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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嬴皓番外——雪兮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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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说,我有另一个女孩的名字,雪兮。

    雪兮,雪兮,我很喜欢。

    可是,母后变了一个人,微笑不再灿烂,面色不再红润,明眸不再晶亮,她眨眸的瞬间,有一种孤寂的况味,她缓步的时候,步履轻飘、从容不再。母后愈见清瘦,郁郁寡欢,每次我到雍城上善宫探望她,她只是轻缓地笑一下,便不再笑了,就像许久未逢甘露的树木,毫无生机。

    母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自从父王驾崩,她就搬到雍城一人独居,侍卫宫人很少,只有千夙陪着。其实,早在母后救出父王和我之后,就性情大变。

    我没料到的是,是母后害死了父王。

    母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我知道母后喜欢赵叔叔,可是父王对母后多有宠爱,即使母后不喜欢父王,也不至于杀他呀。我从小没有父亲,母后不告诉我父王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我只能自己想象,是否俊美,是否威武,是否睿智。若有一日,我见到父王,一定好好表现自己。

    师父疼我,教我剑术,赵叔叔也疼我,就像母后一样宠我。我看得出来,赵叔叔喜欢母后,母后也喜欢赵叔叔,我曾想,如果俊美睿智的赵叔叔变成我的父亲,我做梦也会笑醒的。

    后来,我终于回到秦国,见到了父王。父王待我很好,就像师父和赵叔叔一样,教我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教我读书、了解各地民俗风情。嬴蛟将我和父王囚在日月殿,几乎每日都折磨我们,嬴蛟凶狠可恶,欺负我,也欺负父王。当嬴蛟命人打我时,父王以身扑在我身上,护着我,不让我受伤。

    父王待我这么好,我不希望真是母后害死了父王。可是,母后承认了,而且说起十几年前的往事。我静静地听着母后平淡的声音,心疼、感叹母后的遭遇,虽然不知母后为什么选择成为父王的寐姬,但是我知道母后的选择一定有不得已的缘由。

    母后没有说害死父王的原因,不过我亦猜到,应该与师父的死有关。

    我秘密派人查探师父的下落,毫无消息,当我将这个结果告诉母后,母后眸光一颤,淡然如水的脸上渐渐弥漫开伤痛。

    我所料不差,因为师父死了,母后才要杀死父王,可是,师父的死,真的与父王有关吗?

    父王已死,这个世间只剩下母后一个亲人,且母后心情郁结,我不忍心再责怪母后。

    我完全没料到,母后早已存了必死之心。

    当我看到母后安然躺着、毫无声息的身子,怎么也不相信母后就这么离开了我……母后只是睡着了,瞧,还是和往常一样,宛然如生,面容明艳,母后怎么会死呢?母后只是和我玩呢。

    然而,千夙说,母后喝了一碗汤药,已死去多时,应尽快安葬。

    我死死地抱着母后,母后会醒来的,母后只是贪睡罢了。

    但是,所有人都对我说,母后已经死了。

    万念俱灰,我昏厥过去。

    醒来后,我恍然大悟,母后昨日那些奇怪的话,是临终之言。

    母后,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轻生?

    人世间,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举目四望,每个人都很陌生,每个人都不会待我真心,我孑然一身,丝丝恐惧攫住了我。

    公孙玄赶到雍城,我看着他慢慢地走向床榻,紧紧皱眉,面容悲痛。之后,他扶起母后,搂抱在怀,抽泣不已。

    我惊讶,立即挥退所有宫人。

    原来,公孙大人对母后怀有如此情意,难怪全力辅佐我。

    之后,我病了一场,缠绵病榻半月才慢慢好起来。

    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寒冬寒气逼人,那么漫长,永无止境。

    我无法从丧母的悲痛中振作起来,任何事都提不起一点儿兴致,在宫中待得憋闷,悄悄溜出宫,恢复女儿家的装扮,来到咸阳城中最大的酒家饮酒解闷。

    有宵小之辈上前搭讪,甚至动手动脚,我大声喝令他们,没想到这三名恶棍不知好歹,污言秽语地要抓我回去。我正想出手教训他们,却有人为我出头。

    臂膀如铁,一招一式皆有千钧之重似的,三名恶棍被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窜。

    我含笑致谢,邀仗义相助的好汉一道饮酒。

    这位好汉是朝中大将王鉴,在此巧遇,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王鉴武将出身,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硬朗之气,剑眉朗目,耿介正直,稳重内敛,正是我所欣赏的男子,与师父的脾性颇为相似。

    “你为何一人在此饮酒?王某在酒馆没有遇见过女子饮酒……”他对我的身份似乎没有怀疑。

    “这不是遇见了吗?”我眨眼一笑。

    “想饮酒可以在家里,这种地方,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有你这种身手高强的好汉出手相助,我不担心。”

    王鉴朗笑,我亦笑。

    自从师父离世之后,再没有人陪我练剑,王鉴回朝述职,我便请他陪我练剑,大约两三次。虽然他的武艺比不上我的剑术,不过自从那次在比剑场上见过他一面,我便欣赏他的英勇气概。

    一见难忘怀。

    许是心中烦闷,许是遇见欣赏的男子,我一连饮酒,直到头晕目眩才停歇。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屋中的侍女见我醒来,立即出去禀报。片刻,王鉴进屋,坐在床沿,关切地问:“好些了吗?”

    原来,我喝醉了,他扶我回府歇息。

    我尴尬地致谢,脸颊一烫,整个身子烧起来。

    “府上何处?我送你回去。”王鉴温和道。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必麻烦了。”我心慌地拒绝。

    “姑娘可否告知芳名?”他爽朗一笑。

    “我……我叫雪兮。”迎着他温热的目光,我羞窘地垂眸。

    王鉴又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雪兮姑娘似乎在哪里见过,你我曾见过吗?”

    果然,他瞧出来了。我稳定心神,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宁和一笑,“人有相似罢了,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此后,他在我这个秦王面前,从未说过试探的话,只是时常入宫陪我练剑。

    春暖花开,宫中的桃花开了,绚烂如云霞。

    忽有一日,幽禁的绿透公主让宫人向我禀报,她想见我一面。

    母后已离世,前尘往事就烟消云散了吧。我在奏疏房接见了绿透公主,丞相与公孙玄也在。

    一道王命,令绿透公主幽居两三载。她眉目如画,肤如白雪,行止飘逸,女儿之态十足,当真我见犹怜。如果,我可以像她如此装扮,不知她美丽,还是我美丽?

    想想罢了,我是秦王,这辈子都不可能率性而为。

    绿透公主跪地行礼,柔柔道:“王上宽厚仁爱,还请王上为我赐婚。”

    房中三人皆是惊讶,想不到幽居的绿透公主不想老死宫中,要以婚嫁之名走出这个巍峨的牢笼。不过,她这样的想法与筹谋,也属人之常情。

    公孙玄略惊,问:“公主有属意的男子吗?”

    “请王上为我与王鉴将军赐婚。”淡淡的一句话,是请求,却是大方坦荡的请求。

    公孙玄与丞相更是惊讶,而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这个姐姐,为什么属意王鉴?何时心仪王鉴?我应该怎么办?

    公孙玄吩咐宫人传召王鉴来此,道:“公主,此事还需征求王鉴将军的意思,若王鉴将军应允,王上自当赐婚。”

    言中之意,我明白,王鉴手握重兵,婚娶必须慎重。绿透公主虽无犯错,但其母露初夫人乃楚国奸细,公孙玄慎重对待,理所当然。

    “大人,王上,王鉴不会拒绝。”绿透公主清冷道。

    “公主莫急,待王鉴将军来了再说不迟。”丞相道。

    王鉴步入奏疏房,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绿透公主,神色间有些不自然。

    他行礼后,公孙大人道:“绿透公主心仪王将军,求王上为你们赐婚,不知王将军意下如何?”

    王鉴立即跪地,抱拳道:“禀王上,得公主错爱,末将大幸。然而,末将已有意中人,只能辜负公主的一番情意,还望王上恕罪。”

    绿透公主震惊地望着他,“王鉴,你……”

    王鉴抱歉道:“公主厚爱,末将汗颜。”

    我想不到王鉴会如此坦率地拒婚,而且直接拒绝了绿透公主的情意。为了心中所爱拒绝公主求婚,王鉴也算痴情。

    他的意中人,是谁?

    公孙玄为绿透公主安排了一门婚事,将她嫁给一个郡县小吏。

    虽然不情不愿,但能够离开王宫,绿透公主还是嫁了。

    我想知道王鉴的意中人到底是谁,于是,我又偷偷地溜出宫,在王府门前走来走去,走了一个时辰也不敢进门找人。

    只是见过一面,他又怎会记得我?他年纪不小,应该早已成亲才是,为什么还未娶妻生子?莫非就是为了意中人?

    我越想越丧气,越想越觉得心虚。即使知道了他的意中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难过?还不是要掐灭心中已经萌生的情愫?我这样上门找人,算什么?

    最后,所有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我决定离开王府回宫,府中走出一人,正是王鉴。照面之下,我慌得掉头就跑。

    “雪兮姑娘……雪兮姑娘……”他一边喊着一边追我。

    不多远,王鉴追上我,拉住我的手,不让我跑掉。他掌心的温热,烫得我立即抽出手,羞红了脸,不敢看他。

    气喘稍定,他问:“为什么跑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看他,又低下了头。

    王鉴拉着我来到街角,嗓音里不掩笑意,“雪兮姑娘,我不知府上何处,一直等你再来,今日终于盼到了。”

    “王将军在等我?”我有些诧异,却忽然发觉自己说错话了,他没说过自己是将军,身为女子的我,又怎会知道他是将军?

    “你怎知我是将军?”果然,他发现了破绽。

    王鉴以研判的目光看着我,我更加慌乱,口不择言道:“我打听过你……”

    他逼视着我,“既是打听过我,为何不早些来找我?”

    我骇然,莫非他对我……可是,他已有意中人,怎么可能?

    我轻声道:“我不方便出府。”

    王鉴道:“雪兮姑娘府上何处,可以告诉我吗?若姑娘对王某并无心意,就当王某从未说过。”

    什么?他说什么?他的意思是,他喜欢我?

    我震惊于今日的王鉴不同于往日,直截了当,却无轻浮之气,只见诚恳。不过身为武将,向来直来直去,他会说出这番话,也不出奇。

    “半月后,我必须回北疆,假若雪兮姑娘不愿告知,我也不强求。”他有些失望。

    “不是……我只是不知该怎么说。”我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相。

    我知道他即将回北疆抵御匈奴,若要相见,还需等他回来,甚至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母后说,他是耿介忠心的国家良将,可以委以大任。若我对他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他应该不会泄露半分。

    王鉴道:“那么,我问,你答,好不好?”

    我颔首,只见他一笑,“府上双亲皆已离世,是不是?”

    “是。”

    “姑娘从小受尽欺凌,长大后才有父亲宠爱,是不是?”

    “是。”

    “姑娘身居高位,至高无上,手握生杀大权,是不是?”

    我蓦然瞪大眼睛,他竟然猜到我的身份!他竟然早已看透了我!

    王鉴目光深深,“王上不敢回答,还是不想回答?”

    事已至此,我无须再隐瞒。我直视着他,淡淡道:“既然你已知道我的身份,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我的处境,往后,将军会如何对待我?”

    他微微笑开,“在宫中,你是君,我是臣,在宫外,你是雪兮,我是王鉴。王某不才,只想护心爱的女子周全。”

    “你……你喜欢我?你的意中人,是我?”我颤声问道。

    “自从在酒馆相遇,我便无法自拔。”王鉴凝视着我,目光渐热。

    “可是,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我无法为你……”

    “只要你心中有我,便已足够。”

    四目相对,深深凝视。他握着我的手,微笑明朗。

    半月来,他每日进宫,陪我练剑,或者在内殿闲话家常。我屏退所有宫人,只有他陪着我,下棋、阅书,或者聊起他在北疆抵御匈奴的战役。离别在即,我们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他起程前日,我再次溜出宫,来到他的府上。

    我不想他离开我去北疆,可是,我们都无能为力。

    “我会尽快回来。”房中,王鉴第一次揽着我。

    “我等你。”第一次与男子如此亲近,强烈的男子气息萦绕在周身,我窘得低下头。

    他抬起我的下巴,热切地看着我,以眼神询问我。我缓缓闭上眼睛,心中有所期待。须臾,他柔软的唇碰触着我的唇,接着以舌尖描绘着我的唇线,轻柔婉转。

    我悄悄睁开眼睛,却见他微闭着眼,一脸的沉醉,心中甜蜜。

    他似乎看见我在笑,骤然抱紧我,唇上加重力度,吮吸着我的唇。接着,舌尖滑入我口中,肆意勾挑,加深了这个吻。

    男女之间的事,我第一次经历,只觉得又甜蜜又羞人,好几次想避开,皆没有成功。

    热吻越来越激烈缠绵,他的鼻息越来越火热急促,我感觉到一种酥麻不断地冲击着我,令我绵软无力,依在他怀中。当我觉得脑子晕眩、喘息不过来时,他才松开我,笑望着我。

    我再次窘得伏在他的肩头。

    王鉴离开咸阳,我站在王宫最高的城头,眺望北行将士和他的身影。

    雪兮,等我回来。

    王鉴,我会等你。

    国政繁杂,虽然天下无战事,然而作为一国大王,需要处理的政事并不少,学习与国政耗费了我大部分的时间,只有卧床歇息的时候,才能想念母后与王鉴。

    他在北疆,过得好吗?可有想我?

    又到一年落雪时,王鉴回来了。相思熬人心肠,我们紧紧相拥。

    过了几日,他带了一人进宫见我。

    奏疏房,我坐在案几后,高高的书简奏疏挡住我的视线。当我抬眸望向那人,我愣了一下,随即迅捷起身,奔向他,握着他的手臂,激动道:“师父?你真的是师父?师父,你没有死吗?”

    师父淡淡地笑,不掩重逢的喜悦之情,“我没死,皓儿,你长高了,很有大王威仪。”

    我太开心了,一把抱住师父,“师父,这两三年,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师父任由我抱着,拍拍我的肩,“王将军看着呢。”

    “王上,末将先行告退。”王鉴朝我一笑,自行离去,让我与师父好好叙旧。

    “师父,母后不在了。”我松开他,眉目间滚热无比。

    “我听闻了。”师父低声道,暗沉的脸竭力忍着悲伤,“你母后是怎么死的?”

    “母后杀了父王,之后独居雍城上善宫,因为太过思念师父,一年前,母后饮毒自尽。”

    泪水不可抑制地落下,为什么母后要轻生?如果母后没有死,现在就能见到师父了。可是,母后以为他死了,我也以为师父死了,所有人都以为师父死了,母后无法承受,追随而去。

    老天爷,为什么这样作弄人?

    师父转开身子,眉宇微皱,泪水缓缓滑落,眼中痛苦令人动容。

    回来了,思念的人却已不在,他来晚了,整整晚了一年。我知道他有多么心痛,正如当初我无法接受母后离世,他极力克制着,不想在我面前失态。

    我熬了数月才振作起来,不知师父需要多久?

    师父并无多大变化,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也不像以前那么强健结实,清瘦几许。

    嬴蛟宫变后,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却为什么没死?这两三年他究竟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我问出心中的疑问,他一一告诉我。

    被嬴蛟打成重伤,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一户农家发现了他,见他还有一口气,便救了他。可是,身上重伤虽然好了,却总也醒不来,他足足昏迷了一年半。一年前,他终于醒来,却忘记了所有,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的过往。

    半年后,他的脑中出现了一些零星的记忆,想起一些人、一些事,在这些零星的记忆里,有一个女子让他觉得熟悉,好像认识了很久。渐渐地,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关于这个女子的记忆也愈加清晰。他离开农家,找了一个大夫给他瞧病症。

    大夫说,他的后脑被重击过,可能这就是导致失忆的原因。

    他连续喝了半年的汤药,终于痊愈,也想起了所有的事。

    可是,终于找到他的无泪叔叔对他说,母后已经死了。

    他不相信,回到咸阳,找到王鉴,进宫见我。

    得到我的亲口证实,师父的心也快死了吧,正如当初母后心死了一样。

    假若母后坚强一点儿,再坚持一年,就能够与师父重续前缘,可惜,母后万念俱灰,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很明白母后当时的心境,如果王鉴有什么不测,我也会心死,也会追随他而去。

    哀莫大于心死。

    秦王宫,是动情之地,也是伤心之地,母后不在了,师父也不想留在此处。

    师父向我告辞,我苦苦地求他留下来陪我。我自私地留下唯一一个亲近的人,自私地不让他离去。因为,在我心中,师父就像父王一样,在他面前,我是皓儿,而不是秦王,可以撒娇,可以任性,可以无所顾忌。

    然而,师父也像当初的母后一样,郁郁寡欢,不苟言笑,只有在我面前,才会偶尔笑一下。

    我终究留不住师父。

    半年后,师父辞官离去。

    离别前,师父告诉我,他居无定所,走到哪里便是哪里,也许会回到山上他师父春秋老人的木屋住一阵子。

    “师父,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会回来吗?”

    “会,你派人找我,我便会回来。”

    “师父,母后去了,只有你和王将军待我最好,你答应我,待我老了才离开我,好不好?”

    “好。”

    “师父要说话算话。”我担心师父会步母后的后尘,以此让他明白,不要轻生。

    我紧紧地抱着师父,眼眸酸涩,泪水潸然,“师父,保重。”

    师父拍着我的肩,“皓儿,你要勤练剑术,我会回来看你有没有长进。”

    我重重地点头,目送他策马冲出宫门,及至一人一马消失不见。

    离别,总是伤感。

    母后与师父刻骨相爱,却落得如此结局,而我与王鉴呢?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我不敢想象,若有一日王鉴离开我,我会如何。

    母后与师父不能携手到老,想必也不愿看到我不能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吧,倘若我想与王鉴在一起,必须有所决定。

    王鉴,又要回北疆了,我对他道:“若我舍弃一切,你是否愿意随我远去?”

    他有些惊讶,随即释然,“倘若你愿意为我舍弃,我自然抛下一切随你远走四方。”

    我笑了,“待我安排好一切,我们便离开这里,寻一个隐秘之所,避世隐居。”

    王鉴揽着我,“还需等待多久?”

    我笑而不语。

    这一等,便是一年,因为我不想辜负母后的期望,尽力做一个英明有为的秦王,然后,飘然远去,从此,秦国的一切,与我无关。

    我传公孙玄到奏疏房,告诉他我的想法,他闻言,激烈地反对。

    “王上虽然尚幼,但是假以时日,王上必定成为一个英明睿智的王。”公孙玄高声劝道,声音里隐约有气。

    彼时,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显喜怒,除了母后离世的那日,他悲痛得痛哭流涕,整整两个时辰没有缓过劲儿来。今日听到我要退位,他激动得提高了嗓音。

    他又道:“王上退位,何人即位?王上即位不久,若是退位,朝野必有动荡,请王上三思。”

    我知道他不会同意我退位,早已备好应对之策,“寡人三思过了,大人,寡人无法成为你心目中的大王,无法为我秦嬴氏诞育子嗣。”

    “为何不能?莫非王上有隐疾?”公孙玄疑惑地问。

    “不是,大人无须再问,寡人心意已决,大人无须再说。”

    “王上,太后一再嘱咐下臣全力辅佐王上,下臣自当竭尽全力,而王上也应当遵行太后遗愿,勿有它念。”公孙玄略有着急之色,不得已抬出母后说服我。

    我站起身,行至他面前,“母后临终前对寡人说: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不必强求自己。如果你在这里觉得不开心,可以去一个让你开心的地方。大人,母后说这番话,就是让寡人不必强求自己,只须做回自己。”

    闻言,他知道我去意已决,无奈地问:“王上欲传位于王子战?”

    我笑,“或许王子战比寡人更适合成为万民敬仰的秦王。”

    最后,公孙玄不死心地问:“王上可否告知下臣,为何会有如此决定?”

    他对母后的情怀,绝非一时意气,自母后与我回到秦宫,他对我们多有照拂,也许我应该告知他真相。我心一定,道:“大人,试问一介女流,如何为我秦开创万世基业?”

    公孙玄瞠目结舌,眼睛睁大,之后慢慢缩小,明白了。

    他轻轻叹息,摇头道:“想不到太后对我秦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太后临终,也不愿告诉下臣真相……”

    “大人待母后的情意,寡人明白,大人可以告知寡人你与母后之间……”我想知道,公孙玄为何为了母后孤独一生。

    “王上真想知道?”公孙玄满目怅然,怜惜、沉痛一齐涌上眉宇。见我点头,他沉声道:“假如下臣没有拒婚,也许你母后就不会受那么多苦……”

    他缓缓道来,声调抑扬顿挫,朗朗动听。

    我知道了,原来母后是卫国公主,年仅十五便国破家亡,遭受了灭族亡亲之痛。之后,母后怀着满腔仇恨前往邯郸,成为赵成侯府上的一名舞姬,才会成为父王的寐姬,才会去吴为质,才会遇见师父与赵叔叔,才会回到秦国……才会与师父阴阳相隔。

    我理解了母后所做的一切,心疼母后肩上的重任、心中的沉痛,理解了母后在凌辱、坎坷面前的才智与豁达,心疼母后最终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当年,如果公孙玄没有拒婚,也许母后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妻子,可是,在母后的一生中,国破家亡是注定的,无法避免的。即使母后是公孙玄的妻子,也会有另一条坎坷之路等着母后。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命,谁也无法预料,母后能做的,就是忠于自己的心,我能做的,也只有忠于自己的心。

    母后,你的辛苦不会白费,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活出最真的自己、最幸福的自己。

    王子战奉召回咸阳,对于我的传位,大为震惊。我知道他不解我的做法,便对他说:当秦王太累,我的脾性不合,因为我只想四处周游,与所爱的人过着最简单、最舒心的日子。

    嬴战,我同父异母的二哥,相较于嬴蛟,深谋远虑,满怀抱负,懂得收敛锋芒,在形势不利的时候,避祸他方。假若给他一个机会,我相信他会做得比我更好。

    我卸下重担,两袖清风地离开咸阳,与王鉴一同云游四海。

    大将军王鉴,一旦离去,便是朝中一大损失,不过,新任秦王已重用他的族弟为大将军。

    策马奔腾,红尘滚滚,快意潇洒。

    夕阳西下,长空红锦,云海翻涌。

    我们共骑一马,他搂着我的腰,“雪兮,在酒馆相遇,我就认出你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笑问。

    “我一直觉得,无论是太子皓还是秦王嬴皓,容貌太过俊美,女子之秀六分,男子之概四分。我在想,如果你有一个姊妹,应该是个大美人。”

    “原来你对我早已不敬。”我哼道,撇撇嘴。

    “没有不敬,我注意到你,是因为你的剑术,之后才觉得,作为一个男儿,你长得太秀美了。”王鉴笑呵呵道,“我在酒馆饮酒,一见到你,我便断定,你就是王宫中的秦王。”

    我回头瞪他,“因此你才仗义出手?”

    王鉴在我耳畔道:“别的女子,我也会出手。你嘛,我就直接抱回家了。”

    我睨他一眼,满脸通红。

    他在我的腮上落下一吻,然后,转过我的脸,吻下来。

    秦王嬴战,比我这个秦王,果然好得多,勤政爱民,富国强兵,国势愈发强大。

    十五年后,嬴战以天剑为号令,分别发兵伐赵、楚,战事再起,烽火连天。

    赵、楚灭亡,秦国统一天下,是为“大秦”,开创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