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难觅清欢 > 46.直到饯别酒半酣

46.直到饯别酒半酣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回到中军营帐,其他将领都已经离开,只剩下徐天阁一人,正负手立于墙上的疆域图前,听到苏子澈进来头也不回地道:“过来。”苏子澈没有依言过去,脚下一步未动,仍站在离他丈许的地方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徐天阁回过身来,仔细看了他半晌,笑道:“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听他这般问,苏子澈心里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暖意,低垂了眼帘,一副温顺的模样,只是声音极冷:“你放过了肖永楠。”

    是问句,却不是疑问的语气。

    徐天阁哈得一笑道:“你方才虽然不在帐中,消息还是蛮灵通的!”苏子澈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沉默许久方道:“你不该放了他。”徐天阁道:“我已经罚过他了!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他纵然有错,也罪不至死。”

    “若不是他不听军令,贸然追击,今日一战,也不会伤亡这么惨重。”苏子澈冷声道,“肖永楠有勇无谋,本就难成大器,若是再不听军令……”他没有说下去,话中意思却是显而易见,徐天阁眉头一拧,又展颜一笑,把话接了过去,“难堪大用,也不是无用。”他指着墙上的疆域图,岔开话题道,“你看这是什么?”

    苏子澈心下不悦,转开眼道:“不看。”徐天阁笑了笑,自顾自道:“北黎疆域辽阔,并不比宁国逊色,可惜处于苦寒之地,地广人稀。我北黎儿郎个个骁勇善战,所乘坐骑皆是宝马名驹,北黎的铁骑曾教万里之外的敌人闻风丧胆,你可知,为何北黎仍旧向宁国称臣?”

    “北黎年年向宁国纳岁贡,双方若打仗,也多是以宁国得胜而告终,如此说来,宁国的士兵更加骁勇,铁骑更胜一筹?”苏子澈想了想,又道,“也不对,若真是如此,北黎的良马到了宁国,便不会被人争相抢夺了。”

    徐天阁冷冷一笑,道:“宁国兵不及北黎,马不如北黎,却有一个智勇双全的君主——那苏子卿年纪也不大,登基也不久,可凭着他这么多年储君之位毫不动摇,就能看出其非凡的手段。”

    虽是夸赞之言,可苏子澈听他这么对自家兄长评头论足,心里没来由地生出抵触,原本的几分好感登时烟消云散,但他又很是好奇,想知道在这个权倾北黎的大将军眼里,宁国到底是什么模样,身为天子的兄长又是什么模样。他偏头想了下,问道:“既然宁国的皇帝这么厉害,你为何还要跟他们打仗?”

    徐天阁蓦地沉默下来,望着北黎疆域图一言不发,苏子澈等了半晌,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渐渐不耐烦起来,转身就要出去。徐天阁笑着转过身来,道:“你啊,性子这么急,一点都不沉稳。”苏子澈最不喜别人这般说他,立时冷冷地回他道:“我临阵杀敌的时候沉稳就行了。”徐天阁忽然问道:“你可有表字?”

    苏子澈道:“你告诉我为何跟宁国打仗,我就告诉你我的表字。”徐天阁未料他如此说,微微一怔,笑道:“你真想知道?”他见苏子澈点头,招呼他近前,指着另一幅疆域图,手指在上面一划,道:“这一片,几乎全是戈壁,寸草不生。若是太平盛世,百姓们倒也可以自给自足,用自家的牛羊去换宁国的粮食茶叶等物,可近些年,因为年年要向宁国纳岁贡,很多百姓从富裕变得贫瘠,拿不出多余的牛羊来换取粮食,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在宁国,读书为先,农次之,工再次之,商人最后。而北黎百姓却将商贾视为上宾,只因商贾能把活命的粮食从邻国运来!你既是商家子,这些事情想必你都知道。”他手指下移,指向西州和肃州,“这两城虽不大,却有着极肥沃的土地,就算把城围起来打,城内的粮食也可保他们二十年无虞。”

    苏子澈狐疑道:“若是围困都不能攻克,你又为何会有把握短期内打赢他们呢?”徐天阁反问道:“我何时说过有把握?”苏子澈一愣,倒是真没听他说过,可是……

    “若不能赢,你干吗还要打仗?”

    徐天阁眼神骤然变冷,身周几乎漫起杀气,苏子澈一惊,脚下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左手按住了腰间佩剑。徐天阁回过神,瞧他的样子微微一笑,杀气顿时消弭:“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拿下西州城,否则百姓们的生活只会越来越艰难。”

    苏子澈迟疑问道:“你就那么恨宁国?”徐天阁见他追问不休,哑然一笑:“谁教我生做黎国人呢?”他顿了顿,又道,“我从军的那日便决定,誓死守护北黎,绝不向宁国低头。”苏子澈闻言默默低头,先前皇帝想将徐天阁收为己用,哪知他取得徐天阁信任探得其真心后,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说完了,你呢?”徐天阁笑着问道,“该告诉我你的表字了吧。”苏子澈眨了下眼,抬头一笑,毫不惭愧地答道:“我年纪小,还没有取表字。”徐天阁几乎气结:“你!”

    苏子澈仰头大笑。

    次日刚到午时,便有几个宦官模样的人来到军营,拿出国君的旨意,说是朝中有要事,命徐天阁速回都城。苏子澈这时才知,徐天阁在北黎非但权力无边,竟然连接旨都不需下跪,简直大逆不道到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境界。

    徐天阁将圣旨随手扔给身后的亲兵,立时便有几名亲兵站出来,跟那些宣旨之人亲热的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喝酒去了。苏子澈暗暗称奇,不由联想到了大宁的一群官宦,心道纵然是他这正一品的亲王,私心里虽不待见那些阉奴,平日相见也是客客气气道一声“中贵”。

    西州离长安甚远,虽然只到仲秋,却与长安暮秋无异,秋天的午后仍是烈日当头,却不像夏天那般闷热,只是这里的天气甚是怪异,夜间冷得人牙齿打颤,午间却也能汗流浃背。苏子澈被人伺候惯了,此时身边无人照应,总是摸不准冷热,见早晨寒气逼人,就换上了厚实的秋装,哪知这会儿竟热得额上冒汗。

    徐天阁正准备回中军大帐,见他仍若有所思地站着不动,忽然问道:“你想不想跟我一同回去?”苏子澈不妨他有此一问,一时愣住,霎时间想到的竟是早已不记得模样的姐姐,他细细琢磨了一阵,许久才缓缓摇头道:“将军厚爱,属下心领了。”他身上热得紧,说话便带了丝燥气,不似平日里清冷。徐天阁心里一动,又道:“你不是想回家?这几日便可以回去。”

    苏子澈既惊且喜,脱口道:“当真?”不待徐天阁张口,他便利落地行了个军礼,道,“多谢将军!”再抬起头,却是深深地望进了徐天阁眼里,笑问道:“将军明日启程,今晚可否能让我为将军饯行?”徐天阁点头道:“不要铺张就好。”

    军中一切都有定例,苏子澈便是想要铺张也没这等能力。他早早调试好琴弦,备好美酒,待到日落西山,徐天阁还未靠近中军大营,便听到一阵叮咚之声,像是珠玉溅落,又似溪水潺潺。他掀帐入内,见苏子澈跽坐余音琴前,信手拨弄着琴弦,身旁放着几个菜碟,几个酒坛。

    听到他进来,苏子澈并未回头,起手挑了个音,一瞬间琴曲便如银河落九天般倾泻而来,直教人辨不清今夕何夕,只闻天籁落人间。

    待他一曲弹毕,徐天阁抚掌赞道:“这曲子甚妙,我竟从未听过,是你做的?”苏子澈笑道:“这曲源自长安,我只是一个附庸风雅的闲人。”他兀自倒了两杯酒,递给徐天阁一杯,另一杯自己饮了。这酒是军中唯一的酒,极是辛烈,一口喝下如一团火入腹中,令他周身都暖了起来。

    “这曲名叫《长相忆》,长相思兮长相忆。”他低声说着,心里念起徐天阁这段时间来对自己的照拂,“将军,我参军时日不长,你却从不曾轻视我,这份知遇之恩,我……”他原想说一定会报答,又念及两人敌对的身份,一时竟然语塞,抬手又斟一杯酒道,“我敬你一杯!”

    徐天阁朗然一笑,道:“我对你的知遇之恩,竟然只换得你一杯酒?”苏子澈偏头笑道:“酒中方见情意长,你若是不喝,我可自己喝了!”说罢竟真的不管徐天阁,将那杯酒灌入喉中。

    他坐回琴前,一手抚弦一手抚着酒坛,一边喝酒,一边弹出一首简单如童谣的曲子来。徐天阁也坐了过来,也同他一样抚着琴弦,一人左手一人右手,俱不忘喝酒之事,竟然还能配合默契地弹出了一首曲子来。

    待这曲弹罢,徐天阁一坛酒饮尽,苏子澈手边的酒坛已经空了两个,他一把按住琴弦,忽地唤道:“将军。”徐天阁含笑看他,问道:“不是要为我饯行,怎地只有酒没有下酒菜呢?”

    苏子澈低低地笑起来,道:“有琴有酒,夫复何求?”他说着又拍开了一个酒坛的泥封,徐天阁却按住了他的手,道:“少喝点,你醉了。”苏子澈轻蔑一笑,勾起一边唇角道:“就是要不醉不归。”徐天阁蹙眉道:“你若是烂醉如泥,明日怎么家去?”

    “山人自有妙计,不用你管!”这莫名又不敬的话一出,却勾起了心里那晦暗不明的心事来,苏子澈欲语还休,只得又饮了几口酒,身形微晃,说话也不似平时:“将军,对不起……”徐天阁以为他在方才言语不敬之事道歉,摆手笑道:“怎么喝醉了反倒比平日还知礼?你说话随意,我不会计较的。”

    苏子澈猛地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声音戛然而止,似是有什么事想不通一般拧眉成川,又忽然出手直取徐天阁膻中大穴,“我们再比试一次吧。”他说打便打,徐天阁身体向后一折,勉强躲过这一击,立时退后数步,苏子澈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踉跄了一下,顺势又攻了过来。徐天阁侧身躲开,一记手刀劈向他的后颈,苏子澈酒劲上来,醉得东倒西歪,徐天阁几次出手都被他堪堪避过,只见他脚步虚浮地行了几步,竟一头栽进徐天阁怀里,双手攀着他的脖颈直起身,口中直道:“不打了不打了!”

    那一瞬间,徐天阁竟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这少年的功夫其实并不在自己之下,他看似不经意地攀附,便将自己的颈项握在了手中,即便是今日动手之时留了情,也万万没到把要害之处拱手送出的地步。他看向少年的眼睛,那双眼一如初见般惊艳,带着迷离的醉意与清澈的笑意,在夜色里亮如星辰。

    苏子澈当真是酒劲上来了,连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将军,你这一走,再见面……”再见面,你我便是各为其主,不能两立了。他醉里犹知许多话不可说,绕到舌尖也不肯吐出,只听到徐天阁飘渺的声音似从天际来,恍惚在说“待了却君王天下事,再与君对月行觞,醉笑三千场。”

    待了却君王天下事,哪还容得你我对月行觞呢,大将军……

    他挥挥手,似是要挥去眼前模糊不清的惆怅之情,下一刻,竟醉倒在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