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龙楼独望玉花飞 > 第一百三十章 玉阶弥霜

第一百三十章 玉阶弥霜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当夜的寒风卷过宫人们的衣领,那朦胧的夜月将宫人们的珠钗染上了一层不知名的颜色,显得冷而妖异。

    纯妃叫人按着进了翊坤宫,可是当跨进翊坤宫的一刹那,纯妃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翊坤宫内上下所有的宫人跪在她的眼前,一片哀哭。

    见到此情此景,纯妃稍稍愣了一愣,旋摇了摇头,命道:“你们都起来吧,不过死一个人罢了。”

    采佩哭得几乎要昏倒,好不容易叫采锦搀起来却又摔倒下去,趴在纯妃的脚边道:“奴婢未能克尽己任,致娘娘有今日之祸,娘娘一去,奴婢愿同往,死后在阴司之中永世服侍娘娘。”

    看她说得如此动容,周遭一应大小太监、宫女也都纷纷磕头,哭得更恸,哪知纯妃只是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默默地将自己头上的珠钗一支又一支地拔下。

    每走一步,一支钗就落在她的脚边,众人起先还在哭啼,看见纯妃这样都觉得怪异,只是泪眼朦胧的看着她。

    纯妃无言,仍往前走,戴走到月台之前,她头上钗钿已经尽去,一漫青丝裹着点点银星淌在她的两肩上。

    “郎英,打水来。”

    郎英还在哭泣,尚不曾听见。

    纯妃又叫了一遍:“郎英,取水来!”

    郎英这才颤颤悠悠从她身后爬起来,朝纯妃一拜道:“娘娘,娘娘,奴婢代您死吧,是奴婢不好。”

    “郎英……”纯妃的言语之中带着一丝哽咽,“本宫命你取一盆水来。”

    这时候水房的小宫女才去水房舀了一盆温水,低着头递给了郎英。郎英接过以后,登上月台入了抱厦,纯妃正歪在抱厦的一立柱子边望着满地的人默默地抽泣。

    “娘娘……”郎英不知如何说才能安慰纯妃,只能将水无言递上,双手因左右颤动,盆中的水也左摇右晃,差点要飞出盆外。纯妃见后,只是淡然一句:“伺候本宫濯面。”

    郎英又哭,只能叫一个小宫女端着,自己熟练地伺候着纯妃洗脸。

    铅华褪去,纯妃那凝脂肌肤,不过是脂粉堆砌的假面。她是这样苍老,与那人前的盛容相去甚远。满脸的纵横,沧桑毕显,而许多小宫女从未见过自己主子这样一副容貌。

    在众人目前,她乃是后妃第一,从不以如此面目示人,可如今她累了,想要歇息了,但是时刻不能等人,皇后那边赐死的仪列已经从承乾宫缓缓而发。

    赐死并不是外人眼中那样可笑之事,赐死是极庄重极体面的死法。如纯妃这样的要人赐死,必要由礼部官员会同大殿的太监捧诏,仪仗左右,宣读圣谕,而后由此人跪地行礼谢恩之后,方得从容就死。

    故,赐死亦有赐死之礼,这是礼之所重,也是皇室的体面。

    本来皇后已经差人去请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陈锡年,可是太子闻讯在承乾宫内叩头大哭求情,并命人紧闭宫门,不许外人擅入。

    皇后未免夜长梦多,已经不能顾及那么多。如果今夜不能赐死纯妃,明日太子上朝之时,联合纯妃之下的太子党的势力将此事闹得朝堂鸡犬不宁,那将使国政置于何地?

    纯妃势大,外朝一旦说情,能不能一发赐死,就难说了。

    思前想后,她还是狠了狠心,叫人把当晚在文渊阁值班的章继同叫来捧谕,又令郑端捧药,率大太监六人为赐恩使,少监四人为监史,另命一套仪仗入翊坤宫赐死纯妃李氏。

    太子听闻仪仗已经去了翊坤宫,不顾身份体面,从承乾宫一路往翊坤宫去了,皇后生怕出事,也叫人抬着往翊坤宫赶去。

    皇后的辇轿刚到翊坤宫门口,就看见太子在仪仗之中大吵大闹,众人因他将要继位为帝,都十分害怕,不敢劝阻。太子便径自走到章继同眼前将谕旨撕个金光,又一把夺过郑端手中毒药,狠狠照地上一摔,药碗被砸了个稀烂。

    众人这时候也都无计可施,章继同也不敢深劝,只说:“殿下不宜违拗大行皇帝遗诏,臣等也是奉命办事。”

    “奉命?本宫命你不许去翊坤宫!你要是敢跨进去一步,本宫先教你死!”太子说罢嚎啕大哭,不禁巴住翊坤宫门上的门钉倒在地上。

    这时候皇后才端坐在辇轿之上喝道:“殿下如此,成何体统!”

    众人这才回身一看,见皇后威风凛凛地坐在辇上,于是叩头恭拜三。

    众人一见皇后,态度便大不一样了。章继同一把上去拉住太子劝说,郑端也不怕了,直命人赶紧再去端来一壶鸩酒。

    虽说眼前这位闹事的日后要当皇帝,可辇上坐的那就是今后的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板脸,宫里的地儿也得抖三抖,所以人人都见机行事,忙不迭地去劝太子:“殿下,这是大行皇帝之命,我们不能违抗的。”

    太子不听,忽然冲到人群中跪在皇后眼前叩头大呼:“母后!求您放过纯姨吧!儿子日后做皇帝,万事都听母后的,就请母后饶了纯姨一条性命。即便让她孤独终老,老死在北宫也罢了……”

    皇后看他如此情切,不免动容下辇,将他扶起道:“并非母后心狠,但若不赐死纯妃,大行皇帝颜面何在?况且不日殿下就要继登大宝,若是殿下的旨意也无人听从,江山社稷还能稳固吗?”

    太子虽深知此理,但他心中,早已情压过理,于是只能拉住皇后的裙裾哭求:“我已失了一个母亲,母后还想再让我失一个母亲吗?纯姨待我恩重如山,母后何苦处处相逼。”

    听得这话,皇后觉得真是百口莫辩:明明处处相逼的是纯妃,她几次也要栽在纯妃手上,萧琴袖被她挑拨离间离开了京城,理王爷不在她的身边,自己的孩子胎死腹中,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纯妃所为?如今倒被说成她咄咄逼人了。

    皇后遂怒道:“不是我苦苦相逼,是大行皇帝之命,我又如何能忤旨行事?殿下在此嚎啕,很失身份,来人,送殿下回端本宫。”

    太子一听如此,推推搡搡就是不肯依从,好在郑端叫来几个有身手的缉事厂太监才把太子压着送去了端本宫。

    皇后一行这才入了翊坤宫。

    翊坤宫内,出奇地静。

    皇后走至中庭,才有许多人陆陆续续从殿内走出来,朝皇后叩拜。皇后目不斜视直往翊坤宫正殿内走去,她一脚踩住汉白玉阶浮雕上的凤纹,心中五味杂陈:虽说她不该来这里,但她还是想来送送这个一辈子的老对手。

    众人沿着左右磴道上了月台,郑端便问:“娘娘,奴婢等进去办事即刻,娘娘不必见她死时样子,以免受了惊吓。”

    皇后却道:“我先送送她,你们在这里等着。”

    说罢步入殿内,殿内宫人纷纷退避而出,皇后入殿,在那金碧辉煌的殿中榻上,独独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

    “我料定你会来,所以在这里等你。”

    皇后被纯妃的形容吓了吓,一时没有应声。

    纯妃轻轻一笑道:“你怕是没见过我个样子,不过我已是必死无疑之人,所以也没有必要留着那旧日的虚容假面了。”

    皇后很快安定下来,与她对坐在榻上,二人之间有一只琉璃净瓶,瓶中插着一枝开败的红梅,香之虽远,但已落败了。

    纯妃笑着用左手捋了一把梅枝,上面一朵残花粘在了她的手上,纯妃便拿右手点着那多残花道:“文蘋华,我就是这朵红梅。”

    皇后不顾她疯疯癫癫,只问:“本宫这次来,有几句话问你。”

    “你是想问仪冰告诉你的是不是真的吧。”

    纯妃果然老谋深算,皇后的来意早已猜透了。

    “你肯不肯说?不肯说也罢了。”皇后见她如此,也无意勉强她。

    “肯,为什么不肯。”纯妃浅笑着,皇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真正的笑容了,反倒对她这个浅笑起了一丝怜惜。

    纯妃但言:“希王是我杀的,因为皇上太过爱希王了,日后留着希王长大,我的许王怎么能做皇帝呢?”

    皇后闻之,颔首不语。

    “我曾想杀掉嘉王,但是后来德妃和诚妃二人从中作梗,我也一时无计可施。”

    纯妃边说边叹:“况且,你又来了。居于中宫之位,大有椒房之度。我恨你,因为你太像一个皇后了,你太像我想成为的皇后了。清白贤明,有容人之度却又不姑纵小人,杀伐果断又慈善仁爱。这是我想做的,可是你做到了,所以我很不甘,我乃是广陵王李氏一门之后,你虽也是贵戚之身,但门第终究不如我们李家,皇后之位,本就是我的。”

    皇后闻之,默默叹了一口气道:“即便如此,你若能安分守己,日后也必得善终。以当今太子对你的亲爱,日后安居太妃之位,死后追赠贵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哈哈,贵妃……”纯妃苦笑了一声,将手中残花拈碎,“皇后,你真的是太糊涂了,没有人会不想做一个正室,即便封为贵妃又能如何?他日太庙之中可有我的一席之地?更何况,你可恬然做你的太后,一个太妃,终究要看人脸色。”

    皇后摇了摇头,但也无可奈何:“你我终究都是女人,皇帝总要册封妃嫔,若所有妃嫔人人都这样想,那么后宫何能有一日安宁?”

    纯妃笑道:“文蘋华,你做了这么多年皇后,怎么越发糊涂起来了?你以为德妃、诚妃她们不想做皇后么?她们也想,就连我脚下的韦贵人、当年理王的生母刘选侍说不定也在梦里做了皇后呢!只是她们没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手段罢了。母仪天下本就是能者居之,既守不住那个位置,王皇后被武则天整死也没什么可怜的。”

    皇后蹙眉,不喜此言。

    纯妃见皇后形容微变,才笑道:“你大概嫌我的话了吧,可是我说的是实话。不是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其实不是人变得善了,只是不得不想积点子阴德,好让自己下去好过一些罢了。”

    皇后道:“你这样算计,也会断了许王的前程的。”

    纯妃忽然噗嗤一笑道:“那你便错了,许王的前程不会断送,他一定会做皇帝的。我虽死了,然而今生今世我们二人仍是敌人。你便看着吧,我死以后,当今太子继位,宰制天下。而你,只会在当今圣上的脚下跪地求饶。你杀了他最亲爱的人,他日后怎么整你,你就等着吧!哈哈……”

    纯妃一阵狂笑,皇后不忍卒听,只能起身扭头欲走,不料纯妃在她身后笑得更为大声:“文蘋华!我只是比你先走一步,姐姐我在阴曹等你,等你的好消息……可惜你的孩子终究死在我的手下,否则你也不至于如此落魄了……哈哈……”

    皇后被她说得出了一身冷汗,只能退出殿外,招呼郑端等人进去赐死。待郑端进了门,皇后转身又看了一眼翊坤宫的匾额,不禁汗毛倒竖。那夜月照下的玉阶,似乎结霜一般,让她双足冷得彻骨。

    纯妃所言,并非是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