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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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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席氏宅院。

    牧青远推门进去,自顾自的先在待客的大堂里的主位上坐下,看着跟着自己的三个下属,开门见山:“各自找椅子坐,这次叫你们来,不是搜屋,是问你们一些事情。一年前巡检司上山剿匪,遇到多少人马,对方兵力几何?”

    郑敬和于志新对望一眼,郑敬先开口:“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是什么样的山贼能几乎全部吞掉所有剿匪的官兵。”牧青远不拐弯抹角。

    郑敬说:“大人要是真想知道,问我和老于就行了。小吴并不知情,他那几日生了大病,剿匪没有带他。”

    “我真想知道,”牧青远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讲吧。”

    郑敬正想开口,有人一脚踢开席氏家的大门,走了进来。

    “令尹大人这是想知道什么啊?”说话的人是王大虎,衙役领命去告知他后,一路匆匆赶到了这里。

    牧青远看着这不速之客眨了眨眼睛:“嗬,一个死过人的宅子,今日倒热闹了。”

    他这话没说错,刚说完宅子外就又来了别的访客,随着一声马鸣有人在门前勒马,一个穿戎装的姑娘冲进来看了一眼,随后冲出去不知向谁大喊:“西颢,你的小情人在这呢!!”

    牧青远不认识这位姑娘,可她口中喊得“西颢”却是认识的,他有些难以置信的走到门外,看离开芍阳时没告别成的人骑着马慢慢向自己走来。

    江柳骑着马跟在季洺秋身后不远,他看到牧青远加紧马肚先跑了过来:“小少爷,这就是蓟州来的指挥使。他们在明月郡征兵,我在卫昌时正好撞见了。”

    “我认识他。”牧青远眼睛看着季洺秋,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

    季洺秋身后突然探出个小脑袋冲他喊:“大人!!”

    牧青远愣了一下,问江柳:“小乙怎么被他带来了?”

    江柳一下笑了:“先回的家,这小子自己在家呆着,见来了一支穿戎装的问你在哪,以为遇到什么人来寻仇,张口就说”

    江柳这话没说完,因为季洺秋抬手把和自己共骑的孩子领着领子扔到牧青远面前,张口骂他:“元如米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打,几个月不见居然连这么大的儿子都有了。”

    当时刘乙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人,把门关的只剩一条缝,隔着缝隙在门里大声对问自己牧青远在哪的人说:“你们找我爹什么事?”

    刘乙一溜烟跑到牧青远身后躲着,季洺秋绷着脸翻身下马,一直走到牧青远面前才停下,一肚子说不清的火气。

    牧青远看着对方板着的脸,却突然笑了:“季西颢,我们两个,好像真的很有缘分。”

    季洺秋满肚子的火气瞬间化成铺天盖地的悸动,他上前紧紧攥着牧青远的手腕,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恶狠狠的说:“这一次你再跑给我看试试。”

    自己身后还站着绸琼的典史和衙役,身前站着季洺秋自剑蓟兵营带来的人,牧青远小声和季洺秋咬耳朵:“现在可不是什么诉衷肠的好时候。”

    季洺秋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又有往上窜的苗头,他轻哼一声,松开了对方的手腕:“说吧,现在是怎么回事?”

    牧青远顺着季洺秋的毛摸:“我这县官当得不怎么顺,脚踩不到地上,走路都深一脚浅一脚的,生怕哪天就摔了腿,不过,现在你来了,我就安心了。”

    这话当然中听,季洺秋消了火:“我带来有五十人,任你调遣。”

    “多谢。”牧青远手里有了人,说话也更有底气一些,他对一直在席氏门后默不作声看着眼前一切的王大虎说,“典史大人就先回衙门吧,我要问什么,要知道什么,不就会知道了。”

    “是。”王大虎低头应了一声,匆匆走了。他不认识来人,但认识季洺秋穿着的戎装左肩护肩铠甲上的虎面图样,知道这是剑蓟护边的踞虎军的将领,不敢有什么异议。

    碍事的人走了,牧青远先是吩咐江柳:“你花些钱,包个客栈下来,给这些个军爷安置妥当。”然后对刘乙说,“至于你,臭小子,现在驱鬼人来了,陪你爹我去捉鬼。”

    刘乙撇了嘴:“都说了大人你生不出我这么大的儿子。”

    牧青远拍了孩子后脑勺一下,看着季洺秋:“季大将军,一起来吧?”

    一直在一旁站着津津有味的看戏的嵇汀这才想到开口:“来什么?我也要去!”

    牧青远问:“季洺秋,这位姑娘是?”

    嵇汀愣了一下:“你不认识我?”

    牧青远也愣了:“我和姑娘见过?”

    嵇汀点头:“九有殿上,传胪唱名之时。”

    牧青远努力的回想了一下,茫然的摇摇头。

    嵇汀继续提醒:“金阶之上,陛侧。”

    “陛侧站着的不应是各位殿下么?”牧青远更加茫然了,带着些求助就去看季洺秋。

    牧青远机灵的时候是真机灵,迷糊起来也是真的迷糊,季洺秋闷笑几声:“汀子你就别为难他了,如米那日连我都不记得。”

    嵇汀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那他认得出哥哥么?”

    “认不出,不信我帮你问他。”季洺秋忍着笑问牧青远,“如米你还记得那位在我府里见过的公子么?你可知道他是谁?”

    “潜骊公子?”牧青远老老实实的回答,“和你相熟应该也是哪个考武举的考生吧。”

    季洺秋给了嵇汀一个“你看吧”的眼神,问牧青远:“如今陛下有个双生姐姐苹汀公主这事你应该知道,陛下登基后,沈贵妃也为他诞下一对双生子,哥哥是如今的北陆王,妹妹名声则更大”

    “出生时芍阳满城芍药倾城而开,龙神最宠爱的小女儿,烟汀公主”牧青远猜到了什么喃喃接道。

    季洺秋指了指嵇汀:“潜骊就是她的双生哥哥。”

    嵇汀不适应的打了个寒颤:“‘龙神最宠爱的小女儿’,外面传的这么恶心么?”

    她话一说完,就看牧青远在她面前跪下:“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行什么礼啊,快起来吧。”嵇汀吓了一跳,“别拿身份说事了,我现在是西颢的参军,喊我纪汀就好。”

    牧青远依言站了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季洺秋:“能和殿下公主们交好,你又是谁?”

    嵇汀替季洺秋答了:“西颢他是平川侯家的三公子。”

    季洺秋赶忙说:“你要是现在给我行礼我就立马打你屁股你信不信。”

    牧青远翻了个白眼:“你就做梦去吧。本县太爷还要忙着查案,没工夫和你扯皮。”转身带着刘乙回院子去了。

    嵇汀和季洺秋并肩跟在他们后面,嵇汀胳膊碰了季洺秋一下:“西颢,你这小情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进的官场?凡是考科举者都想出人头地,没有不想和贵胄结交的,他不认得我就算了,那日九有殿他站在最前面,抬头就能看到皇兄们,他竟一个都没注意长什么样子。”

    季洺秋和牧青远除了在床上交流的多,别的其实不大了解,含混的说:“他不是建德牧氏出身的么,又有个位高权重的哥哥,没上心吧。”

    嵇汀说:“建德牧氏虽是百年士族,可已经有三代未入官场,徒有盛名罢了。牧青璞能一路青云直上,全靠父王提携,根基并不稳。”

    季洺秋有些惊讶:“你还操心官场啊。”

    “都是听哥哥说的,”嵇汀摇头,“真往深里说,我就说不清了。”

    季洺秋严肃了表情:“王爷除却自己的辖区,一向是不参政的。潜骊他”

    嵇汀连忙摆手:“不是哥哥自己打听的,父王定期会修书一封派人带给哥哥,都是信中说的”

    季洺秋一下停了脚步:“陛下有意让北陆王参政?”

    嵇汀看季洺秋脸色不大好看,伸手锤他一下:“看把你吓得,这事我没细问过哥哥。当今的吏部尚书牧青璞,当年科举高中二甲四十九,三年知县,三年知州再加三年太守,后被父王召回京城。入朝十三载,官路走的扎扎实实,谁都挑不出错。你现在的小情人,不也是一开始被下放到地方先当个七品小吏,将来说不准就是一个路子。”她放轻了声音,“除却哥哥参政,还要加上扶植落魄士族一条,谁能猜的明白父王的意思。”

    季洺秋没有接嵇汀的话茬,沉默着往前快走了两步。

    “也是,你一个手里有兵权的武将,这些事少掺和的好。”嵇汀看着好友的背影,自言自语着跟了上去。

    三位巡检司留在绸琼的衙役在门外有动静时都未出屋,牧青远带着刘乙回去时各个坐在原位不动,不知刚刚彼此之间有没有说过什么。

    牧青远现在手里有踞虎军五十人,有了底气,一点弯弯绕绕都不愿再讲:“席氏和典史是何关系?当年巡检司剿匪时又发生了什么,我今日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听你们讲。”

    这时季洺秋和嵇汀也走了进来,牧青远起来把自己坐着的主位让给嵇汀,和季洺秋一起坐在了剩下的椅子上,椅子数不够,刘乙站在牧青远身后。

    三人都不说话,牧青远等了一会儿,扭头看身后的刘乙:“他们既然都不愿说,不如你来说说自己是如何知道席氏已经死了的?”

    刘乙等了四年,才终于等来今日这个机会,一点都不怕:“我那日在这条街讨饭,先是见那个讨人嫌的官爷像往常一样去了这女人家里,然后没过一会儿就骂骂咧咧的出来了,嘴里直说晦气。我晚上翻墙进去想看怎么回事,就看到这女人只穿着红肚兜死在自己床上”

    席家刘乙并不熟悉,那日夜晚月光被云掩在后面,屋子里黑的惊人,他轻手轻脚的从院子里先摸到大堂,然后捅开里屋的窗户纸垫着脚往里看。

    席氏床上帏帘没拉,借着朦胧的月光,刘乙眯着眼睛看到他恨之入骨的人仰面躺在床上,已经断了气。

    那夜的风带着些悚人的凉,吹的刘乙背后一下起了一身冷汗,他不知在窗外站了多久,正想推门进去忽然听到席氏家的大门出了动静。刘乙心跳的飞快,不顾枝叶扎人躲在了席家院子的灌木丛后。

    白日已经来过席氏这儿的绸琼典史大步走进房内,不一会儿就扛着席氏的尸身走了出来。

    刘乙等人走了,从所藏之处钻了出来,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远远的跟在王大虎后面,想看看对方到底要带着这女人的尸首去往什么地方。

    “那恶人官爷把人扔在了半山腰树后草深处,就回城了。”刘乙说。

    “抛尸荒野,人成就是他杀得。”嵇汀在一边插嘴。

    刘乙摇头:“应该不是他,我躲在院子里听他搬尸时骂骂咧咧,说不知这女人惹了什么仇家”

    牧青远想起什么又问:“只是抛尸荒野?”

    “对。”

    “你又为何在衙门门口留字,和席氏的手指?”

    “回大人话,那时我想,既然人不是恶吏所杀,杀她的人定和我一样,是这女人的仇家。我写了冤字和抛尸的位置,怕你不信又用刀割下这女人的手指,并非想新来的县官查杀她的人是谁,而是想让你通过查杀她之人是谁,好发现这女人到底是谁。我四年前只记得她一人容貌,若是她死了,我寻仇的线索也就断了。”刘乙像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出来。

    一直坐着没吭声的吴阳忽然开口:“寻仇?”

    牧青远没来得及阻止,刘乙脱口而出:“这死掉的女人是山贼。”

    吴阳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郑敬和于志新面前:“我就知道一年前的剿匪是有人泄密坏的事。”

    郑敬像是一下老了十岁,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于志新:“对不住了老于。”

    郑敬站了起来,没看质问他的吴阳,走到牧青远面前跪了下来:“令尹大人,吴阳当时生了大病,并未参与剿匪。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他不知道,也不必听。”

    牧青远身子向后靠在了椅子上:“那吴阳,你先回县衙吧。”

    “我不回。”吴阳梗了脖子,“都是巡检司出来的弟兄,我要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

    郑敬跪在地上,把怀里的那枚巡检司旧物拿了出来:“令尹大人,是我杀了席氏,把我收监吧。有什么话,咱们牢里再说。”

    郑敬说完,把那枚吴阳捡回的剑饰递给他:“这东西我掉过一次,多亏你帮我捡回来。我看不好它,小吴你帮我留着吧。”

    吴阳不说话,也不接剑饰。

    郑敬轻轻叹了口气,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把剑饰放在了吴阳脚下。

    “令尹大人,带我回牢狱吧。”郑敬跪的笔直,抬头看着牧青远。

    牧青远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刘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郑敬面前,张开双手护住了他:“大人,你不能抓他,他杀的是山贼,他是好人。”

    “你别添乱,”牧青远轻轻抚了抚额头,伸手把刘乙拉了回来,去问郑敬,“你原本就想把此事闹大,才会大张旗鼓的将已经被王大虎藏在深草里的席氏又搬了出来,用显眼的红绸挂在树上,对也不对?”

    郑敬身子一震,俯磕了个头:“令尹大人慧眼。”

    “我记得,随我一同去山中把那女人抬回义庄的衙役中,就有你,”牧青远接着说,“那日随我同去的都是当日轮值巡街的衙役,如果不是刘乙这小子给我写信引我上山,巡街的你一定也会找个什么借口,告知我半山腰上挂这个死人,可是这样?”

    郑敬看着牧青远,点了点头。

    牧青远站了起来,先是对嵇汀行了个礼:“抱歉纪参军,绸琼地小事多,让你看笑话了。”他又问季洺秋,“你的人都和江柳一同去客栈落脚了么?”

    季洺秋答道:“我的人都不在。”

    嵇汀说:“西颢的人不在,我的护卫都守在外面。”

    牧青远道:“烦劳借纪参军的人一用,帮我将这三人押到我府上。”

    “小事一桩,”嵇汀站起来,拍了两下手,叫了个人进来,“怎么不直接押送到这边县衙牢狱?”

    牧青远笑了笑:“还是那句话,绸琼地小事多,凡事谨慎才好。”

    嵇汀的人进来押人就要走,牧青远想到什么问郑敬:“你那武屏山山贼的毒是如何拿到的?”

    郑敬一惊:“令尹大人竟连这都知道了。当年剿匪时我偷偷留了一柄山贼的剑,把上面淬的毒提了出来。”

    “知道了,带走吧。刘乙你跟着,让他们把人收在偏房里,一人一个屋子。”牧青远对刘乙嘱咐道。

    刘乙应了下来,带着人离开了。

    席氏家的大堂里一下清净了不少,牧青远叹了口气,弯下腰把吴阳没有接的那枚巡检司人人都有的剑饰捡了起来。

    “纪参军,还要麻烦您个事,”把剑饰揣在袖子里,牧青远又说,“还要借我几个人,帮我搜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