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秋水 > 第三十九章 朝生暮死情难醒(二)

第三十九章 朝生暮死情难醒(二)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整天萧扶二人试吉服,买东西,却是把整个洛阳城跑了个遍。扶雪珞心疼萧冷儿,只让她好好休息等着当新娘子,这些事让家中下人去办置便可。萧冷儿却道一生唯有一次的婚礼,自然要自己亲手准备才有意义。眼见她执意,扶雪珞不知为何,原本冷寂的心思又再度生出丝丝暖意来。

    直忙到夕阳西下才回家,匆匆吃了晚饭,萧冷儿便要回房歇息。扶鹤风等人到底沉默不下去,只问她对婚礼当日种种有何打算。萧冷儿风淡云轻,只说距婚期尚有一日两夜,何须着急,如此便回房去,留待众人在厅中面面相觑。

    奔走整天,身体与精神原本都已倦极,萧冷儿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却又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如此折腾半晌,她索性再起身来,点燃油灯,随意拿了本卷宗在窗前坐下。

    耳中仿佛听到细微响动,萧冷儿抬起头,星光黯淡,却是甚也见不着。她不知想起什么,便是一笑,再度低下头去。

    再过一会儿门外有响动,她随口道:“进来。”

    一人推门而入,即使烛灯灰暗,那人白衣皎洁,却是怎样也掩饰不住。

    萧冷儿这才抬头,两人相视一笑,扶雪珞道:“时辰还早,我料到你难以入睡,便来碰碰运气。”

    “事实证明你运气不错。”指了指对面的位子,萧冷儿抬手为他斟一盏茶,颇有些兴致,“看来你同我一样,满腹心事,了无睡意。长夜漫漫,咱们便秉烛夜谈如何?”

    扶雪珞柔声笑道:“只要不扰着你,我自是求之不得。”

    看他模样,萧冷儿不由摇头叹道:“雪珞你可莫要这般纵容模样,你越体贴,可不是要叫我越发过意不去?”

    静默片刻,扶雪珞道:“我自是想做些让你安心之事,但……多年以来,如此待你已成习惯。”

    萧冷儿也随着他静默下来。他说得对,多年以来,他温柔体贴待她,至情至性待她,已成习惯。

    这习惯于她却如魔障,尤其是如今的她。

    心中忧思难解,萧冷儿不觉手中书卷已翻转过来,看在扶雪珞眼中甚为惊讶:“密卷?可是有关萧家与楼心圣界的往事?”

    “正是。”萧冷儿颔一颔首,“萧家与楼心圣界纠缠百年的恩怨,当中亦有不少异事,最让我感慨的是两家历代倒真出了不少绝世奇才和痴男怨女,实在大开眼界。”

    扶雪珞奇道:“我记得早在当年香浓大战云岚,你便说了不少两家的恩怨,为何又要如今再来翻看?”

    “那一段是我在爹的书房中翻阅书籍时偶然偷看到。”萧冷儿吐了吐舌头,“两家历代以来出了不少‘叛徒’和难以启齿之事,又怎会公开?事实上那些往事都记录在只有两家家长才有资格翻阅的密卷之中。我三年前拿到这本卷宗,一直没工夫管它,反倒下山之后又想起它来,便拿出来看上一看。”

    扶雪珞痴痴看她,萧冷儿正自奇怪,已听他脱口道:“你……你方才那神情,真真与从前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两人都已呆住,半晌萧冷儿笑道:“你终究还是在意我亦非从前的‘我’。”

    “你明知我介意的不是这个。”扶雪珞涩声道,“我最介意的只是你开心不开心。而我明知你变成如今这模样,是半点开心也无,又怎能不介意?”

    “如今的我,还谈甚心情。”握住他的手,萧冷儿展颜笑道,“大抵我利用你最深,欠你最多,在你面前也最坦然。又或者我明知你不会拒绝我,便任由自己对你予取予求。”

    明知她是为了这个婚礼,他依然心甘情愿娶她为妻。

    明知她心中没有他,他依然坦然接受并与她同进退。

    明知她如今只有恨没有爱,他依然只笑着答允她的一切。

    他让她承载了多少感情与罪过,到如今她已无法再去清算。左右,她这一生都已欠定了他。

    既然如此,何不真真正正的敞开心胸,坦然去面对一切?

    第三日晚间,饭后萧冷儿便将扶雪珞萧泆然一干人叫进了密室,众人商谈良久,待开门出来已近三更。

    洛烟然几女虽未参与,却也心知众人商讨的正是明日擒拿问心之事。近日来洛烟然始终郁郁,这桩婚事与庚桑楚之事齐齐挂在她心上,日子越是接近,她越是难以安宁。

    依暮云萧佩如二女陪在在后院凉亭中闲聊,却是连一向活泼的依暮云也提不起笑容。

    萧佩如叹道:“事情到这地步,你们也别再胡思乱想了,冷儿决定的事,多想也无疑。”

    依暮云看向洛烟然闷闷道:“你当真不去警告你哥?咱们心里再怨他都好,难道真的看着他们二人拼命?”

    “三年前的事,咱们每一个人只怕一世也忘不了,更遑论他二人?”洛烟然笑意极苦,“况且他们两人的事,何时能由旁人插手。冷儿说得对,不管我说不说,哥哥明日一定会来。只因这一战不但冷儿充满决心,哥哥亦是逃避不开,这是他须得要还给冷儿的债。”

    明知这债会用他们之中的某一个的性命来抵偿,那两人却是避不了躲不过。

    而尽管冷儿如今表现的尽是对那个人无边的恨意,她不敢想的事她却不能不去想,若明日当真一举击毙哥哥,冷儿她还活得下去么?

    哥哥呢?若冷儿死了,他又是不是还活得了?

    这分明就是一场不死不休更两败俱伤的战。

    想到此处,她只觉浑身寒意四起,不由霍然站起身来。

    似了解她心中所思,萧佩如拉她坐下,安然道:“如你所说,他二人的事,你想也没用。既阻止不了,不如一旁观望,倒是——”犹豫片刻,她仍是含了笑问道,“明日那场婚礼,烟然你内心是希望它成或不成?”

    “我不知道。”洛烟然幽幽道,“若明日那婚礼当真成了,恐怕到头来四个都是伤心人,而我哥哥、我哥哥也是性命难保。若举行不成,那……”

    打一个寒颤,依暮云脱口道:“那便是冷儿死!”

    三人随即沉默下去。萧冷儿的决心,这些天她们在一旁看得比谁都清楚。

    半晌依暮云喃喃道:“如此看来,我便是再反感他二人的婚事,从此刻起却也要祈求上天保佑明日这婚礼顺顺利利举行了。”

    她不想萧扶二人成婚以致毁掉不止两个人的幸福,她更不想内心中早已视为好友的庚桑楚死,然而对她来说最关心最重要的,却始终还是萧冷儿的安危。

    谈到此处,一人从花园后转出来,可不正是她们口中正念着的那人?

    萧佩如已起身问道道:“商议完了?可曾累着?”

    点了点头,萧冷儿道:“还当真有些累,我这就回房去。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睡去吧,明日只怕有得忙。”

    “不管怎么样,明天是你大婚之日,”萧佩如柔声道,“你母亲不在了,我和大哥便是你的娘家亲人,今晚要不要……”

    “我今晚只想好好睡一觉。”萧冷儿截口道,“姐姐不必操心,早些睡去吧,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她说完便抬步走开,再不看其它二女一眼。

    看她背影依暮云苦笑道:“整日碰钉子,也只有萧姐姐你这样的好脾气才不与她计较。”

    萧佩如抿嘴一笑:“我明知她心里的苦,又怎会与她生气?只是,”她怜惜叹道,“她只怕是全天下最寂寞的新娘子了。”

    *

    明日大婚,今夜却注定凄清冰冷,比天下任意一个新娘子都更冰更冷。

    解散了一头长发,萧冷儿执着桃木梳怔怔坐在铜镜前面,那一梳却迟迟下不去。她会不会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在出嫁前自己为自己梳头的女人?咬了咬唇,她忽然有些不甘心,便扬声叫道:“这时节里天气说不上严寒算不得酷热,整夜整夜呆在树上毕竟难捱。鸟飞虫鸣,夜如霜露,故人何不进屋一叙?”

    便有人听话的从窗外洋槐树上跃进来,眉目如琢,浅笑如磨,素衣清雅不似凡间。

    两人对视,他便已痴住,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好个难得一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萧冷儿击掌笑道,“要说这男人和女人当真有大大的分别。几年不见,我是老了一大截儿,偏生你却越生越是妖孽,倒是告诉我几个驻颜的秘方如何?”

    庚桑楚浅浅一笑:“怎的你我意见总是相左?在我心中我早已迟暮,唯有你却是一天天越发美丽。”望着她的目中尽是柔情。

    “多谢你的赞美,便是假话,我听着心中也高兴。”拨着长发,萧冷儿慢声道,“你早已听说了罢,我明日便要成婚,今夜却找不到一个为我梳头之人。你好歹算我表兄,我无父无母,不知表兄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庚桑楚闻言仍是听话的上前,接过她手中木梳,伸手拨开她长发,内里灰白却使他整个人大大一震,却不意牵动她发丝,萧冷儿一时惊痛,“啊”的叫出声来。

    庚桑楚连忙撤手,想去抚她长发却又不敢,惶急神色显露无余,怔忡片刻,下定决心般从身后紧抱住她,低声道:“我不是有心弄疼你,你原谅我。”

    他不是有意却弄疼她的事岂止这一件?他需要她原谅却无法原谅的事有千万桩。

    端坐不动,萧冷儿敛眉轻笑:“若表兄肯为我梳发,我便原谅你。”

    半晌松开手去,庚桑楚握着那梳子,他虽为男子,却也听说过女子出嫁前那习俗。木梳绕进她发中,落下却甚为柔顺,他甚至分辨不出此刻他的手与声音究竟那个更抖:“一梳梳到尾。”

    她从镜中端端正正凝望他的动作,他看着镜中二人相依的容颜,天仙绝配,是不是就说的他们?

    “二梳……白发齐眉!”

    镜中她的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就像无数个他想着念着的她,笑成天底下最迷人的样子。

    “……三梳、儿孙满地……”最后一个字破碎成千万片跌落在地,他终于崩溃,伏在她肩头哀哀恸哭,“我求你杀了我,也不要如此残忍待我。”

    萧冷儿恍若未觉,仍是温然笑道:“我记得从前,你最是关心我的后半生,总希望我找个好男人嫁了,开开心心过一生。如今我找到全天下最好的男人,你为我高兴是不高兴?”

    他颤声道:“从前说那些话之时我愚不可及,从不明白你多重要,求你原谅我。”

    她伸手拂开他额前一缕乱发,怜惜地吻了吻他冰冷的唇:“你明日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便原谅你。”

    她声音柔似三月春水,听在他耳中却只严寒刺骨。

    伏在她身上,他抬头望她,目中已分不清是无助还是绝望,总是在一寸寸地尽数破裂:“你要我来,我便来。”

    *

    凤冠霞帔加身,萧冷儿恍然想起,总说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却原来已是她第二次当新娘子。

    五年前那场婚礼被她一手破坏,今日这婚礼,却又会被谁破坏?

    五年前她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而今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沧海桑田。洛云岚和依暮云二人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走到一起,而她落得今日这下场,是不是当年坏人家姻缘的报应?

    萧佩如洛烟然二女扶着大红吉服的新嫁娘出房门去,纵然在后院中便能听到前厅热闹地敲锣打鼓,纵然知情不知情的人在今日都是笑意轻盈,但为何看在她们眼中无论如何都只是那一股子凄凉?

    看她一步步走近,洛云岚扶雪珞二人都是满心慨叹。他们初识她的那天她也是一身新娘子的装束,冰雪剔透,妙语连珠,一举折服了一干友人和扶雪珞的心。岁月匆匆,如今她身量比起那年着实拔高不少,穿着一身明红的衣裳,更显窈窕绰约,却再找不回那时的烂漫欢快。此刻她站在大厅之中,自有一种贵胄尊严,却萧条得仿佛厅中所有其它人都不存在。

    如此鲜艳热闹的景象,她仍是孤身一人。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极致的疼,扶雪珞不由自主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感受到他急于传达给她的力量,萧冷儿也反握住他的手。红纱下的脸不知悲喜,但二人执手看在旁人眼中,毕竟是种情深意重。

    扶鹤风固然心情沉重,但眼前这一对却是真正的佳儿佳媳,哪怕难以预料片刻之后这厅中会发生何等大事,这情景却足慰他此刻笑得真心。

    洛云岚充当司仪,此时朗声道:“吉时已至,请一对新人上前行礼。”

    萧扶二人上前时由不得众人心中不感慨万千。这情景是何等熟悉,当年的人是他们,景是他们,唯有情——时过境迁。

    洛云岚高叫“一拜天地”之时,唢呐吹得震天响也掩不住那两人一拜的刻骨凉意,便是洛文靖这等英雄,也硬生生别过头去,唯恐再多看一眼便忍不住要热泪盈眶。

    心中纵有千涛万浪,洛云岚却只有死命维持面上僵硬笑意,声音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二拜高堂!”

    捏着红绸一头端端下拜,扶雪珞手心满是冷汗,这才体会到五年前洛云岚明知婚礼必将中断的心境。

    那时他就已爱极了暮云罢?但彼时为了那姑娘心中的追求,他却心甘情愿赔上自己的婚姻和感情。

    注定要重复上一次命运的“三拜”,注定要被中断第二次的“三拜”,红烛熄灭一霎,萧冷儿笑得惨烈。

    这、就是孽!

    一人踏着满室嫣红飘然进来,宽袍广袖,恍眼竟似仙风道骨。而以他如今修为,道一声半仙也不为过。

    但他今日进到这里来,做的却是只有人才会做的事。

    至情至性的人。

    用情至深,于是连性命、连尊严得失一切不能赌的都可以拿来赌一次。

    他是全天下如今掌握千万人生杀大权、错一步就有可能全盘皆输的人之一,他是最不能冒险、最不能赌的人。

    但他今天毕竟是来了。

    大概这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真正不曾负她的一次。

    厅中众人站立的方向不知何时已变了模样。

    庚桑楚毫不在意,只静静看着那个唯一能进入他眼中的女子。他进来的一刻萧冷儿便已伸手掀去盖头,青丝衬了红妆,明艳端丽,天下无出其右。

    两人对视半晌,庚桑楚方柔声问道:“我来了。此刻我再请求你不要嫁给扶雪珞,你能不能答应我?”

    “好。”萧冷儿答得毫不犹豫,扶雪珞却浑身一震,脸色随之惨白下去。

    庚桑楚面上纵有笑意,却也不比他好多少,喃喃道:“我知道如今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没有真心。你答应我的每一句话,也绝不会放在心上……”

    萧冷儿不置可否。

    庚桑楚目中痛苦深重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但我却是真心的,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我绝不许你另嫁他人。今日我既来了,便是准备要付出一切,只求留你在我身边。”

    纵然彼此折磨,他也会留住她。纵然要做出他最不愿做之事,当他踏进这扇门开始,一切就再无转圜余地。

    他一生的情爱,都只为了这一次。

    萧冷儿笑意妍妍:“方才所言,我确是不曾放在心上。但我向你保证,你临死前若还想向我要求,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一定答应你。”

    说完这一句,她身影已便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