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陨落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道杀气十足的银光骤然亮起,又流星般归于沉寂。静谧森林中更是鸦雀无声,所有虫鸣都隐去了,只有两人同样平稳的呼吸声不时交错。

    “心灵暗示?”枯荣一时没反应过来,楞了两秒才慌忙否认,摇得兜帽乱晃,“阁下何出此言?”

    莫雷迪亚背对着他没说话,那沉默的高大背影无形中给了他极大压力,他立刻意识到对方是真起了疑心,小心翼翼辩解道:“阁下……在下的实力,您是最了解不过的,就算在下真的有心要对您施法,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您呢?”

    他说的分外恳切,沙哑声音中透着股浓重的无奈。然而对方却只是一动不动浮在空中,也没转过头,冷冷直视着那怪异的人面树皮不发一语。

    对这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手下,莫雷迪亚自然“最了解不过”,否则又怎会将京城计划交给他……不过几秒,他已将前后发生之事又梳理一遍,抬起胳膊理了理白布手套,仿佛自言自语:“心灵之力果然有趣,执念……谁能逃得开这两个字?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究竟什么时候……找到这个办法的?”

    他的语气平淡如常,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枯荣却听得冷汗涔涔,自觉不妙,正想要后退,却被一股强横引力牢牢定在了原地。

    “原来你真正想要的,倒比我预计得更多……”莫雷迪亚回想这九年以来对方一直言听计从的表现,眼波中微微有一丝波动颤过,却又立刻平息了。

    “阁下……”枯荣硬着头皮还想辩驳,刚一张口,瞬间感觉呼吸一窒。一股让人无法升起抵抗之心的绝强力量仿佛无形大手,将他全身上下捏得死紧,连衣角都再无法颤动。

    引力掌控……他看惯了这位领主翻掌间移山填海的威能,却没想亲身体验下,竟是如灵魂出窍般生死不由人的恐怖……

    “你很有想法,只可惜……选错了对象。”莫雷迪亚收回银光闪烁的左手,缓缓转过身,正视着这个暗藏不轨的属下,“或许,对玉凌施加心灵暗示似乎太过容易,以至于,让你忘记了敬畏……”

    他意念一转,将静止如雕塑般的心灵修士挪至面前,轻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觉得我该怎样处置你?”

    他问得一如刚才,语气平和,不含丝毫怒意。然而枯荣却被他的引力场死死封禁,再也没能漏出一字半句。

    莫雷迪亚直视着那片如影子般挡住面颊的兜帽,似乎能透过黑暗,洞悉叛逆者此刻所有微妙而不可见的变化。他不屑于让对方作出解释,也并没打算为此耗费时间,只是沉默片刻,随手将枯荣抛回原位,重又转身,不再多看一眼。

    此刻最迫在眉睫之事,莫过于抓紧时间打开藏宝处入口,相比而言,枯荣的这点小心思反倒微不足道了。

    那本典籍是他亲手寻到的,法阵的存在也经多番证实,若不然……莫雷迪亚仿佛又看到女士那哀伤绝望的面庞,一晃而过,也将他眸中的所有杂念熄灭。银色光刃再次出现,在双手间汇聚,随着他目光一凝,带着冷冽清啸,斩向树干上那道绿光莹莹的伤痕。

    巨树领域包围着的王府内,大战已停歇。天空中唯一剩下的血红光球也被绿色光蔓缠绕着缓缓下降,看似很快就将落地。

    虽然狂化中的玉王仍在无知无觉中全力反抗,不断聚起一道道雷蛇,噬咬着领域外那重重叠叠的树网,但下落的趋势始终未得缓解。

    木芸长老高举着枯木杖,长须飞扬,浑身萦绕着灿若星辰的光辉,双瞳更被神光填成了如水般莹润的翡翠。玉王的挣扎反击对他毫无压力可言,还是依照平常样子慢慢吞吞施法,耐心等着对方被拖到地面。

    光领主宁也早就收起领域,立在他身后的巨藤边,看着那被血色映得如妖魔般光怪的身影,眉头一皱,心中忽然浮起点微妙的不祥预感,下意识地侧过头瞥了一眼。

    诺淮王妃就站在他右边几步之外,双眼眨也不眨盯着那血球,身侧绕着的水浪都因情绪起伏过大,几乎纠成了麻花。再过去便是满面肃容的玉王大弟子金铭,他不知何时落的地,像个守护者般杵在王妃身旁,同样盯着那片血光默默无语。

    眼看光球落得缓而又缓,王妃也等得实在心焦,却又不敢贸然上前打乱老人施法,只能不停在周围踱步。水波重重扫过地面,擦出一片凌乱沙声,一如她心底乱麻般的不安。

    或许……该先问问她是否知道详情?光领主念头一转,刚想开口,却又立刻否决了。他虽满腹困惑不解,但看诺淮此刻焦急的模样,只怕多嘴去问,也得不到回答。且等老大人设法,让那疯子安定下来再说吧……

    他从不爱管闲事,但一位领主阶的至尊发了疯,可绝非寻常祸端,弄不好引发这满城百姓恐慌,可是会动摇圣塔根基的。眼下老师也不知去哪里云游了,他要是不先出手阻止,只怕这两个积怨已久的兄弟一旦动了真格,能打得京城天翻地覆。

    更何况,刚才那道莫名其妙的白色光柱,似乎缘由也颇耐人寻味。能让素来隐忍的皇帝都发了狠,要跟玉凌撕破脸皮,真不知该是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正想回头瞧瞧皇帝此时的情况,忽觉巨树领域中起了一阵诡异波澜,急转头,竟发现木长老已中断了施法,僵硬着楞在那儿。前方红色领域立刻觉察到翻盘的机会,趁势向外膨胀了些,隐隐有将要挣脱束缚的意思。

    “……老大人?”宁不知老人为何停下,试着轻呼了一句,对方却没反应,他正要上前,那枯木杖突然活过来般,往地上重重一顿。从杖头钻出大片亮到近乎发白的绿芒,直冲天空,眨眼化作树枝缠结的巨大木手,拉住层层光网,将飘忽不定的血球一把拽到了地面。

    诺淮眼中只有那颗光球,一看它落了地,急忙踩着水流,几个大步先滑了过去。她仓促朝里面一瞥,血色领域中的玉王浑身缠着黏黏答答的光蛇,像个喷吐红雾的泥浆怪,肮脏不堪,面貌狰狞。他手中少年也早被浑浊血光完全吞没,跟块木头一样僵直,胸膛都不见呼吸起伏,竟似完全断了生机!

    王妃只看得双手发抖,却也进不了领域囚笼,只能攀在碧绿枝蔓上大声呼喊,想试着唤回丈夫的神志。可玉王却哪里认得出她,仍是怒瞪着血瞳,催动雷电不断鞭打四周,想要击碎这该死的古怪树笼。

    无奈下,诺淮只得回头向木长老恳求:“老大人,还请先将我那可怜孩儿放出来!”

    老人没有回答,甚至没将目光移到她身上,而是转头愣愣看着圣塔方向,又定了几秒,空中那只硕大木手才似搓丸子般,将圆球滴溜溜推了过来。

    血红领域停在木芸面前,像是腐败咸鱼般腥臭的味道隔着重重树网都清晰可闻。老人却似没有嗅觉,呆呆望着里面那张牙舞爪的人影,直等到王妃跟着赶回,才挪动手臂,似举千斤般抬起枯木杖,往球体上轻轻敲了三下。

    如皮球炸开的声音响过,数不尽的绿色藤蔓竟又分裂出一倍,涌到他击打的位置,争先钻入。空中的巨掌牢牢按住了球体,两边一同使力,硬生生将这血球领域破了开来!

    老人这下却反应极快,紧跟着迈步上前。他走得很慢,但没有丁点迟疑,脚步稳得简直像同这片土地连成一体。他每往前一步,碧玉树网就跟着深入一分,纵然血光死命聚过来阻拦也无济于事。

    宁和诺淮也都各聚起神力护住老人身后,随他破开血雾前行。只有金铭谨守师徒纲常,不敢出手,依旧定在原地观望。

    三人很快停到玉王面前,仅仅相隔一手之外,这场胜负似乎已再无疑问。

    然而血红雷电决心在此进行最后的负隅顽抗,构成一道近乎实质的刺目光墙,逼得树藤再难寸进。木长老试着抬了几次脚,终究没能迈过去,又愣了一会儿,才似找到了办法,将枯木杖往地上轻轻一插,颤颤巍巍伸出像是锈住了的枯黄手臂,贴到了电墙上。

    刹那间,绿光从地面直耀到天穹。整个巨树领域竟都活动了起来,像是被他手中的光芒吸引,迅速朝内收缩,最后紧紧勒在血球外。浩浩神威全集成一点,顺着木长老的手臂直冲向前!

    在这一方天地浓缩而成的压力下,神志不清的玉王再无法阻挡,电墙瞬间瓦解,他也被那几乎白炽的绿芒上下左右一缠,动弹不得,连赤红的眸子都渐渐暗了下来。

    能量断绝后,血色领域自然不复存在。但玉王手中的少年仍被他抱得死紧,浑身的血雾更在绿光压迫下收缩凝结,看着就像块掺了杂质的红玛瑙,实在让人揪心。

    木长老使出全力将玉王困死,似乎终于感到疲惫,又定在那儿休息片刻后,才在诺淮焦急不安的目光中,连着抬了几下胳膊,让绿芒开始缓缓从玉茗身上剥离。

    王妃立刻抢上前去,颤着手运起温润水波,轻柔盖住了满身血红的儿子,又顺着那层血块往上冲,想要将那双紧握的手分开。可她来回用水波钻了几个来回,玉王手掌上依旧红光跃跃,仿佛有磁力般吸住了少年,就是不松开。

    光领主见她几番尝试无果,也凑过去帮忙。他的光系神力最善于禁锢分隔,雪白光带顺着水波延展开,将那顽固红芒一拨一推,两人合力,终将少年抢了过来。

    手中空去的那一刻,本应陷入迷乱的玉王竟微微一震,咬起了牙关。血光突然又从他几近灰色的瞳中迸现,如蚯蚓般顺着皮肤蜿蜒,眨眼聚到手中,轰隆炸开,生生将绿树囚笼冲出了一道裂口。

    虎爪般的大手在裂口处紧紧一攥,果然发觉少了某个重要东西,更引得玉王怒吼一声,发疯一样狂舞起手臂,要抓回失去的宝贝儿子。在无名邪力近乎自我摧残的恐怖压力下,他手臂的皮肤甚至都开始寸寸崩裂,血色再次弥漫,很快覆盖住了整个身躯。

    “带他先走。”敌方已是斗志欲燃,木长老却还楞在那儿没反应,光领主见势不妙,先示意王妃离开,又挥手划出几个圆环缠住裂口,阻断了血色蔓延。

    诺淮虽然担心丈夫是否真发了疯,但紧要关头也没犹豫,抱起儿子踏浪返回,立定在已恢复成原样的巨木森林下。她面前不远就是护着四个亲眷的重叠水盾,却顾不上瞥去一眼,急着纵起水浪将少年浮于空中,紧跟着蓝光一展,化出个小范围的水之领域,仅只包裹住母子二人。

    碧蓝领域中到处都弥散着只属于母亲的温柔。在她细心操控下,具有淡淡抚慰能力的温润之水将玉茗身上丑陋的血红色层层吸走,融化于回旋波涛内,很快就只剩脸上那些似乎印入皮肤的斑纹了。

    诺淮一看到儿子露出那惨白的脸,赶紧抖着手先探了探他的脉搏。初时竟还没探出,骇得她连呼吸都几乎忘却了。待她好不容易抛开杂念,强自镇定凝神,终于感觉到一点微弱跳动,也让她一颗快要被撕碎的心得以重新收敛,渐渐平复下来。

    “茗儿……茗儿?”短短几秒钟,让她如从地狱重回天堂,大喘了几口气,又攥着玉茗的手,轻声在他耳边呼唤,可始终没有回应。

    “他多半……是中了毒。”身后传来一声略显虚弱的男子嗓音。王妃听得真切,急忙转头,正看到舜从昏迷在地的尽远身侧站起,缩回了那只向外伸出的赤裸手臂,在皇帝冷冰冰的目光注视下,旁若无人地拢着斗篷缓缓向她走来。

    “中毒?你可知道原因?”诺淮听他似乎知道些什么,顿时泛起一丝希望,散去波涛水域急切追问。

    皇子得出这一结论自有道理。他虽然没亲眼看到玉茗为何昏迷,但先在密室见到血衣怪现身,又经历了玉王“发疯”后的恐怖攻击,才有了确切把握:这件事,只怕跟南国那帮踪迹难觅的刺客脱不了关系!

    可他无法在此时将来龙去脉一一解答,赤着脚站到玉茗面前,又仔细看过那血纹盘绕的面庞,眉头皱得更紧:这片血斑,似乎比刚才还要深了几分……

    他心存忧虑却不能多说,以免让这惊慌中的母亲再添苦痛,想了又想,只柔声劝道:“先给他服些安神药吧,一切等他醒转再说。”

    王妃正是惶然不安中,哪里听得进去,见他说不出缘由,只将儿子往怀里一揽,抚着他被红斑覆盖的面颊幽幽叹了口长气:“我原以为,是王爷修行出了岔子,怎想到,怎想到会是这样……一定是我平素只知清修,太不关心茗儿,才让他落得这般地步……都怨我不好,我本该陪着他一同闭关才对的……”

    她声音愈变愈轻,不知喃喃说了点什么,只叫人听着也觉伤心不已。

    舜寻不出劝慰的理由,更不想回去面对那仿佛要生吞了他的父亲,只好别过头顺势往前方瞄了一眼,却看到菱正费力扯住不断拿头撞击水盾,拼命想要出来的墨。他们身后远远站着莫府的一老一少,盯着这两个衣衫褴褛如疯子般的水系修者,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古怪。

    “……王妃殿下,先让水盾中的人出来吧。”他连着说了几次,诺淮才有所察觉,软软一抬手,将那半片蛋壳般的神力水盾收了起来。

    墨正埋头往前冲,水波一去顿时没了重心,连着几个踉跄摔倒在地。他双手已被雷电伤得几如残废,使不出神力,却急着想要知道小主人的状况,只能头脚并用,蹭着泥土勉强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这边跑。菱虽也疲乏无力到了极限,好歹双手健全,忙赶上去搀了他一把。

    皇子看见这两个共赴虎穴的同伴此刻凄惨的模样,先是愤怒,再是心痛,但更多的却还是自责。

    这次行动是他拿的主意,落到如此田地,纵有诸般预料之外的事,他也自觉难辞其咎。虽然他很想迎上前去追问一句原委,但眼下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机,他只能咬了咬牙按下心思,默默退开些,打算将地方让与二人。

    莫氏父子也扶持着往前靠过来,脚步略显不稳,想来在亲眼目睹几位至尊间的旷世大战后,还有些惊魂不定。

    舜和他们说不上亲近,也不想多费唇舌解释,索性又把头一转,朝那团仍在争斗中的晶莹绿树扫了一眼。

    木芸长老终于在发了半天楞之后回过神来,点手一指,将绿树牢笼再次合拢,方才还在拼命挣扎的玉王便又成了网中之鱼,无法翻身了。

    光领主见大势已定,也散去身周绕着的白色光环,整整略显凌乱的衣袖,盯着那笼中血影疑惑道:“老大人,您看他这样子……可是中了什么邪法?”

    木长老眯着眼睛跟着瞧了几下,抖了抖长须,却没说出话,又移开视线朝圣塔方向望去。他一连数次望向圣塔,宁觉得有些奇怪,也跟着扫了一眼。两边距离太远,除了在夜色下莹莹发光的巨塔,只能依稀看到空中似乎飘着丝丝红色雾气。

    红色的雾?莫非圣塔周围也出了什么状况?此刻几位领主齐聚于此,若是有人趁机侵入圣塔作乱,可就无人阻止了……联系起玉凌突变为血色的领域,他更觉不安,急转身道:“老大人,我回塔里看看情况如何,此地,请您多多费神。”

    老人没有回应,宁知道他的反应素来要慢上几拍,也不以为意,一顿脚跃上高空,踏着白色光环疾射而去。

    金铭听到了这句话,眼看白光一闪而去,心头微动,有些犹豫是否要跟上。但他终是放心不下老师,依旧定在原地没动,只凝视着那血球中模糊不清的身影。

    舜见到光领主突然离开,心中也闪出点疑惑,想要凑过去瞧个究竟,没想刚迈出两步,就被侧面飞来的一道铁索困得结结实实。

    纵然局面已被老人完全控制,皇帝也由不得他再靠近那罪魁祸首,寒着脸一点指,将儿子扯到身后,斜睨着警告道:“还敢多动!”

    舜如何会怕了他,眉头一竖正要反抗,却听到一声幽幽细喘。他脑中顿时跟着一个激灵,忙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头一看,昏迷着的尽远连吐了两口郁气,终于醒转过来。

    云不亦赶紧半蹲下将师弟扶起,那双碧绿的眸子朝上一扫,正对上皇子竭力想要藏住迫切的眼神。两人四目一对,又僵在那儿,半晌没出声。

    人群这边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尴尬,孤身缠住敌手的木长老也终于转回头,直面那血红光影,顿了半天,才抖动长须缓缓说出两字:“玉……凌。”

    他苍老的声音干得像沙子,顺着树藤飘进去,却没引出半字回答。想来也对,玉王此刻已成了狂暴邪力支配下的怪物,就算听到这声呼唤,也绝不会有任何触动。

    老人又等了一会儿,才恍然醒悟过来,只觉是被领域拦住了,便把手中木杖往地面一扎,抬脚朝前迈了一步。碧绿树网瞬间扩大,将他裹了进去,却也让牢笼中玉王重又解脱出来。

    血红怪物刚刚得释,仰天一声嘶吼,竟似忘了怎样施展神力,带着满身腥臭就扑了过来。那瞪裂开的眼眶里浑浊一片,早已见不着瞳仁,却分明“看”到了面前那绿光组成的虚影,牢牢锁定。

    木长老也不抵抗,任狰狞血爪扎进胸口。他仿佛不知疼痛,却也不见鲜血冒出,反而手脚一震,在刺目光芒中眨眼转成无数柔韧的灰黄色树根。遒劲根须一头扎进地面飞快铺展,一头缠住了玉王,将他紧勒在自己胸前,几乎近至面对面。

    “玉……凌。”老人对面前咆哮着的血盆大口视若无睹,只看着那双早已泯灭光芒的眼睛,再次呼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回应,不禁有些犯难。

    从圣塔内传来的无形警报一阵强似一阵,催促着他立刻赶回,守住那片遭受攻击的本源之地。然而这不知中了何等邪术的孩子……总不能放任在此,让他堕入邪恶。

    对于已有三百四十余岁的老人而言,这年轻的领主至尊,同昨日牙牙学语的孩童又有何异,自然是需要照顾的。他很少去费神动脑子,既然两边不可兼顾,那就只能快刀乱麻,将手中之事先解决便好。

    一念及此,老人那翡翠双瞳中忽然神光外射,延展出一道水晶似的碧绿光带,直扎进对方眉心。这绿光看着平淡温和,却竟冷似寒泉,不出两秒,玉王整张脸随同流动的血雾,都如冰封般僵成了一块。

    木芸神念一转,顺着光桥深入玉王经络中,顿觉如置身污浊泥沼,被周围粘稠血块状的邪力挤得寸步难行。他携着浩荡自然神威,劈开一条坦途,循着脉流绕了一圈,没找到异变源头,却只觉血腥之气非但不减,反因外来压迫愈发凝实,堆积成了一道道条状阻隔带。

    心中的警报愈加急促,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他索性调转方向,毫不犹豫地引动神力,将那无数血块尽数往自己体内吸去。

    在他看来,不论这邪力到底因何产生,终究是异物,不可能融入玉凌本身的神力循环,只要吸得干净,自然不再复现。于是这片血光就被绿意裹挟着,直窜回光桥,引入老人用身躯构筑的庞大“树状容器”——至于进入自己体内的后果,他竟是全没考虑。

    随着狂暴之力被木芸一片片吸出体外,玉王面上的红光最先消失,开始泛出虚弱的黄色,瞳中也隐隐透出了点金沙般的雷电光芒。

    老人心中有了底,却也没因此加速,依旧不急不缓将那腥臭血色屯于腹内。也亏得他是最具耐性的木系神力,又炼得如大树般,无知无觉,否则这许多邪气入腹,说不清会受多少折磨。

    体内神力被吸去小半后,玉王终于稍许恢复了点神志。他隐约察觉正被人困住了,不假思索,反掌就亮出了招牌似的雷电金龙,在身周只一卷,便将老人化成的树根扯碎一大片。

    木长老全不搭理肆虐的金龙,只顾专心吸取红光,也好尽快脱身,去解决圣塔内尚未可知的麻烦。

    金色雷光才将树根抹去一片,又有更多缠上来,根本烧之不尽。玉王浑身已被怒意燥得如着火般滚烫,却偏偏动弹不了,乱吼了几声,拼命放出更多雷蛇,四处乱钻,打得木长老那皱巴巴的绿斗篷都成了千疮百孔的破烂。

    红光越吸越少,他体内被压抑许久的雷电神力就越生越多,运转得极为顺畅,在他潜意识催动下,渐渐破出树根包围,有几分重聚成领域的架势。

    碧玉树笼里的突变自然引起了人群注意。

    皇帝正守着儿子,不便过去细看,朝军官瞥了一眼。叶迟扶着刀柄顿了两秒,确定四周再无半分可能存有的威胁,才终于首次迈开脚,稳稳朝木长老那几乎缩成岩石般的领域走去。

    可军官刚迈出两步,忽然又一个急停,调转头朝圣塔方向望去。夜幕中荧光闪烁的巨塔与刚才毫无二致,但他分明觉察到一丝诡异波动,就像一种独特的讯号,绕过了所有人,偏偏只传入他耳中。

    虽然貌似毫无根由,但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斟酌着是否还要离开皇帝身侧,就觉前方金光陡然一亮。

    “将茗儿还来!”随着一声怒喝,玉王的雷霆领域仿佛瞬间得了无穷助力,轻易挣脱开巨树的包围,一跃凌驾其上,直刺天穹。金色闪电急速向外扩张,沿途烧尽所有花草树木,仿佛要将之前被击败的屈辱尽数奉还。

    金光来势汹汹,叶迟的表情却不见丝毫波动,望着那片拥挤纠缠的雷蛇,只轻轻伸手朝前一点。银白色的光自他指尖向外延伸,似雾气般融化进空中,什么也没出现。

    然而当金光涌到他面前时,却像遇到了无形壁障,再进不得。大大小小的雷蛇都张开利嘴,急吼吼直冲过来,又在穿过那无形之墙的瞬间,全化作如粉尘般细小的微粒,轻柔地飘了几下,须臾闪灭。

    军官依旧表情淡漠,扶着刀柄定立在虚张声势的雷电前,冷冷朝里扫了一眼。

    木芸长老在雷电领域的威压下显得有些委顿,那身斗篷早被雷光烧毁,露出他整个木化后的身躯:除了头部外尽是枯黄枝蔓,分不出手脚,连着已被烤焦的树根,看上去分明就是棵古拙矮树!

    尽管处于劣势,老人还是用树根紧缠住玉王不放。那道红色光桥在雷光中闪烁不定,却仍系在两人眼瞳间,顽强支撑着,就是不断。

    “茗儿……将茗儿还给我!”整个王府中都回响着一声声凄厉怒吼,玉王根本辨不出他的对手究竟是谁,全凭混乱记忆,对那臆想中的敌人肆意发泄,“无耻之辈,难道我不知你是谁?你以为把茗儿夺走,我就会任由你儿子做皇帝!?休想!休想!”

    这声喝骂所指之人再明显不过,闻者多有色变,然而立在最前方的军官依旧面无表情,牢牢守住那道无形边界,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冷哼。

    皇帝提着被重重铁索捆成个圆柱状的舜,几个大步来到叶迟身旁,拧着眉头,直视那两个在刺目金光包围下愈发模糊的身影。

    玉凌竟能挣脱开巨树领域……他对木芸老大人几乎无尽的耐性再清楚不过,即便那红光再强,要胜过一位与天地同源的木系领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只怕,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皇帝冷眼看着前方那片嚣张的雷光金蛇,瞬间想了几个猜测,正要细加琢磨,却听军官一字一顿道:“圣塔出事了。”

    圣塔出事了!?父子俩听罢不约而同急转头,皇帝更是把眉头全皱了起来,瞪视着远处的白塔,但除了空中飘过的零星红雾外,什么都没看到。

    雷电领域下的战斗还在焦灼着。

    木芸长老一收到从圣塔传来的不祥波动,顿时全身急颤,甚至差点中断神力输送,更被对方趁机一举凝出领域,反将他陷于困境。本源之地遭受重创,使得他体内奔流不息的力量竟头一次出现了衰竭迹象。而就在他渐入虚弱之时,吸入腹内的邪力却在不断增加,此消彼长,让他已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还剩……一点……他迟钝的大脑一时想不出办法解决危机,但对神力异常敏锐的感知,给了他足以结束一切的强烈暗示:还剩一点了,再多吸走一点,这个孩子,就能恢复过来。

    在这执念催动下,木长老几乎放弃了所有防护,只守住胸膛那片血光,全神贯注朝对方眉心压去。然而玉王体内的血色虽所剩无几,但仅存下的这点残余却异常狡猾,如泥鳅般钻来躲去,就是不肯随绿光离开。

    两边来回拉扯了几次,未得成果,老人的气力反而大大消耗,更被身周翻飞的金龙伺机突袭,咬得遍体焦黑,伤痕累累。

    领域外的皇帝一回神,见此情形终于忍不住出手,撑出铁灰色的球形金属壁垒,拽着想动也动不了的儿子,径直往雷云中闯去。叶迟亦步亦趋不离他左右,神色看似淡漠,却同样把目光聚焦在那纠成一团的两个身影上,并未掉以轻心。

    皇帝本是番好意,想要助老人一臂之力。只是玉王感知到有其他外力侵袭领域后,狂笑了一声,更是拼命催动光龙,要挣脱开束缚。眨眼间,老人几乎大半身树干都被啃噬殆尽,所幸雷光有意识避开了他胸口那团浑浊血光,似乎仍对其可怕的腐蚀力忌惮万分。

    木长老其实并未察觉到背后赶来的援助者。他所有注意全放在光桥彼端的那点血光上,将碧绿光带在其周围缠了一层又一层,拔河般执着地往回收。

    还剩……一点……他竭力想完成这个使命,可惜体内的神力几乎油尽灯枯,就连他胸口红光也像受了这点余孽的鼓舞,沸水般躁动起来,要冲出他用身躯构建的古木牢笼。

    吸不出……吸不出,那就,冲散……

    在几乎力竭的状态下,老人下意识忽略了这一举动的后果,固执地将所有绿光往回一收,汇合胸中留守的残兵,毫无保留地,全冲向那愈渐不稳的光桥。

    碧绿光带竟在一瞬间凝如白线,那点不愿脱离的血光再难支撑,被它一路冲下,随波逐流。新绿光芒自玉王眉心展露于外,漫过虬髯面庞,令他如冰水淋头,浑身一抖,终于清醒过来。

    “何人胆敢捆住本王!?”他刚回过神便感觉到被人紧紧束缚住,心头大怒,左右一挣,竟让他轻松脱了困。他只记得自己还在教训那几个私闯密室的小辈,抬头定睛一看,正见到老人焦黑的树身,登时怔住了,空中的光龙也因而停止了攻击。

    木长老已完全动弹不得,翡翠般的眼瞳中一片灰暗,仅存了星点荧光,支持着面前开始碎裂的光桥。

    在他胸腹间闪出红色灼光,那是逃离牢笼的邪力在欢呼雀跃。然而它们的胜利并无法持续太久,木化身躯根本承载不了这非自然的产物,它们很快透出老人体外,在雷电领域恐怖的威压下战栗发抖,只能竭力攀附着树根枝蔓,一路向上燃烧。

    老人对自己崩溃中的身躯似乎一无所觉,又或许根本不在意。他看着面前那睁大双目中幽深如墨玉般的眼瞳,心满意足:这孩子……原本清澈的眼睛……这样才对。

    他听到了一声似远似近的颤颤急呼,却无暇去分辨,也无意去探究。在这仅存的喘息中,他依稀看到数十年前,那三个来到他树下认真行礼的少年兄弟,那样清澈的眼睛,映得湖水都透亮……还有十年之前那三个,有趣的孩子……都很好,很好……

    借由那道破裂光桥,木长老海一般深邃平和的记忆不可阻挡地穿透了玉王的心理防线。那些深埋在他最私密的心灵囚笼中,最不想回忆起的画面,就此措不及防地浮现。

    他看到了那个一心想做大哥,骄傲地拉着两人手臂的自己,看到了满脸稚气总是爱笑的皇帝,还有明明胆小却故作沉稳的宁……那是他们三人最亲密,最不可分割的求学时光……

    再后来……是什么毁了这一切?

    是什么!?

    寒泉般的绿光毫无目的地游走在他身躯各处脉络。他也不知是受那刺骨冷意所激,还是因这被封印了二十多年的记忆,浑身战栗,不能自己。

    老人察觉到了他心中剧烈的波动,又浮起一点疑惑,盯着那双略显茫然的眼睛,抖抖几乎被烧尽了的胡须,坚持着,用上最后一丝气力,就像呼唤孩子般吐出两个字。

    “玉……凌……”

    在玉王作出回应之前,光桥已应声而断。

    碧绿线条如玻璃般裂成无数细块,又像破碎的枯叶一样翻飞,转作光尘,伴着被丑恶红光燃为灰烬的躯体,寂静无声地,消失于哭号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