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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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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郎之妙,在于他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姚溪桐的筷尖因为马俊的话停了那么一刹,他看见了,急忙说,“姚兄无需如此,我早已让人在隔壁备了一桌,这位姑娘随时可以过去用膳。”

    萧宝儿如蒙大赦,拔脚就走。这鱼味儿熏得胃里头翻江倒海,再不走就要吐了。

    姚溪桐看着萧宝儿落荒而逃的背影,兀自从衣袖里拿出豆鹰,打算用这只小家伙缓解眼前的尴尬。

    豆鹰既带着鹰字儿,自然是食肉的,他把鱼肉放在豆鹰嘴边让其闻闻,豆鹰别开头用嘴左右在他指尖上划拉。他又将鱼肉蘸了酒给豆鹰闻,豆鹰张嘴就把鱼肉吞了下去。

    一个喂,一个吞,餐盘里的鱼肉很快就到了豆鹰腹中,杯子里的酒也少了四分之一。酒足饭饱,豆鹰扑通倒在桌上,爪子朝天蹬了蹬腿,接着就没了动静。

    桌旁几人好奇地看着,柳郎问:“这是……”

    “喝醉了,”姚溪桐再度把豆鹰藏在衣袖里。

    马俊恍然大悟道:“姚兄先前是为这鸟儿准备食物,我就说嘛,一个侍女怎么受得起主子这般照看。”

    姚溪桐没理马俊,反问柳郎,“柳兄怎么会想起为侍女准备酒菜?”

    柳郎又拍了一下手,六个妙龄女子从外面鱼贯而入,他摸着鼻子道:“听闻姚兄要来,我一早准备了助兴的歌舞伎,打算酒酣耳热之际,让姚兄的侍女去用膳……”

    姚溪桐笑着没再说话。喝酒狎妓,大夏最流行的社交娱乐。柳郎考虑得很周到,是他带着侍女前来赴宴的行为有欠妥当。

    饭局是朱志高做东,柳郎却掌控了局面,看其对春风楼的熟悉,估计这是他的产业,马俊正是得到他的引荐才能见到高涵。

    陈地稍微有点儿名望的人,包子铺里都有资料,这柳郎好似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实在耐人寻味。

    六个妙龄女子,两人弹琴,一人唱曲,余下作陪的三人对视一眼,没人去姚溪桐那儿。

    个高的挑了马俊,肤色较深的挑了朱志高,被剩下那女子咬唇想了一会儿,居然跑到了柳郎身旁。

    柳郎笑眯眯的用手遮住酒杯,“春雨,你这是干嘛?又想胡闹?”

    春雨体态丰腴,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她娇滴滴的说,“我们在外头看了又看,楼里姐妹长得都不如这位公子,就连公子的婢女都差一大截……杏花刚才还说,若她要有公子那么好看,宁愿减寿十年。”

    杏花就是肤色较深的女子,她张口就骂,“死妮子,就你多嘴,我可什么都没说。”

    听两个妙龄女子斗嘴,叽叽喳喳的好似黄莺出谷,宴席顿时热闹起来。

    柳郎叹了口气,苦着脸说:“朝廷与北辽停战对年,北辽商人常到陈地做生意,除了带来上好的皮毛,还带来了北辽直爽的性子。她们几个小丫头只是玩笑话,还请姚兄不要介意。”

    姚溪桐自恋的很,有人夸他好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

    柳郎跟着就对弹琵琶的女子说,“江南,你过来伺候这位公子。”

    马俊听了几个姑娘的名字,打趣道:“杏花春雨江南,余下几位岂不是该叫,铁马秋风塞北?”

    柳郎大笑,“俊卿,你又打趣我,探花郎还在这儿坐着,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你又不是不知道。”

    马俊又说,“你若把心思花在科举上又怎么会在考试前一天醉倒温柔乡……”

    姚溪桐静静地听着两人说话,才知道柳郎居然参加过科举。只是考前醉酒实不像柳郎所为,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

    江南放下琵琶,婷婷袅袅走到姚溪桐身旁。与春雨她们上来就喝酒的架势不同,她说要与姚溪桐行酒令,猜诗谜。

    开始还好,几杯之后,姚溪桐令词层出不穷,变化无端,江南姑娘搜肠刮肚也想不起如何应对。不一会儿倒被姚溪桐灌了七晕八素,捂着脑袋说要出去醒酒。

    柳郎见状,又将身边的杏花推搡过去。

    姚溪桐摇头不要,只问:唱曲姑娘的曲子从何而来。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听曲,也就他了。

    柳郎闻言抚掌大笑,说曲子是他所谱。

    于是乎,两人愉快的交流起诗词曲赋。

    马俊醉的很快,坐他怀里的姑娘叫玲珑,岂能不醉?

    朱志高本意是想让柳郎帮忙攀上姚溪桐,柳郎答应的挺好,见面之后却不提话茬。眼见马俊醉了,姚溪桐与柳郎大谈诗词,他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儿推说头疼出了房间。

    萧宝儿在院子里看蚂蚁,朱志高凑过去同她说话,问她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她道:“蚂蚁排成一排往洞里送食物,如果领队那只死了,其他蚂蚁就会迷路。”

    朱志高不明所以的问:“那又怎么样?”

    “蚁后为什么不让所有蚂蚁都认识路?”

    “不知道,也许所有蚂蚁都认识路,他们就不会如此辛苦的觅食。”

    萧宝儿点点头,突然说,“北辽的蚂蚁比这儿的个头大,看着也更有趣一些。”

    “姑娘,你可是想家了?”

    “有人的地方才有家,我在哪,哪就是家。如果没有人,家不过是几栋空房子。”

    这话是宣泽说的,萧宝儿随口用了,朱志高却听出几分别样的感觉,什么样儿的人家能有几栋空房子?

    难不成……

    有了怀疑,朱志高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几块布料,问到:“姑娘,我想给家里姊妹带些布料,你看什么料子比较好。”

    这些料子是他随身带着给商人展示的样品,其中一块是朱家送入宫的贡缎。

    萧宝儿接过摸了摸,挑出来的那块料子正好是贡缎。

    猜想被证实,朱志高却有种恍惚的感觉,他居然和公主一起撑过船。只听他道:“我出来有段时间了,先进去。”

    萧宝儿头也不抬地说,“去吧!”

    谁家侍女敢这么同主子的朋友说话?萧宝儿的行为彻底佐证了朱志高的猜想,这个异族女子才是真正的宝儿公主,陈主府里住着那位肯定不是真的。

    午膳的残肴已被撤走,桌上摆放了茶水与熏香,柳郎与姚溪桐还在谈论诗词。听闻马俊与那玲珑姑娘正在隔壁休息,朱志高推说有事儿,必须出去一会儿才能回来。

    姚溪桐不自主的翘起嘴角,他就看到萧宝儿与朱志高在院子里说话,估计那个傻公主说漏嘴,让朱志高看破了身份。

    日影西沉,忙碌一日的蚂蚁全都消失了踪迹,萧宝儿慢吞吞的回到雅座。

    姚溪桐与柳郎还在聊天,瞧两人的面色只怕一时半会儿聊不完。也不怪姚溪桐话多,最初他打算套点儿信息就走,怎地越聊越投机,与那柳郎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实在是柳郎活得太过潇洒,姚溪桐非常向往他这种踏遍名山大川,尝遍各地美味的生活。

    柳郎擅诗词,通音律,聊到兴起,随手弹了一段曲子,让姚溪桐配词。后者想都没想,抬手朝窗外斜阳一指,外头霞光万里,天空像被抹了胭脂的似地,一首描述这样美景的诗词脱口而出。

    萧宝儿听过这首诗,正是这诗让宣泽从默默无闻的宋主庶子变成了天子伴读。

    先帝驾崩之前大都失火,天干物燥,火势蔓延的很快,数千百姓死于火灾之中。一时间谣言四起,都说这是天火,只因帝王无道。

    某日朝会,为了平息民愤,群臣希望先帝能书一份罪己诏……先帝听后大怒,当场斥责群臣荒唐,他是真龙天子,怎么可能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写下罪己诏。

    事情传到太皇太后耳中,她把先帝喊到寿宁宫深谈一番,逼迫其写下罪己诏。先帝不敢忤逆,只得将心中怨恨发泄在回宫路上。

    那日,宣泽来找萧宝儿,细细对其描述了宫外大火。

    当萧宝儿问及这场白日大火因何而起,他肯定的说,这是百姓用火不慎,此事与天子无关。说话间,他吟诗一首,用火烧斜阳的自然现象隐喻了都城大火只不过是人祸,绝对与帝王无关。

    说巧不巧,两人这番对谈被路过的先帝听到。

    第二日朝会,先帝借用了宣泽吟诵的诗词,再次怒斥群臣。

    他道:稚子尚且明白都城大火不过是人祸,朝臣却要将人祸怪罪于自己的君主,这等包藏祸心的言论肯定有所图谋……醉心美色的先帝难得清明一回,朝堂上那首诗更是以景喻事将天灾与人祸分辨的清清楚楚,群臣听后竟不知如何反驳。

    事后,先帝下旨让宣泽入宫伴读,一直默默无闻的他忽然站在了风口浪尖。按常理,他应该借着风势扶摇直上,出乎预料的是,选择皇子时,他选了最不受欢迎的当今天子,且一直在宫中保持着低调无害的姿态。

    直至先帝猝死,幼年天子登基,青衫公子的诗词才渐渐从大都学子口中传入了宫中,快要被人遗忘的宣泽总算有了登台亮相的机会。

    这一次,众人都称呼他为青山君,知晓他文采了得,曾在坊间醉后赋诗百篇……

    往事如烟,宣泽为了萧宝儿喜穿青衫之事,始终像蜜一样滋润着她的心田。乍听姚溪桐吟诵起宣泽的诗词,许久不曾悸动的心顿时像被塞入棉絮般堵得难受。

    琴声戛然而止,抚琴的柳郎放声痛哭。

    姚溪桐出言问到:“柳兄所哀,是否因替人做嫁?”

    柳郎止住眼泪,晃着脑袋,自语道:不可说,不可说。随即非常好奇的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溪桐道:“每个人的文章诗词皆有风格。我俩今日谈论了那么多诗词,又岂会猜不出你的风格。再说柳郎两字,若无一点儿青色又怎会被成为柳郎?”

    柳郎笑了,“着青衣的人,只是个被家族所不容的逆子。他赠我千金,遂我心愿,妥善安置我的家眷。当初想要考取功名的目的也不过如此。百首诗作换来了眼前的一切,你说,我亏是不亏?”

    “不亏,青山与柳郎是两个人。他只要了你的前半生,只要你才情还在,醉后百篇又有何难?”

    湿气再度浮上柳郎眼眶,“知己难得,知己难得。你那么聪明,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学我一样纵情山水,浪迹天涯,不好吗?”

    姚溪桐道:“我于你不同,有些责任实在无法抛下。”

    两人正说着,朱志高推门而入,柳郎别开头看向窗外。

    朱志高道:“姚兄,我已让厨子备了晚膳,还请用过再走。”

    晚膳比午膳还要丰盛,萧宝儿的饭食依旧备在隔壁。马俊才醒了朝酒,又迎来暮醉,朱志高始终保持常态,仿若根本不知道萧宝儿是真正的北辽公主。

    月亮高悬在春风楼窗外,姚溪桐与柳郎都醉了,知己难求,千杯不多。

    马车里,萧宝儿揪着醉猫一样的姚溪桐问:“你没事儿吧?”

    姚溪桐定定的瞅着她,漂亮的眼眸好似含着一池波光滟潋的秋水。

    “我没事儿,想问什么,问吧!”

    萧宝儿扭头错开了姚溪桐的视线,隐隐有些怨恨他的聪慧与犀利。

    她道:“柳郎才是青衫公子,宣泽发现柳郎的一首诗词暗合先帝心意,这才引我在先帝的必经之路上‘无意’的帮先帝解决了麻烦……得知小皇帝喜好诗文,他又找到了柳郎,花大价钱从柳郎手中寻得诗作百篇,并顶替了柳郎在学子心中的位置。”

    “你与柳郎素不相识,今日闲谈,从他的诗词中发现了青山君旧作的影子……乌龟,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傻。无论宣泽是什么样的人,欺世盗名又或者居心叵测,这都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你只做的是帮我改命,而非说服我放弃宣泽。”

    姚溪桐暗道:明知青山君不简单,还赶着上着求被人利用,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公主,你多虑了。我们今日折返钟陵,我以为你会问起我燕行丹的功效。”

    他若不提这事儿,萧宝儿还真给忘了。

    “有什么好问的,字据上已将燕行丹的功效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一会儿到了春江,我若能如履平地行至对岸就算燕行丹有效;我若失足落入江水,你则要返还我百倍银两。”

    姚溪桐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天色已暗,江面上黑灯瞎火的,你真要在今夜渡江?”

    “怎么?你怕了,怕没钱还我?”

    姚溪桐但笑不语,摆出一副吃定了萧宝儿的模样。