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秋水 > 第九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二)

第九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二)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分一寸看着她,他开口:“这一世他们干尽伤天害理的事,我便要让他们受尽折磨,永生记着这教训,来世,全部去做那顶天立地之人!就算我他日被凌迟、被分尸、被千刀万剐、被万箭穿心,就算我死后要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依然会做我现在做的事!千夫所指又如何,满手鲜血又如何?!即使手中欠了千万条人命,”他看着她,一字字道,“——我庚桑楚,依然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我的‘顶天立地’便是如此!”

    满心怨恨逐渐远去,她看着眼前的人,浑身力气被点点抽干,目中是满满的伤痛:“方才那些话,我代那些受刑的人说。最后一句,是我错。若是你执意如此,那我宁愿以己之身代替那千万条人命,让你要欠,这一辈子也只许欠了我一个……我知道自己无法真的做到,我只想要尽力。绣花枕头,”最后一点力气抚上他脸颊,一滴泪从她眼中静静滑落,“你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别人又折磨自己?”

    滴在手中的热度烫得他几乎松开手去,更紧的抱住怀中女子,他掀开她衣领,瞠斑斑血迹,痛彻心扉。

    半晌,他抬头看对面绝尘美丽的男子:“是你带她去修罗宫?”

    圣沨点头:“是。”她已然昏倒在他怀中,强撑这半晌,让她面上更是惨白得没有半分人色,但她即使没有意识也同样紧握他的手,是他从没见过的心安。凝视她半晌,一字字缓缓道,“我原本以为,她见了那情形,该惧怕,愤怒,恶心,或是任意一种情绪。但是她……她恳求白修罗让她一同受苦,说是为着她心中的一个人而那样做。白修罗答应打她一鞭,便放过一个人。我从未见过几乎没有内力之人,能如她一般忍得痛。那模样,我形容不出。”

    不再多说,庚桑楚抱起怀中女子,欲要离开。圣沨道:“你不怪我?”

    庚桑楚摇了摇头:“我了解她,也了解你,怎会怪你。方才气怒之下骂她妇人之仁,我明知她只是天性善良。况且,”凝视她貌,他浮出苦笑,“害她这般重伤之人,不是你,是我。”

    圣沨讶然抬头。

    “那修罗宫若非我所建,她必会想出更好的办法,而不致如此受累。”

    沉吟片刻,圣沨道:“她昏迷之前,说了一句话,我本来不甚明白,方才听她叫你,才知那是说给你听。她说,她遇到危险第一个会想到的人是你,并未骗你。”

    点点头,庚桑楚转向原镜湄,淡淡吩咐道:“我带她回我住所,你去准备伤药,尽快赶过来。”

    原镜湄也不多说,与他一同向外走去。

    大殿中一下变得空旷,好半晌,馥香浓幽幽道:“二十年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方才看着冷儿的那种眼神。”

    圣沨本待离开,闻言怔得一怔,终究没说什么,大步走开。

    一个人立了许久,直到连血液也感觉冷了起来,她抱紧双臂,慢慢向外走去。这地宫之中,可真是冷啊。

    无端由的,她突然想起初来这里之时,本来颇为不喜那“品花阁”三字,但那个向来寡言少语的男子突然很淡地说了句“挺好”,她看着他无伦的容色,只觉内心欢喜无限,于是连自己住处,也用了这名字。便是那一丝丝毫没有温度的温暖,从此伴了她三年,直到……

    今天。

    慢慢走出大殿,她四处环望一眼。

    这地宫,真是冷啊。

    *

    原镜湄整个地宫中几乎寻遍,心中着实焦急万分,几乎就要放弃之时,却终于在那人工的水瀑之下见着他的影子。湍急水流打在他身上,却无异打在她心上,心中一阵强烈的酸楚,原镜湄放声大叫道:“问心,你这傻子,白痴!你这样折磨自己,又能挽回什么?”

    似乎愣怔片刻,庚桑楚这才从瀑布中走出来,向来绮丽无端的脸,此刻却是苍白一片:“我心里不好受,过来冷静一下。她怎样了?”

    原镜湄怔怔瞧着他,低声道:“我已经检查过,给她一一裹了伤。她全身……几乎脱了一层皮,不过这伤看着虽严重,幸好无性命大碍,只她身子本来虚弱,可能要多花些时间静养。”

    听到“几乎脱了层皮”几字,他身体微微一颤,寻了个位置坐下,原镜湄看得不忍:“你先回去换身衣服吧,这浑身湿透的神仙也熬不住。”

    摇了摇头,庚桑楚拍拍身边位置,示意她也坐下,默默无言。半晌忽然浅浅笑道:“十五岁的时候,我就以为自己今生是没有什么不能舍弃了。”

    原镜湄浑身一颤:“那一年……你娘过世了。”

    轻轻点头,庚桑楚笑意更甚:“娘死了,我觉得今生再无牵挂……从我三岁开始,娘教我的每一句话,我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真的很好。你知道的,在娘死了之后,我终于可以冷静的做好每一件事,也不用难过了,也不用内疚了,终于可以成这世上最狠心的人了……”他转头静静看她,她只觉他浑身的力量,此刻都不在他自己身上,不由自主抱住他。半晌,听他在她肩头轻声说道:“我第一眼看到她,只觉得亲切,如同多年不见的故人,但那时我是恨得下心杀她的。但是她那样聪慧,那样善良。她聪慧得让我另眼相待,但是那样慈悲的善良,湄儿,让我觉得很累啊。她跟我真是完全不同的人,我看着她做的事情,心里总是又自卑,又羡慕。其实你担心得对,我越与她相处,要对她狠心就越发的难……”

    “她那样的好,喜欢我,不想我杀太多人,造太多孽,于是甘愿放弃自由,想要留在我身边,可是我拒绝了她……宁愿她只是个敌人和对手。她为江南的百姓求药,她一路跟来,她在那林中放走了朱陵,埋了那许多人,她今日受的苦难,是她的善良,是为了旁人,却更是为我。如果不是我,其实这每一件事她或许都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她那样聪慧的一个人,怎会一次次让自己吃苦……”

    “她说,即使我要欠,也宁愿代替那千万人吃苦,让我只欠她一个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他靠在镜湄怀中,簌簌发抖,“她说出那样的话。湄儿,我怎么能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原镜湄安静听着,却不知,自己此刻的心痛,与他比起来,孰多孰少。

    “我这一生,从来都不是自己的。遇到她之后,我总要千般万般克制自己,却还是一再失了冷静……”

    “我与她立场如此相悖。就算与她当敌人也可比旁人无比开心。那日我留她在身边,便是存了这份私心。但我每次对她有一分心机,心里便痛一分,再做不到从前的木石之心……”

    “可笑我庚桑楚,自恃才智,步步为营,运筹帷幄,但即使眼见她因我而受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做。妄我口口声声视她为今生知己,却非但比不上扶雪珞万一,简直要连圣沨那混蛋小子也不如!”

    “我知道再这般下去自己势必要越发难以决断,终于还是不能留她在身边了……”

    大雨说来就来,倾盆如注。

    站起身来,推开镜湄,他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

    安静守在她床前,少女颜色白得几乎透明,即使睡着,秀眉也是轻微蹙着。庚桑楚不由自主想起第一次见她,那男装的少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莫不洒脱肆意,带着让人心动的明亮,他便是在那样的笑容中心中一动,又何来今日这般忧虑?想着,不由暗叹一声。

    抚着她发,长长的眼睫下平日里总灵动飞扬的眸子此刻紧紧闭着,惹人怜爱。心中情潮涌动,他终是忍不住,俯下身在她尚有些苍白的唇上一吻,花瓣一般柔软的触觉,让他几乎哽咽。

    低低一声呻吟,却是萧冷儿已睁开了眼。庚桑楚脸上一热,转过头去。萧冷儿伸出手握住他的,甚感甜意,半晌轻声笑道:“上一次这般躺在床*上起不来,还是五年前呢。那时若无云丫头倾力救治,只怕我早已尸骨无存。”勉强抬了头,轻搁在他身上,思绪早已飘得老远,庚桑楚不由自主回过头来,见她唇边若有似无笑容,美不胜收。

    “那时我只有十一岁吧……一个人在外流浪了许多天,浑浑噩噩,也不知要做些什么,去哪里,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她说着轻笑起来,仰头看了看正凝神倾听那人,“喂,你看我像不像个要饭的料?”

    庚桑楚点了点她额角,笑骂道:“你这又臭又硬的骄傲性子,只怕宁愿去偷去抢。”

    萧冷儿不由翻翻白眼:“什么去偷去抢这么难听,我还道你要说我宁愿饿死呢。不过你说的也对,我那时若不是……若不是遇到一些事,只怕还真会去偷去抢的。但其时我什么心情也没有,竟就那般饿了许多天,连自己也不知走了多久,居然就到了江南。江南啊,我从小就听娘说着,心里向往得很呢。”说着悠悠叹了口气,“但那一年,娘死了,我再也不爱甚江南不江南。”她脑海中的江南一直都伴随记忆中那温柔的语声,她梦中的江南之游,也只愿跟在那人美丽的身后。

    庚桑楚神色一动,轻抚她发丝,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那是六年前吧。那一年……我娘也过世了。”

    萧冷儿心中一震,抬首望他,见他面上微茫神情,不知怎的就觉怜惜,握住他的手:“不要伤心。”

    回握住她,庚桑楚俯下身子,目中既是酸楚又是甜蜜:“恩,你也不要。”

    两人静静偎在一起。

    “那时我浑身都像被抽干一般,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哪里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记得连日不停地下雨,我又饿又冻,心底一片茫然,迷迷糊糊之中,便到了一处桥洞下栖身。就那样一直半昏半醒之中,我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终于感觉到,我就要死了,那时我心中当真高兴得紧,死了,就可以见到娘了呢。”

    明明知道她此刻就在自己怀中,明明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庚桑楚仍然控制不住地手脚轻颤,只觉连空气都是冰凉,紧紧拥住了她,生怕怀中的温度会随时脱离自己而去:“你竟受了那么多苦,若是我早几年遇到你……早几年遇到你就好了。”随即又想到,自己若当真早些遇到她,又能做些什么,不由心中一黯。

    萧冷儿被他搂得浑身一痛,忍不住轻掐他手心:“讨厌鬼,你要不要在小爷重伤未愈的时候折腾我啊。”

    庚桑楚一惊,急忙放开她,面上有些讪讪:“我只是……”

    明白他想法,萧冷儿一笑,心中虽温馨无限,却也只肯给他一个白眼:“笨蛋,就算让你那时候遇见我,还不同样是在受苦受难,只怕还越发要拖累我呢。”口中虽如此说,但想到他那时遭遇只怕比自己更困难许多倍,便觉心中怜惜之情更甚。

    庚桑楚拍拍自己额头,苦笑道:“这倒是,你我若那时相遇,此刻恐怕早已是地狱里一对鬼夫妻……”这句话脱口而出,到最后一句才觉出不对,庚桑楚头扭到一边,有些不自然的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