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阿弥陀佛么么哒 > 第26章 铃铛(4)

第26章 铃铛(4)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教学楼的落地玻璃门反光,她刹住脚步,端详自己的模样。唇上的桃红略扎眼,小洋装略紧,刘海儿剪得还是不太整齐……可是,她普通了整整二十年,从未像今天这样漂亮,漂亮得陌生。她高兴得想哭,又紧张得想哭。

    今天我过生日,今天我漂亮……就是今天了,预支我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好运和勇气,让我去站到他面前吧。

    她深呼一口气,郑重地踏上台阶,仿佛即将登上万人瞩目的舞台。再有几米就是终点,自习室的门半开着,已隐约可以听到里面的翻书声、说话声。她捧着蛋糕僵在门外,想抬起一只手去推门,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指间的痉挛。

    忽然间,门冷不丁地开了,她惊了一跳,一个人哼着歌,匆匆从她身边闪过。手心一软,蛋糕吧唧一声扣在了地上。闪过的人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略微回了一下头,说:嗯……掉了。蛋糕不能算是他碰掉的,他象征性地瞟了一眼,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她目送背影远去,再蹲下,盯着蛋糕发愣,有奶油的那一面扣在地上……全完了,捡不起来了。

    梦游一般回到宿舍,她把自己轻轻摔进枕头里,合上眼睛,整个人开始下沉。翻一个身,还是在下沉,不停地下沉。口红蹭在枕巾上,蹭在小洋装领口上,像瘀红的几道伤。空荡荡的宿舍里,日光灯吱吱地响,无人发觉她的失魂落魄。

    20岁的生日愿望和那块蛋糕一起被狼狈地扣在了地上。不过是奢望他能夸她一句漂亮,可满心的祈望只换来他一句:嗯……掉了。

    沾染了口红的小洋装清洗干净,她把它熨平,和20岁生日一起挂进小衣橱,一直挂到毕业。

    ……四年大学好比十月怀胎,毕业即为分娩,不论顺产还是剖腹产,总要告别胎盘,从一个母体进入另一个更庞大的母体。毕业聚餐,免不了痛饮痛哭,以及痛诉衷肠,情绪饱满,婴儿一样。都在酒里了,喝喝喝,挽着胳膊喝,搂着脖子喝,额头顶着额头泪眼婆娑。难得的天性解放,难得的真心话大冒险。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这是最后的忏悔时刻,最后的表白时刻。不管说了什么、听了什么,都在酒里了……

    四年里他都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众人瞩目的焦点,端着杯子来敬他酒的人尤其多,白的、啤的、红的,酒来碗干,频频拥抱。

    他很快就喝大了,醉得眼睛睁不开。跌跌撞撞地冲出小酒馆回学校,门槛太高,一个踉跄,他栽到一个细弱的臂弯里。

    太巧了,那个臂弯好像是刻意在等待着他一样。

    细细的胳膊扶在腋下,撑着他的重心,太沉了,压得扶他的人一起东倒西歪。他摇晃着脑袋,努力地想:女朋友早已分手……这个姑娘是谁呢?陌生的姑娘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扶着他,从小街扶到学校后门,再到男生宿舍旁。

    舌头浸透了酒精,肿胀得塞满了嘴,他醉得说不出话,灯太暗,头太晃,也看不清姑娘的模样。

    走不动了,他瘫坐在台阶上低着头摇晃,姑娘蹲在他面前。隐隐约约中,他听到那姑娘长叹了一口气,尾音是颤抖的……

    他有心抬头去询问一下,脖子刚一伸直,却哇的一声,吐在姑娘那件小洋装上。

    他被自己制造的洪灾熏酸了鼻子,哇的又是一口。

    ……清醒过来时已是次日午后,他仰躺在宿舍的床上,压摁着快炸裂的脑袋。

    他当然不知道,隔壁女生宿舍楼的某张床上,小师姐抱着膝盖,从午夜坐到午后。她拥着半床被子,裸着身体发呆,床头的脸盆里泡着那件酒气四溢的小洋装。

    ……

    然后就毕业了,一干人等就此各奔东西分道扬镳。除了他和她。

    他应聘上一家大公司,去了北方。小师姐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也去了北方,同一个城市,同一家公司。

    当然不是巧合,当年她怎么打探他的高考志愿,如今就是怎么打探的他的求职意向。他们参加的是同一次招聘,小师姐排在他身后五六个人的位置,和在学校食堂里打菜时一样。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他是恒星,她是无名小行星,这场暗恋好比一条公转轨道。

    她跟着他的引力旋转,从高中到大学,再到陌生的北方。

    北方的写字楼里,他们的工位只隔着一堵墙。太巧了,几乎和在必胜客时一样。也不知命运是在毁她还是帮她,总是安排她站在他身旁,却又堵上一面墙。

    ……环境一变,风云骤变。

    他出类拔萃了整四年,忽然间发现自己不再是人尖子了。学生时代的光圈忽然一下子断了电,随之弥漫而起的,是现实世界的硝烟。

    每一个工位都是一个碉堡,每一间办公室都是一个战壕,每一声电话铃声的响起,都是冲向客户的集结号。

    他这样的新人小卒子必须绷紧了神经才能跟上大部队的急行军,掉队的只能掉队,这里只有督战队,没有卫生队,更没有收容队。

    四年的大学生活毕竟宠坏了他,多少有些眼高手低,工作难免有些失误和疏漏。他这样的新兵一没靠山二没背景,帅气的外形不仅不加分,反而放大了瑕疵,加之太爱表现,言谈举止屡屡桀骜,慢慢地,越来越惹人反感。

    职场不看自然属性,只强调社会属性。上司不是老师,有权利用你,没义务教你,更没必要包容你,于是有了众目睽睽下的教训、劈头盖脸的责骂。

    他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碰运气投简历才进的这家CBD大公司,除了唯唯诺诺陪笑脸,别无他法——哪有资本随便跳槽,哪来那么好的运气再找到这么好的公司?

    除了上司,冷眼瞧他的还有那些资深的同事。越高大的写字楼越恪守丛林法则,越人多的办公室越乐意公推出一个负面典型:仿佛只要有了一个职场低级生物来垫底,就可以给其他人多出一点儿缓冲地带,就可以让自己免于跌到食物链的底端,乃至多出许多安全感。除此之外,一个公认的职场低级生物的出现,亦大利于众人找共同话题——这里是职场,当着同事的面议论领导是大忌,而骂他却是最安全的,且颇有点儿拉近距离党同伐异的功效。

    总之,在同事们的口中,他成了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花瓶,他的存在,给予了一群CBD民工充足的俯视空间。

    职场花瓶没多少尊严,背后有非议,当面自然有奚落。CBD的同事损人是不带脏字的,带也是带英文,一边微笑,一边从牙缝里弹出几个短句,那些单词单独听起来皆无伤大雅,组合在一起时,却好比一口浓痰吐在脸上。

    躲不开的,黏的。

    他被浓痰粘了几遭,自信心跌进绝情谷底,校园时代的阳光灿烂打了霜,不得不伏低做小,蜷起尾巴混职场。他主动帮人沏茶倒水、擦拭办公桌、门口取外卖、楼下接快递……毕竟新手,示弱的方式太笨拙,众人愈发瞧不起他。

    同为新人,小师姐的境况也在变。真是奇妙的世界,咸鱼翻生,她反而忽然间变得受人欢迎。四年的暗恋让她自我塑造出了一份沉默隐忍的特质,巧的是,这份特质无比契合这个职场的规则。男上司对她很好,因为她不算难看,勤快,以及懂得内敛。女上司对她也很好,因为她懂得内敛,勤快,以及没那么漂亮。

    内敛的性格狠狠地给小师姐加了分。人们忽略了她的稚嫩,把她解读成了个沉默是金、有城府、有前途的新人,乃至值得信赖的人。渐渐地,有些令人眼红心跳的机遇,馅饼一样落在了她身上。上天貌似要把亏欠她的关注都还给她,短短一两年,她在这片写字楼森林里站稳了身形,渐渐引人瞩目,像根破土的春笋。

    而他却像棵蘑菇一样窝在灌木丛里,战战兢兢地擎着饭碗。当一墙之隔的小师姐的办公桌越换越大时,他的工位越调越偏,最后挨着茶水间。

    既是同一家公司,自然电梯里常常见。和大学时代一样,她掐着时间和他进同一部电梯,能站在他身后就尽量站在他身后,如果不能,就用后脑勺当雷达,僵着脖子捕捉背后的身形轮廓。她数他的呼吸,今天是豆浆味儿的,昨天是米粥味儿的……有时离得太近,一呼一吸,酸了脖颈,麻了头皮。

    脚踏出电梯,长长吁一口气,高跟鞋咯噔咯噔,她快步地走开,怀着那点儿不为人知的窃喜开始一天的忙碌。每天打卡时,她的精神状态都是满格的,没人发觉她这种独特的充电方式。她还是一直鼓不起勇气主动搭讪,他也依旧什么都没发现。

    南北极虽已反转,可他们依旧是地球磁场的两端。真是个平淡的故事……

    在我们身处的这个次元,事物大都是螺旋状抛物线式矢量前行,起起伏伏兜兜转转直到终点,永没有恒久的巅峰或低谷。世相是如此,命运是如此,爱情也不例外。这世间哪里有永不画句号的热恋或暗恋。

    小师姐的这场暗恋,止于她入职后的第三年。这也是她命运真正转折的一年。

    事情很虐心,发生在公司年终尾牙聚餐时。和校园晚会一样,少不了自演自娱的节目,不同部门的人士乔装上阵,带来一阵哄笑或喝彩,然后红光满面地下台,端起酒杯心满意足地笑谈。

    小师姐诧异地听到报幕员念出他的名字。他要表演魔术。

    他登场了。和大学迎新晚会时一样,白衬衫,黑礼服,漆皮鞋子亮得反光……扬手一舞,莫名其妙变出一根银手杖来,腾空一抓,一束黄色玫瑰花……

    没有预期中的全场鼓掌。这里不是大学礼堂,台下也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没人是他的粉丝,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抬起手来拍了拍,几乎都是礼貌性的敷衍,并无多大动静。越往下表演,越没几个人关注舞台上的表演,不少人开始和邻座聊天说话,自顾自地推杯换盏,渐渐地,人声越来越嘈杂,几乎掩盖了背景音乐,衬得他像个小丑一般。

    公司年会上的舞台秀是一块试金石,群众基础是好是坏一目了然。他领导不亲同事不爱,是个被众人排异的职场低级生物,没人肯给他面子,却有大把的人不吝啬给他难堪。长得帅顶个屁,正好满足众人的破坏欲,莫道众人心狠,这里是只敬强者的成人世界,这是你自找的丢人现眼。

    这一切跟预想中的太不一样了,电脑灯映花了眼,他额头越来越苍白,法令纹上僵着笑。

    目睹着这场难堪,小师姐的心都快碎成粉了。她忽然狠狠一哆嗦:他是否会跳下舞台?!像当年那样擎起一束花蓄谋一次满堂彩?

    千万别跳!她恨不得冲上舞台抱住他的脚踝。

    场面已经尴尬得不可收拾了,千万别再自找没趣了,求求你……

    他到底还是跳下去了。在他有限的人生阅历中,当年的迎新晚会,永远是最华彩的高潮,所有人都为他欢呼,所有人都喜欢他,一次表演奠定了他四年的好时光。所以凭什么不能再交一次好运!凭什么往事不能重演!

    处处被孤立,处处被打击,这种日子他已经受够了,没有出色的业绩,又不甘心被末位淘汰,他必须抓住机会表现自己、证明自己,让众人重新接纳自己……几个月的薪水换来这身昂贵的行头,他赔了多少笑脸才争取到这个表演的机会,这是一次挣扎,一次幻想中的逆袭。

    可惜,有些机会,往往是个误会。双脚刚一落地,他就后悔了。

    几声不轻不重的“切”传进耳朵里,傻瓜也听得出来,那是用鼻子哼的。

    没人欢呼没人鼓掌,更没人激动。众人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好像扫过一只溜进筵席找残渣的宠物狗,不,连狗都会被好心的人丢块骨头摸摸头,他连狗都不如。他往前迈步,脚掌沉得像两块钢锭,拽得身体微微一踉跄。

    刹那间,眼前闪过当年如雷的欢呼场面,他心里阵阵发虚和酸涩。黄色玫瑰花捏在手上,脚下机械地走了几步直线,人们该吃的吃,该聊的聊,没人接住他的视线。

    一辈子的尴尬都雪崩在这一刻了。逆袭?证明自己?不指望了,只求有人能接下这束花,不论男的女的,求求你发发善心给个台阶下吧。这束花如果送不出去,这个公司也就没脸再留下了,留下也是个loser(失败者)。

    他擎着花儿走过一张圆桌,又一张圆桌,没人搭理他。忽然,他想用十年的寿命去做交换,去把手中的花儿换成一把最锋锐的刀,挥出一片血光,劈烂面前所有人的脑袋。嘴里发苦,眼前发黑,他默念着:完了完了完了……

    就在这时,有个女孩站了起来,冲他招了一下手……周遭的目光唰唰唰,小师姐接过了黄玫瑰。

    黄玫瑰会变成红玫瑰,她知道的,她没给他变的机会就接了过来,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小声音说:可以了……谢谢你的花。

    众人没说什么,只当她人好心善,这个奇怪的小插曲迅速被接下来的抽奖环节淹没了。

    小师姐剥下一片花瓣,手藏在桌子底下,轻轻捻着。和众人一样,自始至终她一脸的平静。她从未像这一刻这般爱他以及心痛他。

    筵席毕。小师姐的出租车被他拦下。

    隔着摇下的车窗,他一脸真诚地和她握手:领导,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以后请多关照。手被他握得很紧,从虎口麻到胳膊肘,小师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不客气,咱们是校友来着。

    他挑起了眉毛:哦?真的吗?领导您是哪一级的?

    他弯着腰,手撑在车顶上,满脸掩饰不住的欢喜:既然是校友,那以后请一定多多关照多多提携……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多多关照多多提携。近在咫尺的呼吸,近在咫尺的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小师姐是晕着的,云里雾里地应了他几句,回到家后才开始苦笑。原来我是哪一级的你都不知道。

    可她一点儿都不怪他。她和往常一样卸妆、洗澡,换好睡裙上床睡觉。

    漆黑的房间,温软的床铺,她翻一个身,枕在那只被他紧握过的右手上。

    喜悦像一泓泉水,从右手处蜿蜒流淌而出,渐渐蓄满了整个躯壳。

    ……

    接下来的剧情骤然爆炸。幸福就像一管开山炸药,燃完长达八年的引信后,轰然巨响。他们在一起了,他追的她。那面无形的墙被震碎,小师姐漫长的暗恋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