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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胞系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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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向东和田中华在来安县中学接受为期一周的军训时,钱雪也开学了。

    她升了一级,仍和黄思甜一个班,而邓勇明和曹建国两人同班,上高年级班。

    今年的班主任是周蕾老师,课余教黄思甜、刘兰等几个女生唱歌跳舞的劲头越发强烈了,钱雪还是不参加,下了课就跑到高玉蝉身边,一门心思跟他学起医术来。

    见她如此,黄思甜待她的态度倒好了,有时还会分享一下她的爱物。

    “这是我大伯母给我的,别人特意从上海带来的,酒心乔克力,夹心的,里头有酒,可珍贵了,一共才五颗,我都不舍得吃,给你尝一颗吧。”

    她先是一如既往地炫耀了一下她的好东西,有些心疼地看了看钱雪,想想最近她的表现还不错,没有跟她抢风头,于是犯牙疼般捏了一颗递了过来。

    “乔克力是啥?”

    钱雪故意咬着乔字,也一如既往地逗她玩。

    “听说是外国糖,外国人都吃这种。”黄思甜下巴翘得半天高,得意洋洋道。

    “那真是太珍贵了。还有,你大伯会开拖拉机,十里八乡可是头一份,别人都要送礼给他。”

    “那是,我大伯拖拉机开得可好了,还下地耕田呢,一开过去一大片地都翻开了,听说,这次秋收,还要跑大半个县城呢,这大半个县城的地都是我大伯收割的,厉害吧。”

    钱雪不接她的乔克力,再次夸了句厉害,黄思甜就缩回手笑得更甜了。接下来有时钱雪走神没听见老师的提问,她还会在下头帮她提醒。

    “帝曰:人年老而无子者,材力尽邪?将天数然也?岐伯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葵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葵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

    钱雪朗朗背诵。

    “黄帝问,人年老之后就无法再生育,这是精力枯竭所致,还是因受限于自然规律所致?岐伯就回答他,女子七岁,肾气开始旺盛,牙齿更换,头发生长旺盛,到了十四岁,月.经按时来潮,因而具有了生育能力……到了四十九岁,任脉气血衰弱,冲脉的气血也虚弱了,所以天葵干枯,月经就不来了,因此丧失了生育能力……”

    一老一少坐在新建好的小院内,一个背诵,一个详细讲解。

    “这本《黄帝内经》是我国传统医学的大成之作,主要以黄帝和岐伯对话的形式展开,后世便用岐黄之术代称《黄帝内经》,并由此引申为中医、中医学的代称。”高玉蝉道。

    “岐黄之术原来是这样得来的。”钱雪惊喜道。

    “《黄帝内经》不仅是一部医学巨著,还是一部养生宝典,书中讲怎么治病,但更重要的是讲怎么样不得病,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高玉蝉捋了把并不存在的美髯,摇头晃脑,真有种当夫子的感觉。

    “那怎么不治已病治未病?”钱雪好问。

    “最要紧的就是四字,‘顺应自然’。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高玉蝉讲得津津有味。

    他两个儿子,大儿高远志、小儿高良姜跟他学了医,而到小女儿高忍冬却像变了基因般,对此一点兴趣也无。他教完两个儿子也没收徒,十多年空档下来竟积了一腔教学热诚,踫上钱雪一心一念跟他学医,日以无聊,两厢便宜,不由教出了兴味来。

    小丫头还聪明得紧,说上一遍就懂了,记忆又好,竟比他两个儿子资质还高。

    高玉蝉老怀甚慰,讲解得唾沫横飞,大有把一身所学倾囊相授的架势。

    “高师父,不好了,我媳妇她,她肚子疼得受不了了,你快去看看吧。”

    刘汉儿满头热汗闯了进来,一把拽起高玉蝉就跑。

    “唉,别拉,我拿个针灸包。”高玉蝉使劲抽出胳膊,。

    刘汉儿七尺多高的汉子此时一脸惊惶,搓了搓脑瓜子跺脚急道:“高师父,那快点,我媳妇在炕上打滚呢。”

    高玉蝉回屋拿了个针灸包,想交待钱雪早些回去,可一见她已跑在了头里,转念一想本要教她,多带她出去见识一下也好,遂拉上篱笆门,跟着刘汉儿一道去了。

    从村尾一路冲到村头,几间大屋半旧不新,院内鸡飞狗跳,东厢门口正围了好些人。

    一个大嗓门的老妇人正在房门前骂人:“就你金贵,金蛋蛋里蹦出来的,十根手指沾不得一点阳春水,插秧嫌湿脚,搂草嫌腰酸,还没怎么着你,就提了桶猪食,就说闪了腰,躺在炕上装死给谁看呢。都别看了,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她张开双手没好气地轰着前来围观的乡亲们。

    “刘业民的老婆子厉害,听说对小儿媳妇一直不大好,嫌这嫌那的,口粮也不舍得给她吃足,汉儿媳妇瘦得那个样,我看估计有了,要保不住。”

    “谁说的,谁乱嚼舌头,看我拿菜刀割了它!”老妇人高声叫起来。

    议论的村妇急急退了出去,可也没走远,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妈,你乱骂什么呀,快去烧点热水吧。”刘汉儿急急喊了声,也顾不得其他,让着高玉蝉进了厢房。

    钱雪跟进去。

    炕上倒着一年轻女人,颜面蜡黄,两片肩胛骨似要戳破衣裳,一双手捂在小腹上,侧伏着身子一动不动,下半身已是血迹淋漓。

    “哎呀,怎么出这么多血啊。”刘汉儿一声大叫,心疼抱起女人,脑袋贴住她额头呜呜哭起来,“招娣,招娣,你快醒醒,倒底怎么了,我把高师父请来了,你快醒醒啊。”

    “别急,我给她看看,你扶她躺下。”高玉蝉踏进屋子,不急不忙,声音稳稳说道。

    见他如此沉稳,刘汉儿慢慢稳下心神,扶他媳妇金招娣躺好,又让开位子,等高玉蝉上前号脉。

    四根手指搭上,高玉蝉敛眉搭眼,凝住不定。

    室内的空气也好像跟着凝滞了,只有浓浓血腥味直往鼻孔里钻,腥臭黏腻使人欲呕,钱雪不适地掩了掩鼻。

    当她做出这个动作,高玉蝉若有所觉,目光如电一下探了过来,钱雪浑身一僵,忙立正站好,觉得后背心渗了点汗出来。

    刘汉儿已是汗如雨下,全身重量从左脚移到右脚,又从右脚移到左脚,直盯着高玉蝉搭在他媳妇腕上的手指,焦急等待答复。

    一声悠长叹息,高玉蝉收手起身,“你媳妇有四个月身孕了,脉沉细而滑,气虚不摄,劳动失节,冲任不固,胞系不稳,这是流产的症象。”

    “什么,四个月身孕,流产。”刘汉儿腾腾后退几步,一下撞到墙上,整个人都傻了,“我媳妇有身孕了,我媳妇有身孕了,哈哈,我媳妇有身孕了……”

    他大哭大笑,恍若疯癫。

    高玉蝉返身,在金招递头脸部用手指轻重不一地按揉几下,炕上女人一口气呼出,悠悠醒转。

    “汉儿……”她眼睛刚睁开,嘴里已喃喃唤上。

    “招娣,媳妇,你怀孕了,你怀孕了。”刘汉儿扑了过来,扎着双手,都不知用何力道去踫金招娣,只是带哭带笑喊道,“妈说你不能生,现在你怀孩子了。”

    金招娣眼睛猛睁,盯住他涕泪横流的脸,一只手伸出死死攥住他的手,目带疑问。

    “真的,真的,高师父说你有四个月身孕了,这是流产,流产……”说到这,刘汉儿整个人都惊醒了,一把回身,对上高玉蝉,“高师父,求求你,我们要这个孩子啊,求求你帮帮忙,一定要保下这个孩子。我媳妇嫁过来两年多了,这是头一个孩子啊,我们不能没有这个孩子啊。”

    炕上金招娣也挣扎着起身,似要朝高玉蝉磕头。

    “不急,不急,这情况最忌情绪不稳,放宽心,还有救。”

    此话一出,钱雪可见地俩人齐齐舒了口气,金招娣双手摸着肚子,也安心躺了回去。

    “高师父,那你快给我媳妇针灸吧,需要什么,我去办。”刘汉儿急道。

    “此情况不宜针灸,要开药方子抓药。”

    “那你快写,我去抓药,抓药。”

    高玉蝉也不推辞,命他找来纸笔,执笔写下药方。

    石柱参三钱,白术三钱,黄芪五钱,当归三钱,杜仲三钱,阿胶三钱,艾叶一钱,续断三钱,炙甘草三钱。水煎服。

    “日服两剂,连服八剂,血止胎安。”他拿着药方递了过去,交待道。

    “好好,谢谢高师父。”刘汉儿接过药方,如获至宝,要朝他跪下。

    “慢着。”高玉蝉忙把他扶稳,道,“此药里还有阿胶、杜仲,价钱比较贵,可她情况危急,定要服此剂安胎药才成。”

    “没事,没事,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去借,只要我媳妇孩子能平平安安的。”

    “还有,要是县城药铺药材不齐,你可去省城中医院,那里定是有的,你媳妇不可移动颠簸,就在家平躺安养吧。我再给她按揉一下穴位,你快去,喊个女人进来帮忙。”

    “好好。”刘汉儿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连声答应,又急着出去喊人。

    “别喊了,你快去抓药吧,这一来一回的,估计回家也得半夜了。我都听见了。”一个四十左右妇人爽爽利利走了进来。

    “大嫂子,那麻烦你了。”刘汉儿红着眼睛冲了出去,险些跟他老娘撞上,他收住脚朝她看了一眼。

    “又得花一大笔钱,这日子可咋过。”刘业民的老婆子讪讪骂了句。

    “妈!你真是……”刘汉儿一跺脚,快步走了出去,还得跟大伯家去借自行车借钱呢。

    厢房外已是响起妇人叽叽喳喳说话声。

    “业民婶,你不是说你家老二媳妇不能生养吗,这不是怀上了吗,你以后可得待她好一点,女人嘛又不是牲口哪能当成骡子使呢,你这是使狠了,怪不得胎不稳呢。”

    “我看她那个大儿媳妇就懒,小儿媳妇好说话,怪不得说人善被人欺呢,也只有那种恶人才能对上恶人吧。”

    “哎哎,你们瞎嚷嚷逼的,跑到我家院子里,一个个吃饱了没事干,空嚼舌头,给我滚,滚。”老婆子脸上阵红阵白,拿过一把扫帚东挥西扫赶着这群多嘴娘们出去。

    一群村妇嘻嘻笑着离开了。

    老婆子又嘀嘀咕咕骂了一回才解气,她待哪个媳妇好要她们来管,大儿媳妇懒是懒,可每月还给她二块钱用呢,小儿媳妇可是屁都没有。

    哎哟,这绝灭子孙的,吃药可得一大笔钱呢,真是心疼死她了。老婆子揉着胸口哼哼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