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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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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碧云陪继续打猪草。

    范大妈说她脸色难看,其实她自己也感觉身上不舒服,一上午她整个人都是累的,提不起精神,走路背也打不直。她感觉头脑很眩晕,很有可能是早上没吃饱的关系。

    最近她总是感觉肚子饿,没吃饱。

    她和杨文修没有种地。两个儿子,每年给父母称一百斤新谷子,夫妻两个单独开伙。前不久,二儿子跟她说:“妈,爸平常不在家,你一个人,也懒得做饭了,以后跟我们一起吃吧。”

    话说的多好听,好像是怕她一个人做饭累着似的。

    实际上,她现在,不一个人做饭了,变成给他们一家人做饭。他们天天下地,她天天给他们做饭。

    熊碧云心里不想跟儿子一起吃。

    她一个人,想吃啥吃啥,自己屋里有米有油,杨文修也给她留的有钱,她想买啥可以上街买。跟二儿子家一起吃,她的那点钱就拿去给二儿子家用了,别人说的好听:“你吃儿子的,儿子在养你孝顺你。”实际上,个中的辛酸,她自己知道。煮一锅饭出来,儿媳妇赶紧给小孩子盛一碗。两个小孙女,跟两只小猪似的,吃了一碗不够,还要一碗,一顿要吃三碗。熊碧云只能吃小半碗。她儿子笑嘻嘻地说:“妈年纪大了,吃得不多。”

    其实熊碧云根本没吃饱。

    她很饿。

    不是她非要跟小孩子抢饭吃,她知道孩子能吃,只是她实在有时候饿的受不了了,闲着无事还好,每天还要干这么多活计。

    她留了心,想每次煮饭多掺点水,多放点米,但是儿媳妇一看见,就急了,说:煮多啦,煮多啦!妈,你莫煮这么多,吃不完浪费了。”赶紧舀一瓢出来倒掉。儿媳妇天天盯着她做饭,生怕她多放了一粒米。

    熊碧云心想:吃不完我吃,实在吃不完下顿吃,咋会浪费呢?

    可是儿媳妇这么说,她不知道咋反驳。

    儿子天天诉苦:家里又没钱了,这咋办哟。

    儿媳妇天天念叨:米吃的越来越快了,这还没一个月,一缸米就见底了。

    儿子说:原来我们四个人,现在又加上妈,人多了嘛,五张嘴呢。

    她不知道儿子媳妇说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这种话她听了不舒服。那意思,好像在说自己吃了他们的饭。她心想自己给他们煮饭,放牛,喂猪,并没有白吃谁,但儿子媳妇总是一副她吃了他们的饭,被迫无奈地供养她的口气。

    吃了他一口饭,事情就全堆上身了。

    “妈,你闲着没事,你把碗洗了吧。”

    “妈,我们地里忙,你帮忙煮一下饭,照看一下孩子。”

    “妈,你闲着帮我把衣服洗了。”

    “妈,给猪打点猪草,把猪喂了。”

    “妈,把牛牵出去吃草,给牛喂水。”

    “妈…….”

    “妈…….”

    “妈…….”

    她身体不好,有头晕的毛病,儿子媳妇发了话,她就得去做,要是一样没做好,两口子就板起脸来给她脸色看,好像她是个吃白食的。

    兄弟两家比着来。

    这家说:“你给大哥带孩子,不给我们干活,你就是偏心。”于是让她洗衣做饭打猪草放牛。

    那家说:“妈天天给你们家干活,就只给我们带个孩子。”觉得不公平,没事也跳出来使唤她。

    “妈,帮我们给牛喂水。”

    罗红英的声音又急又脆:“妈,院子里晒的粮食收一下,要下雨,来不及了!”

    几百斤粮食,铺开晒了一天,她一个人在那,用耙子推、用笤帚扫、用撮箕装,没人帮忙。辛苦弄进口袋里,又拼命一袋一袋挪进屋里。灰尘漫天,她累的头昏眼花,只是不行了。而老二看到她给大儿子家干活,接下来更要变本加厉地使唤她。

    她也没有七只手八只脚,哪能做得了这么多事?

    可是她没有下地耕田,在别人看来,就觉得她是个闲人,她没有干活。

    她是个老实人。

    老实胆怯了一辈子了,这样的苦楚,她不知道向谁去诉说。

    熊碧云头晕的厉害,打了一会猪草,便回家了。她坐在院子里,哄杨鑫,杨鑫饿的嗷嗷哭。

    杨鑫饿,她也饿。

    婆孙都饿。

    饿了一会,熊碧云决定去煮点吃的。

    这样不好,儿子媳妇不在家,自己偷偷一个人煮饭吃。她安慰自己:不是我想吃的,是鑫鑫饿了,我给她弄一点,孩子饿不得。

    她把杨鑫放到自己屋里的床上,走进厨房里,往锅里掺水,熬粥。

    她剥了半杯花生,在案板上剁细,等水开了,连米一起倒进锅里煮。

    她心里说:“鑫鑫要吃花生,不是我要吃。”

    火烧的旺,很快,奶白色的花生粥在锅里翻滚,香气四溢。粥快煮好了,她回屋子里看鑫鑫,杨鑫已经哭的嗓子都哑了,还尿了一裤子。

    熊碧云一边给她换裤子,一边哄:“不哭了哦,待会就给你喝花生粥,香香的,不哭了哦,鑫鑫不哭了。”

    她这边抱着杨鑫,却不知道儿媳妇突然回来了。

    二儿媳妇,岳桂华,干活干到一半,锄头坏了,回来换锄头,闻到厨房里有香气,进去一看,锅里煮着饭呢。

    她顿时猜到这是老太婆在开小灶。她走进熊碧云屋里,假装不明白问:“妈,这才下午,你煮啥饭啊?这么早煮晚饭?那点饭够谁吃啊?”

    熊碧云知道被儿媳妇看穿,尴尬的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她讪讪道:“不是,鑫鑫饿,一直哭,我说给她煮点花生粥,免得她一直闹。她一天没吃呢。”

    岳桂华没法说啥,只“哦”了一声,说:“那你们吃吧,我换个锄头,锄头坏了,我还要出去呢。你别忘了打猪草,晚上给牛喂水。我们今天要晚点回来。”

    熊碧云答应道:“哦…….”

    岳桂华没说啥,便走了,然而熊碧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了。

    她给杨鑫喂了一碗粥。

    吃着粥,杨鑫不哭了,她饥饿地伸手捧勺子,还想吃。熊碧云看她吃的香,心里也不由得欣慰起来,笑拍她屁股说:“没良心的哟,现在啥都管我要,等长大了就不要我咯。”

    杨鑫咿咿呀呀:“饭饭……”

    熊碧云也吃了一大碗花生粥。

    老的吃饱了,小的也吃饱了,熊碧云有了力气,背着杨鑫,去给牛喂水,顺便再放一会牛。

    黄昏的太阳暖烘烘的,熊碧云牵着牛走在坡上,背上背着咿咿呀呀叫唤的小奶娃。温暖,饱足,她有种短暂的满足和幸福。

    熊碧云知道,那件事被儿媳妇知道了,肯定要没完。果然。

    岳桂华当天就跟丈夫说:“我说你妈,天天趁咱们不在家,自己煮饭吃呢。啥意思啊?怪我们亏待她,没给她吃饱?天天是她自己在煮饭,爱煮多少煮多少,每次劝她吃饭她又谦虚,结果自己在家开小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儿子的亏待她呢。我白天看她,还煮的花生粥呢。家里就那么一点花生,还要留种子,我们都舍不得吃,她一个人偷偷煮着吃。她还跟杨鑫两个人吃呢。你妈吃就算了,你哥哥的孩子你妈给他们带,他们啥都不管,还吃我们的饭啊?”

    猴娃说:“哎呀,算了算了。”

    “她是我妈,别说这些了,她爱煮就煮吧,她又吃不了多少。”

    岳桂华说:“两个人,天天这么吃,吃的可不少啊。”

    她只看到一次,然而默认熊碧云天天趁他们不在家偷吃了。

    改日,猴娃见到罗红英,开玩笑:“你们家杨鑫,天天在我们家吃饭哟,要不要给我们秤点粮食。”

    罗红英听到这话,火不能更大了,面上不说,回头找到熊碧云:“妈,你别让鑫鑫在老二家吃饭了,免得人家跑我跟前来说,说我们家鑫鑫整天吃他们的饭。明明只是一顿两顿,说的跟天天在他家吃似的,哪有这样的事。你以后在家要是想一个人煮饭,你开我的门,在我厨房煮。反正你那有钥匙,米柜你也知道在哪。”

    她气不过道:“吃,吃,吃他一顿饭,还能把人吃穷了不成。”

    熊碧云听到这样的话,整个惶惶然不知所措。

    她知道肯定是二儿子家找大儿子家说话了,就因为一顿饭。

    再到吃饭,岳桂华劝她:“妈,你多吃点,吃饱。”

    熊碧云却更不好意思吃了。

    杨文修放假回家来,熊碧云便隐隐跟他抱怨。

    杨文修听她说这个,恼了。

    这天晚上,他刚回家来,正在灶上煮饭。听熊碧云说这事,他生气道:“你是个猪脑子?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我说了让你不要管他们的事,你自己不听怪得了谁?我跟你说,让你自己煮饭自己吃,不要把钱给他们用,你自己要给。几十岁的人了,饭都吃不饱,还好意思说。你给人家放牛煮饭喂猪,人家饭都不给你吃,你还替他操心。你就是活该。”

    熊碧云道:“他们也过的苦,能有啥办法……毕竟是一家人,能帮一点是一点。”

    杨文修道:“那你就去伺候他们吧,别问我,累死了不关我的事。”

    熊碧云求助无门。

    她想要的,并不是丈夫的斥骂,但杨文修对她,只有斥骂。

    杨文修回家来,买了两斤肉,炒了一个肉片,一个肉丝,煮了白米干饭。

    熊碧云说:“叫儿子媳妇一起来吃吧,好不容易炒点肉。”

    杨文修道:“你有几块肉给他们分,不叫。”

    熊碧云只得作罢。

    杨文修说:“把娃儿们叫来一起吃。”

    熊碧云连忙去了,去大儿子家,把金盼叫来,又去二儿子家,把金顾金望叫来。三个孙女,一听说要来爷爷屋里吃饭便欢欣雀跃,熊碧云把饭菜端上桌,摆好碗筷,祖孙五人开饭。

    晚上,熊碧云带着杨鑫睡觉。

    杨鑫每天跟着她,已经习惯了要跟婆婆睡,不肯跟她妈睡了,罗红英也没空照顾她。临睡前,熊碧云给杨鑫洗脸,洗脚,抹点润肤油,完了抱到自己床上。

    屋里摆着两张床,里面那一张比较小,是黑色的,底下铺着干稻草,棉絮床单。睡起来有点硬。

    外面大一点的红色床,垫的是弹簧床垫。

    黑色床是熊碧云睡的,红色床是杨文修睡的。他们夫妻二人一直是分床睡,分了几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