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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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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绸琼不大,牧青远从城西走到城东也只用了一个时辰。县城最繁闹的只有一条长街,剩下的都是一般的民宅,房屋样式越到县城边缘看着越简陋。

    牧青远走到县城城门外,看着不远处的山川,对身边的江柳说:“我原想着在城里呆几日看看情况再上任,现在这城里的人都知道我是谁,再拖着也没意思,不如明日就上任吧。”

    江柳应道:“听小少爷的。”

    牧青远看天色不早,转身往城内走:“明日我去县衙上任,你去买两个下人,好照顾家里杂务。”

    他正说着,忽然觉得路过的民宅中似乎是有人在看他。牧青远抬眼去看,看到一扇原本虚掩的门呯的一声关上了。

    牧青远走着走着发现城郊这片地方,不仅是这扇门关了,自己所到之处,所有的门窗都关上了。

    “呦,这真是有意思。”牧青远笑了,“这些县民看起来可一点都不欢迎我,和今早城门口迎我的人完全是两个意思。”

    他说完这话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将来处境,溜溜达达的走往菜市买菜准备回家做饭。

    第二日牧青远拿着任书和官印上了任,所谓上任时新官要放的三把火牧青远没放起来,因为县衙中根本没多少人让他放火烧身。

    牧青远在县衙里转了一圈,看着眼前零星几位的部下问:“绸琼的县丞呢?”

    宋道答道:“回令尹大人话,没县丞。”

    牧青远又看向典史问:“那县内的巡检呢?”

    王大虎答道:“回令尹大人话,没巡检。”

    宋道接话解释道:“绸琼地小,除了知县拢共就主簿和典史两个排的上品的官,”他说完这话顿了下又说,“嘿呦您看我这话说的,真算起来典史还未入流,就我一个有个九品的品级。”

    “既然没巡检,那绸琼的巡防和缉捕盗匪由谁负责?”

    王大虎回话:“都由典史带着的衙役负责。”

    牧青远哦了一声,遣散了聚着的衙役,让他们跟着王大虎巡街去了。

    王大虎出了县衙装模作样的走了一条街,看离衙门口远了,啐了口吐沫,朝着跟着自己的衙役挥了挥手:“滚滚滚,什么时候见老子正经巡过街,都给老子滚。”

    衙役有些是临时抓来的县民,瑟缩了一下忙不迭的跑了,有几个在县衙混了有几年的衙役嘻嘻哈哈的和王大虎开了几句“是不是要找县南的席寡妇”这样的玩笑话,也散开了。

    王大虎背着手原本想往家走,心里被刚刚几个衙役说的心痒痒,胯下发热,前面道路一转,往自己的姘头席寡妇家去了。

    席寡妇守寡刚半年多,长相俊俏不说,床上也浪的起来,是王大虎睡过的女人中最能讨他欢心的一个。

    寡妇家的小院木门虚掩着,里屋的门关的倒是死紧。

    王大虎敲了敲门,在门外调笑一句:“娘子,开门了。”

    向来见着他就像蝴蝶看到花一样贴上来的席寡妇没应声,王大虎又敲了几下门,一直无人应,他脾气一下上来,抬脚踹开了门,嘴里骂骂咧咧:“臭,大白天关着门,是不是背着老子我在家里偷男人。”

    席寡妇没偷男人,她自己一个人穿着红肚兜仰面朝上躺在床上,一双平日含着春光的眼惨败如死鱼眼珠,一截洁白的小腿露在被子外面,挂在床沿上。

    她死了。

    当夜在县衙忙着看上一位知县留下的文书的牧青远回家吃了顿好饭,主簿宋道知道自己这算是应付过了新知县,也回家歇着去了,剩下的那个数得上名号的小县官典史王大花不在家,他扛着死了的席寡妇溜出了城,将人扔到了城外的半山腰草木繁茂处。

    “呸!这倒霉娘们!”王大虎边抱怨边看枝叶是否遮盖住了死去的女人的身体。

    下山往城里走时,王大虎忽然想小解,他解开裤子站在路边,骚臭的尿柱窸窣的浇在了地上。王大虎纾解完唱着小曲下山往家走,被他留在山上的尿液渗入地下,若有人心细仔细观察,便能看出这块留有尿印的地方,比起四周要高出一些。

    牧青远在县衙看了一日的陈年卷宗,晚上饥肠辘辘的回到家以为有饭菜吃,就看江柳从正冒着黑烟的厨房里走了出来。

    江柳看牧青远回来了,擦了擦手说:“小少爷,这边买不到下人,家务事只能咱们自己动手了。”

    牧青远被呛的只咳,看了一眼厨房里:“你这是柴火放多了,出不来火,只能闷出来烟。”

    江柳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没下过厨。”

    牧青远去房内换了常服,卷了卷袖子进了厨房:“你歇着去吧,以后做饭这事我来就好。”

    他看了一天卷宗,现在生火做饭权当消遣。

    绸琼不比松阳,饭菜中见不到一点油腥,当真是粗茶淡饭。牧青远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晚上在床上接连翻了半天烧饼才睡过去。

    第二日他照常去县衙,因去的早衙役一个都未到。牧青远走近看到绸琼县衙的石阶上放了一卷叠起的麻布,他弯腰捡起来展开,有一个什么东西从里面滚了下来。

    滚下来的东西是一节小指,包裹它的麻布上面是血写成的一个歪七扭八大大的“冤”字,“冤”字下面有一行小字:城外半山处。

    小指指尖圆润,像是从一个女人身上截下来的。牧青远带了最先到的两个衙役出了城门,在半山山道上发现了小指的主人。断指的女人赤身裸体的被一根红绸挂在树上,死不瞑目,眼睛圆睁,像是在瞪视着树下的来人。

    衙役解开树上的红绸将女人放下来。

    牧青远早上看过指节,知道是从死人身上解下来的,早让衙役拿好了用来抬的缚辇。

    “先抬回义庄吧。”牧青远收了红绸,看着把尸体往缚辇上抬的衙役说,“这人可是县里的人?”

    两个衙役木木愣愣,在尸体上盖了白布,只抬着缚辇走,半天其中一个才回话:“回令尹大人,没见过这人。”

    另一个又说:“这山上藏着山贼,说不定是他们从哪拐来的女人。”

    既然这两人说不认识,等人抬回义庄,牧青远又喊了别的衙役来看,没想到各个都说不认识。牧青远摸了摸下巴,想起这些衙役中不止一人看到这女人略微表现出的解恨神色,知道他们中有人撒谎。

    牧青远问衙役们:“这绸琼的仵作呢?”

    衙役答道:“大人,实不相瞒,没仵作。绸琼又穷又偏,根本没人愿意来。”

    牧青远问:“那命案谁来尸检?”

    “这这就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事了。”

    牧青远皱了眉,他虽看过些检尸查伤的书,但只是纸上谈兵,没有仵作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当真不认识这人是谁?”他看衙役就要散开,又问了一遍。

    “回大人话,当真不认识。”

    牧青远吩咐下去:“你们让主簿将绸琼的户籍簿找出来,放到我桌上,我一会儿要看。”

    遣散了衙役,牧青远在义庄里看着白布下的尸体有些犯愁,他努力回想着自己曾经在书里看过的尸检的步骤:“第一步好像是要确认死因来着”

    这边牧青远绸琼上任不顺,那边季洺秋在剑蓟倒是顺利很多。剑蓟守兵将领这几年都换成了相对年轻的俊杰,他戎马多年,又顶着个新晋武状元的头衔,很快就融了进去。

    在剑蓟守城二十多年的城兵哨官夏商是当年祖重南还在剑蓟就任时的老友,看到季洺秋这个晚辈喜欢的很,非要拉着他说些当年和祖重南的陈年旧事,大有不醉不休的架势。季洺秋品级远比夏商要高,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不好用官阶押人,再说他也还未上任,陪着夏商喝到月上中宵。

    季洺秋宿醉不醒,睡到第二日下午,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了。

    他揉了揉发痛的额头,衣冠不整的打开门,想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来扰他清梦。

    嵇汀一身戎装,精神奕奕的站在季洺秋门外,行礼喊了声:“将军!”

    季洺秋眨巴眨巴眼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芍阳,他反应了一会儿:“汀子你不跟着潜骊回苍州,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嵇汀神采奕奕:“来上任,父王把我塞在这当你的参军。”

    嵇汀说完看季洺秋愣了三秒,抬手把自己关在了门外。

    季洺秋穿好了衣服,才又开门去见那个执着砸门的五公主,他一反常态,恭敬行了个礼:“洺秋见过烟汀公主。”

    嵇汀背着手看着好友:“西颢你脑子坏掉了。”

    “我还未上任,只能算是一介草民。”季洺秋有些头疼,“潜骊也放心你来这?”

    “哥哥给我带了二十四个随从跟着,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嵇汀一点都没觉得哪里不好。

    “你哪是来当我的属下的,你是来当我祖宗的。”季洺秋更加头疼了。

    无论季洺秋有多么头疼,嵇汀是带着圣旨来的,他不愿就是抗旨。

    季洺秋既然不愿意抗旨不尊,自然就要收下嵇汀这个参军。他还未上任,趁着自己还算闲散,带了嵇汀策马游街熟悉剑蓟种种事宜。

    剑蓟城外五十里就是长城,长城绵延万里画出琪国的疆域边界。季洺秋带着嵇汀一路策马行至长城脚下,和守兵打了声招呼带嵇汀上了长城。

    长城外是异族的草原,嵇汀极目而望,只见雄伟的长城外是与她去过的各个地方都不同的天高地广。芍阳满城芍药红如火是热烈的繁华,哥哥的封地苍州是琪国的开国帝王起兵之地带着些古朴的贵胄之气,可那些景色都不如眼前能让她像现在这样胸中涌起万丈豪情。

    “西颢,当男人真的很好,”嵇汀压下不知为何就要涌上眼眶的热泪,带着几分感慨说道,“战场的秣马厉兵、枕戈待旦;江湖的侠肝义胆、快意恩仇,都是有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一辈子都不会触及的万世豪情。就连我今日触及的边角,也不过是踩着皇权才能得来的特权。”

    季洺秋不知回什么好,他等嵇汀平静下来,带她下了长城:“今次我带你来,不是为了让你体会什么万世豪情的。”长城下驻兵六千,分成三个营,季洺秋指着其中一个兵营的方向问嵇汀:“汀子你可知道那个营中的兵都是什么人?”

    嵇汀视力极好,看清营门口守着的兵眉目深远和汉人有些不同,她想起自己来前做下的功课,答道:“他们是胡狼兵。”

    琪国建国至今不过四代帝王,边关战事频频,直到嵇惠这代才安定下来,国民得以休养生息。以往战事中琪国兵马折损过大半,为了守国,不少兵营都专门编了一支部队,由城墙那边贪图琪国繁华的异族士兵组成。这些兵上阵还好,可未有战事时就会暴露出自己骨子中的狠厉所以难以管制,又被称为“胡狼兵”。

    “汀子,你既然来做我参军,我便不拿你当公主看待。等我上任后,交于你的第一件任务就是出剑蓟城,到近处征兵。”季洺秋正色答道。“他们毕竟非我族类,什么时候反目也未可知,我要尽早换掉这些胡狼兵。”

    绸琼县衙的义庄内放着的女尸过了一日还是无人认领,正是天热时候,女尸放不久,已经有了腐臭的气味。

    义庄没有仵作,衙役除了巡街和守衙门别的也不会什么,在义庄里呆着的人只有牧青远和江柳两人。牧青远用麻布缠在下半张脸上来捂鼻子,半弓着腰低头看抬回的女人。

    “她腹上已经有了绿色尸斑,应是死了两到三日了。”牧青远根据自己看过的书推测道,“指缝里有皮屑,脖子除了绳子勒痕外的的抓痕,应该是她自己抓出来的。这接下来我就也看不出什么了”

    江柳还跑镖时也是见过凶险的人,他往前走了一步捂着鼻子低头看了眼女尸:“小少爷,你说你找到这女人时,她是吊在树上的?”

    “对。”

    “那这人一定不是缢死,是死在别的地方再搬到树上挂起来的。”江柳肯定的说,“吊死的人我见过,口鼻流涕,舌尖伸出在牙齿外,样子和这女人千差万别。”

    牧青远看不出什么,用白布盖好女尸,和江柳一同走出了义庄。

    牧青远边走边说:“不是缢死,就是有人专门从她原本丧生的地方搬到了山路旁的树上。不仅用显眼的红绸把她挂起来好让人看到,还在县衙门口放了写有血书的麻布,这分明是有人刻意让我知道此件凶案,好来惩治凶手。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先知道死者是谁。”

    “江柳你帮我办一件事情,我画好了一幅死者的画像,你拿着这画像去一趟这儿的赌坊,专门挑那些赌红了眼的赌徒,说谁能说出这女人名字,就赏他五两银子。”牧青远从袖子中掏出画递给江柳吩咐道。

    他早看出其实已经有衙役认出了这女人是谁,不知道顾虑什么不肯说出来。既然连衙役都有所顾虑,就更别提那些一般县民了。牧青远见过赌红了眼的赌徒,知道他们为了一点赌金就是佛像的头都敢去偷,拿一点银子利诱最容易从他们嘴里撬出东西。

    “是。”江柳不是衙役,只是牧青远在绸琼只信得过他一人才直接带进了县衙内,他接过画像领命离开了。

    牧青远走到县衙后堂,看到主簿宋道正抱着一摞卷宗在那等他。

    宋道开口说道:“令尹大人,昨差人让我整户籍簿,这不今日就给你送来了。”

    “多谢。”牧青远示意宋道将卷宗放在桌案上,“对了宋主簿,这绸琼可有什么特产?我想置办些给我京城的哥哥送一些。”

    宋道想了想说:“绸琼实在不是好地方,要是真说特产,山上长有野生的红蓝和栀子,用这两样东西染出来的布匹比其他地方颜色要艳丽许多,若大人真的想要,我可差人到明月郡治所景州买些绸缎回来,染了送到芍阳。”

    牧青远眼睛一亮:“哦?既然有这种染料,绸琼大可不必用耕种谋生。”

    宋道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山上有山贼”他停了让一会儿,试探着又问,“大人,不知你在京城的哥哥是?”

    牧青远笑了笑答道:“建德牧氏你可听过?”

    宋道只知新来的知县姓牧,可天下牧姓不是少数,自然没把他往那个百年士族联系起来,他惊了一下:“自然听过。”

    “这辈的牧氏本家大公子,现今的吏部尚书,就是我的亲哥哥。”牧青远很是愁苦的摇摇头,“我家哥哥对我向来严厉,才把我放在这地方历练。哎对了,这话我今日只对你说,你可千万不要再和第二个人说了。”

    宋道若有所思,点头应了下来。

    下午牧青远放衙回家,江柳不在家,他用清水洗了洗手,钻进厨房做些便饭。

    等牧青远差不多做好时,江柳回来了,他扬了扬手中的画卷:“小少爷,死者是谁问到了,是住在县南头守寡有半年的席氏。”

    “先吃饭,你也出去跑了一天了,”牧青远把饭菜放在小桌上说。

    江柳有些不好意思:“小少爷,我明天还是出去找个能洗衣做菜的老妈子吧,每天都是你在忙活。”

    牧青远笑了笑:“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没什么,我一个人在外住的那几年不也都过来了。”

    牧青远说着坐了下来,绸琼不产米,餐餐都是他有些吃不惯的面,他往嘴里扒拉了一口说起来案子:“衙役日日巡街,一个寡妇,居然都不识得。”

    江柳奇道:“衙役都没认出来?”

    “可不是么。”

    “那不应该啊,这女人已故的丈夫,就是绸琼巡检司的巡检使。”

    牧青远停了扒饭的手:“绸琼不是没有巡检司么?”

    江柳答道:“现在是没了。巡检司的人,在前任知县赵瀚在任的时候,上山擒匪死了大半。后来活下来的巡检使半年前似乎是被山匪报复,一把火烧了家,尸体烧成了一块人形黑炭。”

    牧青远又问:“那席氏怎么没受波及?”

    “她那时有孕在身,身子不适,娘家人心疼,接回去调养了一段日子,命好躲过了。”

    “有孕在身?那巡检使的遗腹子呢?”

    “嗨!还不是因为丈夫死了,打击太大,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