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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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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中旬。

    正是杨柳依依, 百花争艳的好时季。

    王昉身着胭脂色高腰襦裙坐在软塌上,满头青丝用碧玉镶宝石的梳子挽成一个简单发髻,露出她纤长而又细腻的白玉脖颈…屋中两排木头窗棂皆大开着,吹进来四月的几许暖风,而她倚塌而坐,手中握着一本账册,如今正低着头细细翻阅着。

    回来已有几日了…

    王昉这一阵子每日不是陪着傅老夫人、程宜说话, 便是窝在屋子里歇息。

    当日见她回来, 纪嬷嬷并着屋子里的丫鬟皆抹了好半天眼泪, 此后更是每日汤水不断, 直言是要把她这一阵子少的肉都给养回来。

    王昉觉得很是无奈, 她如今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也都有肉…旁人不知有多少钦羡。可她到底也未说些什么, 每日由着她们忙里忙外,这般将养了几日, 她的气色倒是恢复了不少,只是身形却依旧未怎么变。

    暖风拂人面,正是一个舒爽好天气。

    王昉垂落在脸侧的几许青丝随风拂动,她往耳后压了好几回也不见有什么用, 索性便也不再管了。

    帘起帘落…

    玉钏弯腰走了进来,她一面是朝人打了个礼, 一面是问道:“送往陆家的酒都备好了, 马车也在影壁处候着了, 您是这会出门还是再歇一会?”

    王昉闻言是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是言:“这会去吧。”

    她说到这,便搁下了手中的册子,跟着是又问了一句:“给棠之的糖盒子可备下了?”

    “您放心,都给备下了——”

    玉钏笑着接过了话:“除了糖盒子,铺子里时兴的几样糕点、果脯也都备着。”待说完这话,她是取过架子上放着的一条约有两米长、用金银粉绘花制成的薄纱罗替王昉挽好,又替人重新修整了下妆容与发髻,才扶着王昉往外走去。

    …

    影壁。

    这儿除了王昉的两辆马车外,还放着另一辆看起来很有规格的主子马车…

    瞧着样式,倒是新打的。

    王昉步子未停,却是问道:“今儿个还有谁要出门?”

    玉钏见此,便轻声与王昉说道:“这是六姑娘的马车,她往日多是跟着五姑娘,老夫人便着人替她重新准备了一辆。”

    王佩的马车?

    王昉回来已有几日,自然也好生打听了一回王佩的事。如今府中的人皆知晓,这位六姑娘得了老夫人的青眼,阖府几个姑娘,也只低了四姑娘一头…平日伺候起来也多是打足了精神、用了心的。

    她这几日虽未曾去过王佩的院子,却也知晓如今那里里外外都是簇然一新。

    拜高踩低…

    这世间向来如此。

    因此,这会王昉闻言也不过轻轻“嗯”了一声,王家待嫡庶本就未有太大的区别对待,只是当初有纪氏压着,祖母也向来不理会这些事…如今王佩既然得了祖母的心,制一辆马车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思及此,便也未曾说些什么,依旧由玉钏扶着她往前走去。

    王昉面容平静,一双杏眼也依旧无波…

    她抬头看着那碧海青天,想起那日王佩抬着头,露出一张布满着泪痕的面容:“我的存在,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王佩若只是单纯想在王家谋个脸面和出路,她自然不会太过干涉…

    祖母年纪越大,多几个孙女承欢膝下,也是好的。

    只是…

    王昉眉眼依旧,若是王佩心有不甘,所求不止于此,那么她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随侍在马车旁的车夫见她过来,忙垂了眼搬了脚凳,恭声一句:“四姑娘。”玉钏扶着王昉刚要登上马车,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带着笑意的悦耳声音:“四姐。”

    王昉侧身看去,便见王佩着一身豆绿色高腰襦裙,身上带环佩玉,由人扶着走了过来…她眉目带着几分笑意,再无往日的小心翼翼,待走至王昉身前,便屈膝行了一个家常礼,而后是跟着一句:“四姐回来已有几日了,阿佩原想着去看看您,又恐扰了四姐清修,倒未曾想会在这儿见到您。”

    她说完这话,是看了看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便笑着问道:“四姐今儿个是要去武安侯府吗?”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她看着王佩,声音平淡而从容:“六妹呢?”

    王佩的面上有几分羞赫,连着说话也有几分不好意思:“祖母觉着我整日待在府里不好,便让我多出去走走…正好李大人家的二女儿今日要开茶会,邀了我去。”

    “这是好事…”

    王昉说完这话,是看向她身后的丫鬟,淡淡一句:“出门在外,好生照顾六姑娘。”

    丫鬟忙屈膝应了“是”。

    王昉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与王佩点了点头,便由玉钏扶着走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便行了起来…

    待走出庆国公府,玉钏是倾手倒了一盏茶,才又跟着一句:“二夫人如今怕是恼得厉害,五姑娘自打武安侯府那一桩事后,便再未受人邀过了…六姑娘近来倒是常常收到帖子,听说还交了几个手帕交,都是当日武安侯府见到的那群人。”

    王昉接过茶水…

    水还热着,她这会便也未饮,只是捧于手心揭开茶盖。

    她指尖微抬,握着茶盖慢悠悠地扫着茶沫,才缓缓而言:“如今有祖母替她撑腰,二婶即便再气恼,怕是也没有办法。”

    玉钏闻言,一面是替她捶着腿,一面是轻轻笑着跟了一句:“六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如今有老夫人撑着…往后也能寻一门不错的亲事。”

    王昉笑了笑,她垂了眼睑用下一口茶,好一会才道:“她如今年纪还小,倒也不急于此。”

    …

    武安侯府。

    王昉昨儿个就递了拜帖,今儿个马车便径直到了内院的影壁处才停下。

    影壁处早就有人等候了…

    陆棠之的丫鬟瞧见王昉的马车停下,便笑着走了几步迎上前去,她一面是屈身在外打了个见礼,一面是恭声说道:“给您请安。”

    玉钏掀开车帘,扶着王昉走了下去…

    丫鬟忙走上前,扶了王昉的另一边,她半弯着脖颈,低垂着眉眼,稍后人半步恭声与她说着话:“小姐原是要亲自来这等您的,只是恰好徐家小姐也过来了,便指了奴在这等您。”

    王昉面上倒有几分怔楞,跟着是笑道:“徐姐姐也来了?”

    她原想着,过个几日也去见一见徐静嘉…

    她与徐静嘉虽只有几番相处,可心中对她却生了不少好感…倒是未曾想到今儿个竟是都撞在一处了。

    丫鬟轻轻笑着应了一声,而后是又一句:“来了有一会了,知晓您也要来,这会都在屋子里等着您呢。”

    身后有人捧着王昉带来的礼物…

    丫鬟便扶着王昉继续缓步朝内院走去。

    往内院去的一条小道上,两边植了不少名贵花草,还有一大片桃树…如今正值时季,几十株桃树相映交错在一道,随风吹过,那枝上的桃花便跟着轻轻摇曳,却是数不尽的好风姿。

    王昉来过陆家已有两回,今儿是第三回…

    前两回她都未曾尽兴观看这园中风光,今儿个许是心中无事,一路往前走去,王昉在这温和的日光下柔和了眉眼,竟也认真瞧上了一回。

    陆家虽为武将,院中布景却很雅致…

    却也不是一步一景堆砌出来的模样,倒有几分天然去雕饰的样子。

    丫鬟见她眉眼松泛而温柔…

    一路扶着她缓步往前走去,一面是跟着说道:“这园中的花草大多是二公子找来的,平日他若在家也时常过来打理。”

    王昉面上一怔,陆意之还会打理花草?

    若说他若拈花折花她自然是信,只说他打理…王昉想着那人时常一副衣袂飘飘的神仙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拿把铲子蹲在地上挖土培花的模样。

    丫鬟笑着继续说道:“您若喜欢,等回去的时候便带几盆回去?”

    王昉回过神,却是摇了摇头:“我平日不喜欢打理这些,若是带回去也不过是随意摆在一处,浪费罢了。”

    她说完这话,便从那些名贵花草中收回了眼…

    王昉迈了步子是想继续往前走去,却觉着裙角被拉了住,垂眼一看,正是那只名唤“元宝”的猫正抱着她的衣角。

    元宝仰着头,见她垂眼看来,便轻轻“喵”了几声,跟着还甩起了尾巴…

    好不娇憨。

    这几声叫,惹得丫鬟和玉钏都低了头。

    玉钏往日也曾见过元宝,只恐它作乱伤了主子,忙握着王昉的胳膊是要拉她到身后。

    王昉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无事。

    她几月未归,屋子里养得那只名唤“喜福”的小猫也已经长大了,这些日子她接触了几回心中对这些毛茸茸的动物倒也不再有所抵触…何况眼前这只恍若成了精的小东西也很是有趣。

    她想到这,便蹲下身弯腰抱起了它。

    玉钏瞧见她这般,忙低声喊道:“主子…”

    “无事。”

    王昉摇了摇头,她垂眼看着元宝…

    元宝份量并不算小,动作却很是灵巧,被她抱着还自然得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待躺舒服了,这会便摇着尾巴,伸出小舌轻轻舔了舔她露在外头的手背。

    玉钏见那只名唤“元宝”的猫,的确乖巧,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在一旁。

    丫鬟看得却很是稀奇,她是知晓二公子这只猫的,平日除了二公子见谁都是一副慵懒的模样,很少让人抱,即便拿着小鱼干哄它也未曾见它有什么高兴的。哪里想到,这会竟会如此安静的待在这位王小姐的怀里…

    可真够稀奇的。

    她想到这,便停了步子,说了话:“元宝往日最不喜外人抱,今儿个倒是…”

    丫鬟说这话的时候,便伸出手是想去摸一摸元宝的毛发…

    可她的手尚未碰到,元宝便转过了头,一双幽深的眼珠子看着她,还咧开了嘴发出“呲呲”的声音…模样凶狠,全无方才的娇憨。

    丫鬟瞧着忍不住便退后了几步。

    王昉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元宝的身子…

    见它转过头来又是一副讨巧卖乖的模样,还眨巴着一双圆碌碌的眼睛扮起了可怜。

    王昉忍不住笑出声,她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它的额头:“你主子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竟似成精了一般。

    “你想知道?”

    一个慵懒的声音骤然响起。

    三人皆抬了头朝前看去,便见陆意之着一身玄裳正缓步朝她们走来,他的头发和身上还沾着不少桃花,衣袂飘飘,走几步那身上的桃花便随风拂落在地上。

    陆意之看着蜷缩在王昉怀中的元宝,见它整个身躯都压在那人微微高隆之处…他收回眼,移到那人依旧娇艳的面容上,嘴角轻轻扬起。他的身后是满园桃花,而他一双桃花目却映着这碧海晴天、白云万里,风采依旧。

    丫鬟先回过了神,她朝人迎了两步,一面是屈膝行了一礼,恭声唤人:“二公子。”

    玉钏也回了神,她挡在王昉的身前…

    她早先听琥珀说起过顺天府的事,知晓这一回多亏了这位陆二公子,才能及时找到江先生。可这位陆二公子也太不知道避讳了,这般大刺刺的走过来说这般话,可亏得是在陆府,也都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

    若去了外头,让旁人瞧见,还不知该怎么编排呢?

    王昉看着陆意之,她心下其实也有几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意之…一方面她并不愿与这位日后的五军都督有过多的接触。可另一方面,这次能请到江先生,的确是因为他,才能这般轻易的解决。

    合情合理——

    她也该好生与他说一声谢。

    王昉想到这,便也不再扭捏,她拍了拍玉钏的手背,而后是抱着元宝走了过去,待至人前便屈膝一礼,口中言道:“这次江先生的事,要多谢陆二公子。”

    陆意之挑了挑眉,这不是他第一回听她言谢,便抱手问道:“那你要怎么谢我?”

    怎么谢他?

    武安侯府的陆二公子,不缺吃喝不缺钱…

    王昉想了想,还是抬了头,径直问他:“陆二公子想要什么?”

    陆意之看着她一双眉微微折了起来,连着鼻子也轻轻皱了起来,难得的娇憨模样…他袖下的手微微蜷了起来,只觉得那日的温度还流连在指尖上。

    他想要什么?

    这世间他想要的,不想要的,皆可凭自己断。

    一个小丫头又能给他什么?

    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个小丫头会有什么反应?

    可现在——

    陆意之嘴角微扬,却是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

    王昉闻言,却是拢了眉心,可也不过这一会她便点了点头:“那陆二公子待想好后再与我说吧,若是我能做到的,自然会去做。”

    陆意之眼中含笑,却是听出了她言外之意——

    若是做不到的,你也不能强人所难。

    这个小丫头…

    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他也未再说什么,只是垂眼看着元宝,朝它伸出手:“过来。”

    元宝身子一抖,它把脸埋进了王昉的胸前,恍若未曾听见一般。

    陆意之不气反笑,他收回了手负于身后,淡淡一句:“这个月的银鱼干减半…”

    元宝依旧未曾回头,鼻子一仰,只差哼出声来…这满府有的是人想喂它吃的,减半就减半。

    “你以为我说减半——”

    陆意之看着元宝两只耳朵尖尖竖了起来,冷笑一声:“这满府上下还有人敢喂你?我数一二三,你若再不过来…”

    玉钏一脸怔楞,她一会看看陆意之,一会看看元宝…也不知是陆二公子疯了,还是她听错了?

    猫又不是人,哪里听得懂这些?

    王昉心中也有些疑惑,她知晓元宝的确聪明,可陆意之这番话,恍若谈判一般…它真能听得懂?她垂下头看着元宝,见陆意之数到“一”的时候,它双耳竖起,身子一僵。待那头数到“二”的时候,它的眼中竟还有几分挣扎的味道。

    她正瞧着惊奇…

    陆意之看着元宝,轻轻一哼:“三。”

    他这声尚未落下,元宝就“咻”得一下跃了出去。

    王昉看着手中空落落的,抬眼望去便见元宝伏在陆意之的脚边,两只爪子抱着他的鞋,正仰着头甩着尾巴,讨好的“喵”了一声。

    丫鬟虽有些惊奇,可她到底也是陆家人见过几回,便也早早回过了神——

    她看着王昉和玉钏皆有些怔楞瞧着元宝,是笑着与王昉低声说了一句:“王小姐,小姐还在侯您。”

    王昉回过神,她轻轻“嗯”了一声,便与陆意之点了点头,是为告辞。临走时,她是又望了元宝一眼…见它仍趴在陆意之的脚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有几分失笑,还真是个成精的。

    “走吧…”

    她说完这话,便由玉钏扶着继续往前走去。

    元宝看着王昉离去,甩了甩尾巴,是想跟着去,却又不敢,只好朝着她的身影“喵喵”叫着。

    陆意之看着王昉离去的身影,见她转进了长廊才收回了眼…

    他弯腰抱起了元宝,拍了拍它的头:“没良心的小东西,才认识她多久,就想跟着她走了?”他说到这,想着方才它这一双爪子还埋在那人的胸前,轻哼一声:“这个月银鱼干减半。”

    元宝一听便挣扎了起来,他伸着爪子在虚空中划了几下,睁着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控诉着他,口中还一直“喵喵”叫着。

    陆意之一双剑眉微挑:“还敢顶嘴?这个月你都别想吃了。”

    “喵…”

    元宝闻言忙收起了爪子了,眼睛里泛着水,连着气势也弱了大半,它连着叫了好几声也不见人说话,便朝王昉离去的地方看去,可那里空荡荡的早已没有她的身影了。

    …

    陆棠之所居之处,名唤“宛楼”。

    宛楼廊下、院中站着不少丫鬟,见王昉过来便忙笑着迎上前来,有的是往里屋去通禀,有的是与她打起了见礼。

    没一会,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

    王昉抬眼看去,却是陆棠之和徐静嘉一道走了出来。

    她笑了笑,迎了上去,朝两人打了见礼:“棠之,静嘉姐姐。”

    徐静嘉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闻言便也与她屈身一礼,唤她:“陶陶。”

    陆棠之与王昉打过见礼,便挽着她的胳膊,一面是嘟囔道:“姐姐一走便是两个月,若不是我后来遣人去寻你,还不知你去了顺天府呢…”她这话说完,便又半歪着头,眨着眼睛问她:“顺天府好玩吗?我听说那儿有不少波斯、楼兰人…他们当真如书中所写那样,长着蓝眼睛,头发都是弯曲的?”

    “棠之——”

    徐静嘉喊住了她,口中是言:“陶陶这回是去做正事,哪有什么时间去外头逛?”

    王昉却是笑了笑,她说了一句“无妨”,跟着是道:“北地较起金陵民风的确要开放不少,街上也有许多外来人,平日还有打波斯来的舞姬在街上跳舞…不过若说眼睛,却不止蓝色,我还瞧见过比翡翠还要绿的眼睛,比天空还要蓝的眼睛。”

    她这话一出,其余人都惊讶出声…

    陆棠之握着帕子捂住了嘴,一双眉浅浅折了一道痕,口中跟着言道:“比翡翠还要绿,比天空还要蓝?那不是很奇怪?”

    三人一道往里走去——

    王昉待坐至位上,便跟着说道:“我原先也觉着奇怪,只觉着那样的眼睛能把我们的灵魂吸进去一般…后来瞧得多了,倒也未曾觉得什么。他们与我们一样,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差不了什么。”

    “若说奇怪,在他们的眼中…我们也是一样的奇怪。”

    屋中丫鬟上了茶,添了果点,便都退了下去,把这一室留给三人说着体己话。陆棠之见屋中没了旁人,便又缠着王昉问起了顺天府的其他见闻来,王昉想了想便说起了几桩幼时瞧过的几桩趣事…

    直到后头,就连徐静嘉也忍不住喃喃一句:“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陆棠之闻言,不免有些钦羡:“王姐姐与徐姐姐都曾出过金陵,就我一人未曾出去过…”她朝窗外看去,蓝天白云,而她的面上有几分掩不住的向往:“真想去瞧瞧,那金陵外边是什么模样?”

    这话一落,她自己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便红了脸,是问起傅老夫人的身子。

    王昉手中握着一盏茶,笑着说道:“能不能治好如今尚不知晓,江先生让祖母平日多宽心,少操心…祖母如今旧疾虽仍在,每日却都要逛逛园子,整个人的精神和气色却要较往日好上不少。”

    陆棠之点了点头,口中是言:“那就好——”

    她这话说完,是想起了一桩事,便与王昉说道:“徐姐姐过几日要办个茶会,姐姐可要一道来?”

    茶会?

    王昉侧头看向徐静嘉,这才发现她虽然依旧装扮素雅,却已不是往日的素净打扮,身上的衣饰、头饰也都添了起来…可见已是除了服。

    徐静嘉看着她,是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盏,她握着帕子拭了拭唇角的茶水,一面是温声说道:“我有两年多未回金陵了,往日的手帕交也大多成了亲…这一回茶会所邀之人并不算多,若是陶陶不弃,也可携家中姊妹一道来闹个趣。”

    王昉自然笑着应了…

    这是徐静嘉回金陵后头一回举办茶会,合情合理她都该去替人热闹一番。

    陆棠之一双眉眼弯弯,她凑近王昉笑着又跟了一句:“姐姐不知道,徐姐姐可不止这么一桩事,还有一桩大好的喜事呢——”

    她这话一落,徐静嘉便红了脸,喊她:“棠之!”

    王昉看了看两人,又见徐静嘉粉面带羞却是一副难得的娇娇模样,她心思一转,便猜到了陆棠之所说的这“大好的喜事”是指什么…伸手握着徐静嘉的手,脸上也有几分遮不住的高兴,低声问道:“可定下日子了?”

    徐静嘉闻言,面色越发羞了几分,声音也有几分低:“定下了,六月二十。”

    六月二十…

    也快了。

    徐静嘉母亲已逝,外祖母那一脉也没什么能帮衬的,前些年徐大人又娶了一门妻子…

    王昉平日虽不曾理会这些事,却也知晓徐静嘉如今在家中的地位算不得好。她想到这,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柔声说道:“姐姐若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尽管与我来说。”

    徐静嘉是个好姑娘,她也是真心拿她当朋友…她希望徐静嘉能嫁的体面。

    这样好的人,值得被温柔对待。

    徐静嘉闻言,眼眶却忍不住有些泛起红来…她素来要强,即便母亲死后父亲又娶了后娘,家中庶妹都快踩到她的头上,她都未曾有一次红过眼。

    因为要强,所以才不愿在外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软肋与伤口。

    唯有一次。

    上回元宵,她站在陆则之的面前,丢弃了诗书礼仪浸养出来的皮囊,仰着头与他说“你若心中不愿,我便与陆夫人去退了这门亲事…”那是她头一回这样大胆,站在她的未婚夫前,站在那个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前,说起退婚。

    那个男人,那个素来坚毅而沉默的男人,闻言却是皱了眉“为什么?”

    为什么?

    徐静嘉记得那回,她仰着头强咬着嘴唇才不至于流下泪来:“你不爱我…陆则之,我不愿嫁给一个不爱我的男人。”

    陆则之紧箍着她的胳膊,他沉默的面容头一回难掩怒气:“那你要嫁给谁?”

    嫁给谁…

    她谁也不会嫁。

    所爱之人若无法白首,那不如便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可是她看着陆则之的面容,却还是忍不住说道:“自然是嫁给爱我的人…陆将军,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我。”

    “陆将军?”

    陆则之双手握着她的腰肢,如一座大山似得罩在她的身前,挡住了这十五佳节摇曳花灯下的所有光线,他寒着面容冷着声:“好一个陆将军…徐静嘉,你是我的女人,你敢嫁给别人试试?”

    徐静嘉挣脱不成,便捶打起人…

    偏偏这个人跟山似得,怎么打怎么推都不动。

    她推着打着,便忍不住满面泪痕,不管不顾,所有的礼仪皆忘,所有的理智皆抛,低声哭道:“那你想如何?你要如何?陆则之,我永远都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你要做什么…我累了,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不想再过猜来猜去的日子了。”

    “徐静嘉,你总是自作聪明…”

    陆则之面上的寒气和冰冷皆退,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他粗粝的指腹磨着她的眼角,拭去她脸上的泪…而后在她的耳边哑声而语:“我真该不管不顾把你掳回去,告诉你我究竟有多爱你。”

    “说什么猜不透,你不过是不敢猜。”

    “你若肯细细看一回我的心,就该知道只有在遇见你的时候,我这颗心才会跳得这么急促。”

    那是徐静嘉头一回这般怔楞…

    她抬头看着陆则之,看着他面容无奈,眼中却饱含着情意,哑声而道:“你说什么?”

    陆则之却不再说话,他圈她入怀,把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胸膛处,由她听着那如雷鼓击打一般的心跳声…过了许久,他粗粝的指腹小心翼翼磨掉她又渗出来的眼泪,有些好笑:“怎么跟个小哭包似得?”

    花灯之下,他弯下腰身,在她的耳旁柔声说道:“徐静嘉,等你除服我们就成亲吧…只有把你放在我的身边,你才不会总是胡思乱想。”

    那是她第一回这般不管不顾,大庭广众红了眼眶流着泪…最初的忍心舍弃是沉默之泪,后来知晓彼此心事是喜悦之泪。

    可这回——

    徐静嘉看着眼前的姑娘,她们相识尚未有多少日子,相见也不过几面…可她却从王昉的眼底,看到了温柔与真情。这一份温柔和真情,她已许久未曾看到了,人经历的事越多,所相信的人便越少。

    或是感激,或是感谢…

    徐静嘉未曾拒绝,真心实意受了王昉这一份好意,她握着王昉的手,微红的眼眶泛着笑:“多谢你。”

    …

    四月二十四。

    碧海青天,依旧是个舒爽天气。

    今日是徐家的茶会,当日王昉回家时便与傅老夫人说了这桩事…徐家后来也送来了帖子,王家几个姊妹皆在邀请上,王媛也在。

    徐家在金陵虽只是一个普通五品官员的府邸,可毕竟有陆家这么一层关系。

    何况,王媛已许久未曾出门…

    因此,纪氏听到这么一个消息,还是破了天荒打头回给王昉送来了不少好东西…王昉倒是一一收下,只不过转手或是扔进了箱笼里,若是不打眼的便都送给了底下的丫鬟们。

    天色尚还早…

    如今已至四月,天气也越发暖和起来。

    几面窗棂皆大开着,透进来清晨的几许风,打在人的身上,只觉得很是舒服。

    王昉便坐在铜镜前,由着玉钏几人替她梳妆打扮。

    琥珀一面替她理着衣衫,一面是道:“再过个把月,这天气便该热起来了…您往日的夏衫怕是都不好穿了,该重新制几件了。”

    王昉如今身形虽要比往日消瘦,可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还高了不少…

    往日的衣衫的确是不合穿了。

    她这话一落,珠帘外便有人恭声禀道:“主子,七姑娘来了。”

    王昉侧头看去,便见王蕙上穿一身月白色短褙子,下着一条淡紫色百褶裙…打扮得很是清爽。她笑着朝人招了招手,一面是与她柔声说道:“你再坐一回,等吃完早膳,我们一道过去。”

    王蕙笑着点了点头,她也不说话,只坐在一旁接过了珊瑚递来的牛乳粥,慢慢喝着…一面是看着王昉的面容,笑着说道:“阿姐比往日还要好看。”

    王昉笑了笑,却未说话。

    她也知晓,如今的自己的确是要比往日好看不少。许是因为年岁的缘故,她的面容已渐渐长了开来,往日本就娇艳的面容如今更是带了几分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风流,一双眉眼更是带了几分缱绻缠绵味…

    因此,她平日打扮也多是挑素净去,把那一份容色压一压。

    身边几个丫鬟虽不知为何,可他们平素都已习惯听从她的话,虽心里奇怪,却也都是按着她的意思去做。

    待王昉装扮后,又与王蕙一道吃了早膳,便往影壁走去…

    …

    影壁。

    王昉二人尚未至,便听到前头传来一阵熟悉的吵闹声。两人对视一眼,便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前方正是王媛与王佩一行,如今王媛正指着王佩破口骂道:“你不过是个妾生的,凭什么事事比我高一头…这个头面,你有什么资格带?”

    王媛近来本就过得不舒坦…

    昨儿个还被傅老夫人叫到跟前,让她谨记自己的身份,若是再出往日那般事,以后就拘在府里不必出门了。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妾生的过得如此舒坦,她堂堂一个嫡女却整日被训被责。

    何况当日她明明不是故意的,偏偏谁都不信她…她想到这,又看着人的头面,便越发急火攻心:“妾生的就是妾生的,怎么打扮都上不了台面。”

    王佩身后的丫鬟正拉着她的衣袖,苦口婆心劝道…

    且不说如今这位六姑娘得了老夫人的青眼,连着二夫人都不敢太过与她计较。何况,今儿个出门,二夫人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生照看着五姑娘,切莫让她做出些旁的事来,可如今门还没出,五姑娘便又与六姑娘吵了起来。

    若是传至老夫人的耳里…

    丫鬟身子一颤,跟着是在王媛耳旁低声说道:“小姐,您想想夫人是怎么与您说的?可切莫因为这个贱人失了自己的身份。”

    王媛一听,面色尚还有些不忿,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瞪了一眼王佩,走上前去又狠狠撞了她一下,看到王昉两姐妹也未曾理会,径直先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身后的丫鬟瞧见王昉两人,忙匆匆打了见礼,便跟着王媛往前走去。

    王佩先前被王媛这么一撞,身形已有些不稳,好在身边的丫鬟及时扶住才不至摔去。

    她身边的丫鬟一面拿着帕子替王佩扫着衣裙,一面是低声说道:“这五姑娘也真是的,整日来惹您不顺,她若有能耐怎么不与老夫人说去?平白找您晦气做什么?”

    “好了…”

    王佩正了正腰上悬着的香囊,话间也有些无奈:“五姐也不是故意的…”她说完这话,便又跟着一句:“你们把嘴巴闭紧了,切莫传到祖母的耳朵里去。”

    丫鬟虽有不忿,却到底还是应了,只是忍不住还是跟了一句:“您啊,就是太过心善。”

    王蕙看着王佩,见她发髻也有些歪了,便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底都是姐妹,哪里有什么隔夜仇?”

    王昉却是未曾说话——

    到底隔了个肚子,何况王媛压了王佩这么多年,如今一朝变了样子自然心有不服。

    不过…

    王昉看着王佩,又看了看两边碎语的丫鬟仆妇,她这个六妹可真是事事不忘给那两母女下绊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