慌忙中,谭青赶紧接口,欢天喜地道:“到站啦,妹妹,你要当大明星啦。”

    谭青想要伸手来挽沈燊一,却被周闻谨挡了一下:“来,咱们下车。”他说着,护着沈燊一往台下走。

    谭青和彭一嘉莫名所以,谁也没能挡住他。

    沈燊一突然停下脚步:“贾导,您的手机还在桌上。”

    贾仁义的手机被扔在了车窗边的小桌子上,谭青和彭一嘉都条件反射地往后看去。这一句话本来也是没有的,沈燊一也不知道是突然灵机一动又或只是下意识,说了出来。

    周闻谨却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像是那里套着了什么东西,而后咧开嘴笑了起来:“到站了,不用它了!”然后拉着沈燊一大踏步地走下了台。

    周闻谨走到台侧的时候已经浑身冷汗淋漓,仅有的三句台词,拆了一句,又因为沈燊一的灵光一闪改了最后一句,促成了这幕戏的结束。

    这已经是周闻谨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作出的最大的弥补了,周闻谨以为自己可以破罐子破摔,随便戏演成怎样,到最后却发现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想他应该没有越线,至少他没有抢任何一个人的戏。

    沈燊一突然道:“周老师,您最后摸手腕的那个动作是在想象着将来贾仁义戴上手铐的样子吗?”

    周闻谨愣了一下,点点头。

    沈燊一松了口气:“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果然方老师说得没错,您的每一个细节动作都是有含义的。她让我在台上看到您做什么便说什么,说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周闻谨尚未明白过来,已经和沈燊一再度被请回台上。

    面对着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周闻谨终于回过味来,突然便有点眼底发酸,沈燊一刚才那句话是故意的,这个当红的总是被人诟病演技的小姑娘不管有意无意,却是悄悄地拉了他一把。

    张长岭走上台来:“好,各位导师各位观众,节目已经表演完毕,下面就是你们投票的时间了。”他把话筒递了过来,“四位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谭青抢先开口:“我这次参加这个节目就是冲着提高自己演技来的,没想到那么幸运现在又能多一个目标,”她特别激动地看向贺西漳说,“贺老师,我想跟您说,我是您的忠实影迷,我特别特别希望能够听到您给我的指导,我也特别特别希望自己能够有机会跟您PK一次!真的!”

    摄像机对准了贺西漳,然而贺西漳只是风度翩翩,微笑。

    张长岭打圆场:“听听,四个特别。西漳,你这一出场我们的实习生就秒变迷妹,明明录制前还说是冲着我来的,这就变了啊。”

    谭青笑得弯下腰:“没有,我没有,张老师您别笑话我!”

    张长岭说:“小彭怎么想,也是为了贺西漳来的?”现场又一次哄堂大笑,姚远不失时机对黄珏瑜说:“完了完了,这下老赵回不来喽。”

    黄珏瑜说:“西漳和老赵的迷妹年龄段不一样,他俩其实没关系,是咱俩没戏了。”

    彭一嘉赶紧道:“珏瑜姐,其实我就是为了您来的,我、我能拥抱一下您吗?”

    黄珏瑜作惊讶状,然后站起身,伸开双手:“来吧,孩子。”

    彭一嘉赶紧冲下去,熊抱黄珏瑜,还“嗷”地叫了一嗓子:“我抱到珏瑜姐啦!”跟着小跑步回了台上,留现场一片笑声。

    张长岭说:“好了,一个为了贺西漳,一个为了黄珏瑜,你呢,你为了谁,燊一?”

    沈燊一笑吟吟说:“我为了各位老师来的,这些年来我也演了不少片子,但我是非科班出身,总觉得自己演戏方面有点那个……问题,所以这次也是想把那些人气什么的剔除掉,就想知道真实的我在专业评委的眼里到底是怎样的,希望大家能多多指出我的问题,这样我才能更好地出发走下面的路。就是酱紫。”

    比起谭青和彭一嘉,沈燊一的发言显然更得体也更有诚意,观众真心鼓起了掌。

    张长岭说:“一个迷妹,一个迷弟,还有一个为了演技提升……”

    谭青和彭一嘉赶紧补充道:“张老师,我们也是为了请老师们指点我们才来的啦。”

    张长岭说:“别矫情,第一反应才是真反应……”

    观众狂笑。现场导演让喊停了,笑声才稀稀落落停下来,张长岭终于把话筒递给了周闻谨:“闻谨已经跟大家许久不见了,”他说,“年轻观众可能不太熟悉他了,十年前,他特别有人气,演戏也特别有灵气,真的,听说这次你肯来,我也感到很高兴。”

    周闻谨和张长岭其实压根不认识,十年前的周闻谨虽然人气攀升得很快,离一线演员却还差了一大截。但是张长岭的这份好意不管是不是出于主持需要,他还是要领。

    “谢谢张老师,大家好,我是演员周闻谨。”周闻谨望向台下,灯光主要给到了评委席,后方是一张张隐没在昏暗中的脸孔,他根本看不清谁是谁。有那么一刹,周闻谨想到了自己在七年前的遭遇,那时候的他就像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暴露在光源下的裸体的人,黑暗中却站了无数的人,他们唾骂他、嘲讽他、厌弃他,他大声痛呼,无人来听,他流血哭泣,也成了别人嘴里的别有用心……

    周闻谨突然打了个寒颤,他看到贺西漳坐在聚光灯下静静地望着他。

    经年不见,斯人依旧,只有眼神,比以往更令他看不懂。

    周闻谨收回思绪,静静道:“其实我没有戏演很多年了,这次很荣幸能参加这个节目,也没什么大目标,我参加这个节目的初衷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请导师们客观评价一下我的演技,我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走错路,到底应不应该再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周闻谨说到这里,却发现对面的贺西漳忽而挑起了一边眉毛,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