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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东山再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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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妙轻声发笑:“这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就算是寻常人家,妻子想替丈夫留下子嗣,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更何况我是皇上的婕妤,诞育皇嗣原本就是我的责任,怎么说得好像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高清欢探身向前,拉开床帐,碧绿的瞳仁直视进来:“妙儿,难道除了我之外,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不该对拓跋氏的人,产生任何爱慕之心?”

    冯妙平躺在床榻上,只穿了一件寝衣,没料到他突然拉开帐子看进来,羞恼间却又无法躲闪,带着怒气低声喝问:“你做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样的话,你又藏头露尾的,不肯对我说清楚。”

    高清欢见她脸色紫涨,轻咳一声,手一松放下了半边帘子。冯妙正以为他要退出去,没料到他抬起手,抚在了她的锁骨上,反复摩挲,语音沉沉地盘旋在她头顶:“你就从来都不好奇,这朵木槿花刺青是如何来的?”

    冯妙低头看去,高清欢修长的手指,正压在半开的花瓣上。这刺青她从小就有,而且阿娘脚腕上也有一朵类似的刺青,那花朵刺得栩栩如生、姿态秀美。

    她也曾经好奇问过阿娘,为什么她们身上都有木槿花,弟弟身上却没有。可阿娘却总是笑着摇头,告诉她无论那是什么,都是上天赐给她的身体的一部分。阿娘的话似乎还清晰地在耳边:“有人狂热地推崇它,有人毫无缘由地鄙夷它,而你,只需要记得,这是你与生俱来的一部分,无论到何时,你都只需要坦然接受就好。只要你自己不轻视自己,就没有任何人可以看轻你。”

    她隐隐觉得这刺青的来历并不简单,扯住高清欢的衣袖说:“你要是知道,就一字不漏地告诉我。这刺青究竟是怎么来的?”

    高清欢拂开她的手,缓缓拉起自己的衣袖,在手肘内侧润白的皮肤上,也刺着一朵鲜活的木槿花。不同的是,冯妙的木槿花是含苞半开的,高清欢手肘上的木槿花,却是完全盛开的。

    “你……你怎么也会有?”冯妙惊得几乎不能言语。她一直以为,也许是阿娘喜欢木槿花,便纹刺了这一朵在身上,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高清欢垂下衣袖,语调恢复了平素的清冷飘渺:“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我告诉了你,也不会让你豁然开朗,只会平白增添你的烦恼。你只需要知道,我跟你才是一样的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只要听话照做就行了。”

    “下午我会叫人送堕胎药来,跟其他驱邪的药剂混在一起,用黄纸包裹的那一份就是。你叫人用细筛子筛去其中的碎末,用两碗水煎成一碗服下,就可以了。”高清欢转身离去,只留下这一句话,再不容她商量分毫。

    冯妙攥紧宽大的寝衣边沿,覆盖在锁骨上,那处刺青上,还残留着高清欢手指的温度。寝衣的丝质面料,却泛起一股凉意。高清欢不肯帮她保住这个孩子,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过了午时,果然有一名傩仪小僮,送了几包药来华音殿。冯妙叫忍冬全都拿去后院埋了,半点也不准用。

    她叫忍冬找来一幅尚未脱胶、质地坚挺的生绢,在腰腹上裹了两圈,又叫忍冬帮她更衣、梳髻。生绢挺括,能帮她挺直腰背,不致因为久坐或久站而伤胎。

    “娘娘,你这是又想起什么来了?”忍冬手上虽照着她的吩咐去做,心里却老大不乐意,“头三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娘娘不好好歇着,又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奉仪殿。”冯妙把手压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如初,隔着一层生绢,什么都感受不到。她与高照容不同,高照容有孕时,高氏正如日中天,所以她只要自请禁足,就可以保下孩子。可她现在一无所有,惟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让自己变得更强些,强大到可以独自保护这个孩子。

    忍冬熟知她的性子,冯妙从不发什么狠话,可她一旦想好了要怎么做,就轻易不会改变。

    几天未曾出门,室外的天气竟然已经开始变暖了。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料峭的寒意开始散去,吸入口鼻的空气,不再那么凛冽了。半是怕着凉,半是为了遮掩身形,冯妙仍旧披上了一件银狐滚边披风。领子上一圈白色的绒毛,把她尖瘦的下颔整个裹住。

    忍冬向门口的小太监说明了来意,不一会儿,就有宫女来引着冯妙进去,让她在前厅等候片刻,会有太皇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来,再引着她进入内殿拜见太皇太后。虽说冯妙对奉仪殿的格局、路线已经无比熟悉,却仍旧不得不守着这样的规矩,耐心等候。

    前厅养着几盆经冬的花草,放在暖炭炉子旁边,用热气偎着。一盆兰花、一盆水仙,都长得极好,只是花叶稍稍有些枯黄。冯妙正在看着,忽然听见内殿传来隐约的嬉笑声,似乎是年轻的女孩儿正在逗趣说话,夹杂着太皇太后几声咳嗽。

    冯妙心中奇怪,冯清上次的举动,触了太皇太后的忌讳,应该没有这么快解除禁足。除了冯清,还会有谁能在奉仪殿这样谈笑风声呢?她强压住心中的好奇,不去探头探脑地看,反正等会儿进去了,也就看到了。要是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她还谈什么变得更强、保护自己跟孩子呢?

    她坐回雕金胡床上,等着崔姑姑来唤她进去。心神一定,不自禁地就想起前几天的事来,其实太皇太后真正恼怒的,并不是冯清揪住这个姐姐不放,而是她自以为思虑周全,最后却无果而终,反倒白白丢了协理内六局的权力。太皇太后就像驯鹰的猎户一样,任凭这些人如何斗得你死我活,她只管最后掌控住实力最强的那一个,就够了。所以,只有她成为最强的那一个,才有资格跟太皇太后讲条件。

    从前几次起起伏伏时,太皇太后对她说过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直到此刻她才算完全明白了其中深意。

    她正低头盯着鞋尖上的累丝刺绣看,忽然听见一把柔嫩的嗓音说:“婕妤娘娘请随奴婢来,太皇太后在里面呢。”

    冯妙抬头,惊讶地发现引她进去的人不是往常的崔姑姑,而是一个年轻的婢女,看着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婢女盈盈一笑,对冯妙屈膝说道:“娘娘贵人多忘事,奴婢是从前在流云阁伺候的飞霜,公主出嫁时,奴婢就跟着一起去了丹杨王府了。”

    冯妙这才想起来,从前流云阁里的确有几个很伶俐的丫头,这个飞霜沉稳老练,还有一个叫玉霞的娇柔妩媚。只不过拓跋瑶不喜欢带侍女出门,平常又从不请人去她的流云阁,所以见过的人并不多。

    “原来是飞霜姑娘,这可怨不得本宫认不出,有些日子没见,你出落得越发好看了,说话办事也如此得体,难怪你家公主离不开你,到哪都要带着。”冯妙随口应着,心里却奇怪,拓跋瑶轻易不肯入宫,怎么这次倒大张旗鼓地进宫来了。

    “娘娘说笑了,奴婢可不敢当,”飞霜抿着嘴轻笑,“倒是娘娘,风采依旧跟从前一模一样,见了娘娘,奴婢倒觉得日子一天都还没过去呢,好像奴婢还在宫里伺候着六公主那时候一样。”

    果然是个伶俐会说话的丫头,冯妙微微点头,忍冬立刻会意,从随身的荷包里抓了几颗上好的东珠,塞进飞霜手里:“没过三月三都还算是节里,这几颗小玩意儿,给飞霜姐姐拿着做个头饰吧。”

    飞霜口中道谢,接过东珠,殷勤地替冯妙打起厚重的帘子。内殿比前厅更加暖和,熏着馥郁的百合香,直让人昏昏欲睡。

    正中一张红木躺椅上,太皇太后正半闭着眼睛躺在上面,穿着家常服饰,看上去难得的闲适。冯妙赶忙屈身行礼,站起身时,到底怕伤了腹中胎儿,伸手支了一下腰,忍冬赶忙从旁边把她搀住。

    太皇太后身边的胡凳上,正坐着拓跋瑶,仍旧用绢纱裹住脖颈,衣饰却比上次精细得多,显然是花了心思修饰。冯妙也笑着向她问好:“六公主也来了?难怪刚才在前厅,我就听见谈笑声呢。”

    拓跋瑶怀中抱着一个刚出月子的婴儿,笑盈盈地看着冯妙,却不起身:“皇嫂安好,瑶儿不知道皇嫂今天也要来,没来得及备下节礼,皇嫂一向大度,想必是不会怪瑶儿的。”

    冯妙自然摇头叫她不必讲这些虚礼,听得她语气虽然客气,话语中却没有半点亲近之意,又想起从前四人同去云泉寺的光景,不免心下伤感。见她抱着幼儿,冯妙上前问道:“这可是小小世子?让我看看……”

    拓跋瑶只把孩子稍稍递过来一些,让她就着襁褓边上看,不过是勉强能看清相貌而已,并不让她亲近。飞霜在一边解释:“玉霞被驸马收了房,这孩子如今养在公主身边呢。”

    原来如此,冯妙心下了然,只是不知道,究竟是玉霞自愿攀上“高枝”,还是被拓跋瑶强迫,不得不从。

    不过看了一眼,拓跋瑶就把孩子收回自己身前,转身向太皇太后撒娇道:“皇祖母,您是最疼瑶儿的,瑶儿今天求您的,也不是什么难事,您就答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