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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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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尘烟拖过路上,风吹过去后,一座高大的城门横在眼前。

    长孙信打马领先,带着队伍走到这里,摆两下手,示意众人停了下来。

    神容挑开车帘往外看。

    长孙信从马背上下来,转头看她,兄妹二人对视,他脸上神情有些凝重。

    檀州周均府外的那番谈话言犹在耳,他此时明白了叫神容连日来神思不在的罪魁祸首,着实谈不上轻松。

    “我该返回了,”他指了指眼前城头:“已到河东地界了。”

    神容搭着紫瑞的手下来,走到他面前:“嗯,说好的只送过檀州,你已送出很远了。”

    “我还不是不放心你。”他低低说。

    神容没说话,多说无益。

    裴少雍也从马上下来,见长孙信神情不愉,走到二人身旁:“表哥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阿容。”

    长孙信也不好跟他说什么,只随口应了一声“好”,又看了眼神容。

    裴少雍也看了看神容,那日在周均府上她的反应一直没人提过,只当没发生过。

    他便也只放在心里,故作无事地往眼前城门看去,忽觉奇怪:“城门怎么不开?”

    朗朗白日,城门竟然是关着的。

    神容往上看,上方守军当中一道身影晃过,紧接着下方城门缓缓开了。

    那道身影从城门内打马出来,少年身姿,身着甲胄,直奔到她跟前才停,跃下马唤:“嫂……”

    话音及时止住,他看了眼长孙信和裴少雍,默默抱拳见礼。

    是山昭。

    神容方才看到他身影就认出来了,这里便是她之前回京时经过的那座城,没想到今日恰好是他亲自在城上。

    长孙信是认得山昭的,脸色不大好,尤其是这时候见到,甚至还抬手按了按额角。

    裴少雍虽未见过他,但听那一声戛然而止的称呼,也猜出是谁了,皱眉不语。

    山昭眼睛早已在他们队伍里转过一遍,没看到大哥身影,有些失望,看着神容问:“你们这是要过城?”

    神容一眼身旁不语的二人,点头:“为何城门关着?”

    山昭道:“附近城中有两个落罪的官员纠集了家丁府兵闹事,已伤了多人,沿途各城落门抓捕,如你们这般的贵胄队伍最好不要此时过,免受波及。”

    裴少雍眉皱得更紧:“此言何意,我们现在不能走了?”

    山昭道:“最好不要此时走,这等小打小闹不消一两日就能平息,届时再走不迟,我这里有山家军守卫,可护各位无恙。”

    “山家军……”裴少雍低低念叨,看向神容。

    长孙信看山昭只是看着神容说的,那意思好似是因为有神容在,才破例让山家军护他们的模样。

    他无奈低叹一声,却见城里打马出来了另一人,不禁一愣:“你也在?”

    打马来的是山英,穿着胡衣戎装,跨马配剑,不细看还以为是个男子。

    她到了跟前,扫一眼三人:“这么巧?”说着唇一张,就要开口唤堂嫂,却被长孙信及时竖起的一只手打住。

    他一个习惯端着风范的翩翩公子都快朝她瞪眼了。

    山英见到,只好忍住了,下马过来,扶住神容的手臂:“山昭说的我已听见,你们便在城中稍作等待,我刚率人从附近城里过来,那点乱子很快就能平了。”

    山昭见他们不开口,只好看着神容道:“若诸位不愿,返回去等一两日也可,只要你们安全。”

    打他地界过,他不可能视嫂嫂安危不顾,一点小乱也不可冒险。

    裴少雍道:“我们只想速速回京,不想返回。”

    长孙信看神容一眼,没看出她有什么神情,手抵在鼻下轻咳一声:“你定吧。”

    裴少雍也看过来。

    神容静静站了一瞬,率先往城门内走:“那便在这里待着好了。”

    裴少雍愣一下才跟上去。

    山昭立即朝上方挥了挥手,城上下来一队山家军,分两列在门侧,护他们入城。

    山英要跟上去时见长孙信在后面一手牵着马,好似有些犹豫一般,奇怪道:“你不入城?”

    长孙信看看她,又看看往前走神容,思来想去,还是改了主意:“我自是要等阿容走了再走。”

    说完牵着马跟了过去。

    山英看着他走远,回头悄悄问山昭:“可有见到大堂哥?”

    山昭摇头,低声道:“我也以为能见到,这回却没见他身影。”

    他说着又往前看神容的背影:“我瞧着嫂嫂这次来也与上次不同,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

    一行人马快马加鞭,阵阵马蹄奔过河水,沾着山林间的尘泥枯叶,踏过颠簸不平的荒道捷径,以最快的速度,横抄向河东地界。

    远远能看见城下时,众人勒马。

    胡十一喘着粗气道:“头儿,城门关着啊。”

    山宗一马当先,远远看着那道城门,心沉了下去,只有胸膛还因急赶而起伏。

    “他们怕是已经过去了。”胡十一小心看他一眼。

    这一路简直是穿山越岭过来的,出幽州已很远了。

    以如今山里的情形,胡十一知道他根本不能走远,不过是挤出仅有的一点空隙赶来,到现在都没合过眼。

    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再往前追,怕是不行了。

    山宗扯缰打马往前,迎着风,黑衣翻掀,始终面朝着城门,不发一言。

    城中守军住所。

    山昭着人安排了几位来客的住处,便要率人去平乱处。

    匆匆出去时,在廊上撞见堂姊山英迎面而来,正朝他招手。

    山英此番是从洛阳赶来与他协调应对那点骚乱的,此时回来换他岗守城,由他去后方平乱。

    所以山昭一见状便以为是关于平乱的事,快步走过去:怎么了?”

    山英拢手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山昭闻言脸上便有了笑:“真的?大……”

    山英嘘一声:“别说出去,在城头上就能看到。你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去找堂嫂。”

    山昭点头,想起自己还有事在身,有些遗憾地叹口气,继续往外去了。

    神容就在当初住过的那间阁楼里。

    长孙信刚刚送她进去,走出阁楼,便听见迎面而来的一声唤:“舅哥。”

    他抬头,毫不意外地看着走来的英姿飒爽的女子,皱眉道:“你怎么又给忘了?”

    山英走到他面前:“是了,我总记不住。”说着看他一眼,“那我该唤你什么?”

    长孙信理一理衣袖,负手身后:“我字星离,直呼即可。”

    山英道:“只怕这么叫会让你觉得我山家人不够礼敬。”

    长孙信没好气道:“或者你也可以尊称我一声长孙侍郎,便够礼敬了。”

    山英想一下:“那还是唤星离好了。”她抱拳,“我守城刚归,去里面看看神容。”

    长孙信这回没听她再唤“堂嫂”,才没说什么,等她进去了,忽又觉得直呼自己的字有点亲近,不自在地清了清嗓,转身走了。

    神容正坐在桌边,听着紫瑞报那点骚乱的由来――

    “东来去打听了,据说圣人又动了先帝的老臣,这里闹事的是他手底下被一并牵连出来的两个地方官,有山家军在,眼看着就要平息了。”

    神容嗯一声,难怪山家重视,派山英来协助山昭,原来是新君的事。

    听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她想,那应该很快就能继续上路了。

    “出去吧。”

    紫瑞本是想说这些叫她分个心,却见少主仍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只好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了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山英的声音响在外面:“是我。”

    神容看一眼房门,起身走过去,拉开门。

    山英绑着男子发髻的脸转过来,开门见山:“我有个地方,想请你随我去一趟。”

    天色将暮,晚霞尽敛。

    因为附近城中那点骚乱,这座城中的百姓早早闭户。

    大街安宁,只有两匹快马奔过,留下一串马蹄声。

    直至城门边,齐齐停住。

    一队山家军早得到吩咐,缓缓将城门半开。

    神容坐在马背上,身上披着件薄绸披风,揭去头上兜帽,看一眼身旁:“来这里做什么?”

    山英稳着自己的马,朝城门外一指:“你为何不自己去看看。”

    神容转头看出去,轻轻一夹马腹,缓缓穿过城门。

    暮色四合,城外一片寂静。

    灰蓝的天,云往下坠,风自南往北吹去。

    神容的目光也随风而去,忽然看见风里马上的男人,在暮光里身挺背直,如真似幻。

    她怔了怔,下了马背,往那里走了两步,心想是自己看错了?

    下一瞬,那道身影忽然动了,策马直往她而来。

    他的身后,露出一队军所兵马。

    隆隆马蹄声到了面前,神容仰着头,清楚地看到他的脸,才发现是真的。

    山宗从马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

    “看来不用我穿过河东去追了。”他声音有些喑哑。

    神容怔忪地看着他:“你是来追我的?”

    他笑了,嘴角却扯了又抿起:“没错,我便是这般动用兵马以权谋私,谁叫我是个坏种。”

    神容一时眼里只有他的脸,语气轻飘飘的:“追来做什么?”

    山宗额前散了一缕碎发,遮着疲惫的双眼,只换了身完好的胡服,就赶来了她面前。

    他声低下去:“追来的不是什么山家大郎君,只是如今的幽州团练使,或许什么也做不了。”

    神容说不出话,盯着他衣领,他的颈边似有汗水,大约是赶来得太快了。

    她抬起头,目光里,山宗的眼压着,似已泛红,嘴角却提了起来,露出了笑,许久才松开牙关,喉头动了动,声更喑哑:“我说过全看你,如今追来,大概是心还未死。你何时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或可叫我彻底死心。”

    神容愕然地看着他泛红的眼,见过他的张扬,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纵然此刻他也在笑。

    “你只为了这个?”

    匆匆赶来,只是为了让她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

    “我还能要什么?”他笑着反问,似还是以往那个山宗。

    只能这样,他不能跪下来求她,如果要让他死心,就彻底一些。

    “你我之间,只有你能如此轻巧的揭过。”他哑着声说。神容手指捏着披风衣摆,被风吹得没有了思绪。

    山宗没等到她的回答,嘴边的笑反而更深了,只有眼里没有笑:“说不出口便递个消息,反正我永在幽州。”

    他霍然翻身上了马,一手紧紧抓着缰绳:“放心,今日的事此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天光暗下时,神容眼里只剩下他远去的身影,策马极快。

    他的兵马立即跟上,似乎早已没有时间。

    他就如同一道幻影,在缝隙里挤来,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